第二章

    小七把面条和筷子递给景文昭,景文昭接过,她手用筷子扒拉着面条,耳朵听着下面人群议论,眼睛看着那个关在囚车里的人。

    只见那少年背靠在囚车上,正好面朝景文昭这边,但披散下来的头发,遮蔽了他的容颜表情。

    京城初春天气依旧寒冷,此时百姓还都穿着御冬棉衣,而他却是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且衣不蔽体。

    手脚腕等裸露的地方都有淤青发紫的印痕,脖子上套着一个铁环,铁环上还连着铁链直通囚笼上方,每个铁链圈都有拇指粗细。

    囚车经过石头路喀喇喀喇的走着,在经过景文昭所在酒楼时,他好像突然有所感应似的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酒楼二楼里挑着面条,氤氲热气后的景文昭。

    恰好一阵风吹过,吹开了他的发,虽然隔着有一段距离,但景文昭好像仍从他发缝隙中看到了闪烁着星河的眼睛,那么清澈明亮。

    他嘴边倏尔一抹自嘲的笑意,虽身在囚车中,但他没有一点被囚禁的慌张,以及即将面对的未知命运的恐惧,反而直接躺在了囚车中,悠闲的像在柔软舒适的榻上做着美好的梦。

    景文昭虽端着碗挑着面条,但她一口没吃,转身把面条放到桌上下楼离开。

    刚走到酒楼一楼,就碰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面如冠玉,朗艳独绝,虽然还带着稚气,但是出众长相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看到两个小孩从二楼下来走到一楼,其中那个着白袍孩子眉眼精致,举止庄雅,虽着棉麻衣裳,但掩盖不了一身贵气,便多看了几眼。

    那个店小二看到这个富家公子看这两个小孩,便想利用这两个孩子对富家公子凑近乎,而且这几个都是小孩子,只有比较才能显示出优越感。被抬高的那个自然是高兴的,而被踩低的嘛……

    谁管他。

    于是小二捋了捋八字胡,斜眼瞅着景文昭和小七,说道:“这两个屁孩没见识过咱们这天下第一酒楼,为了开眼界,便来吃碗面条,不过也是,就这穷酸样子,能来咱们酒楼吃顿面条也不错了。”随即冲着富家公子哈了哈腰,“但是话说回来了,只要辰公子能来,咱们就算倒搭,也使咱们万福楼蓬荜生辉呀!”这话说的不光景文昭停住了脚步,连辰公子也皱了皱眉。

    景文昭看了看那位被称作辰公子的富家公子,这位想必就是那个听说有女子之姿的商贾辰家公子——辰安?

    景文昭转眼看了眼店小二一眼,微笑道:“这位小二哥的意思是这位辰公子吃不起饭,还需要你们给吗?”

    店小二看了眼辰公子的神色,见他神色并未变化,心里担忧去了些。这个小孩敢歪曲他话里的意思,想让辰公子误会他,屁大点小孩,心思居然如此深沉,今天必须给他点教训尝尝。“哪里来的小崽子,辰公子如何能吃不起饭,你当辰公子是尔等贱民?我看你们两个小孩可怜,两碗面条也便没要钱,自己出钱请你两个小孩吃面条,既如此不知好歹,那便把两碗面条钱四十钱付了吧!”他说着把手伸向景文昭。

    小七怒了,之前已经把一两银子给他了,结果现在还要。此刻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敢说两碗面条要一两银子了,而是按照店里实价四十钱说的,还说自己出钱请这两个小孩吃面条,这让别人都认为这个小二是个善心人。

    因为军队走远了,所以百姓也都散了,但是看到万福楼门口的热闹,便也都聚了来。此时万福楼门口聚了一堆人,都点头说着小二真是个好人。

    小七气急了,要上前去揍他两拳,能不能打得过再说,反正先去揍两拳再说。

    小七刚上前一步,被景文昭伸手拦下。

    景文昭没有看小七,而是眯了眯眼睛,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小二哥当真是个善人。”听了景文昭如此说,小二心想自己三言两语便把这两个小孩唬住了,心里乐开了花,但这朵花刚结个花苞还没绽开,就听到景文昭接着说,“小二哥每个月月钱有三两银子吧,一百钱是一两银子,也就是每个月钱有三百钱,每天十钱。万福楼伙计的衣裳是你们掌柜统一发放的,但是鞋子却需要自己配备的。我看小二哥的黑色鞋子已经褪成灰白色,小脚趾处已经磨漏了,大概有两三年未换过鞋了吧,小二哥是何原因不舍得花十钱买双鞋,而为了两个孩童付了四十钱的饭钱呢?”

    周围百姓听了也反应过来,确实觉得不合常理,自己鞋子漏了都没买双鞋,而要给两个孩童花四十文钱吃饭。如果真是可怜他们,可以出去去哪个小摊买点吃食给他们,没有必要花这么多钱给他们两碗面条。

    景文昭没等小二回答,接着道:“而且我们吃饭前已经给过小二哥一两银子了,现在就在你身上,扁扁的长条状的一两银子,还请小二哥把余下的六十文钱差额退给我。”

    这种扁扁的长条状的银子很难见,是景文昭特意让她父皇给她定制的,因为她平时出门不方便带钱袋,本来年纪小,怕被小偷盯上而惹不必要的麻烦。

    小二觉得心里的花苞“啵”的一声碎了,眉头倒竖,急急道:“哪有一两银子,我何时拿过你们一两银子?你这个小崽子,年纪不大,满嘴谎话,看我教不教训你。”说着抬起右手就向景文昭的脸甩了过来。

    可是手并没有落到景文昭脸上。

    而是……

    被景文昭硬生生接住了,七八岁大的孩子,双手把着小二的手臂,颤颤巍巍的。

    小二看右手被把住了,随即抬起左手向景文昭劈了过来。一个无权无势家的小崽子居然敢爬到他头上撒野,真是反了天了。

    但是他的左手还是没有落到景文昭脸上,顺着手臂看去,是那个富家公子辰公子握着他的手臂。

    辰公子把小二一推,被上前来的属下押住,顺便从他身上搜出了扁扁的长条状的一两银子。

    围观百姓也都明白了,这孩童如果不是真把一两银子给小二,这孩童又如何能说出这小二身上有一块扁扁的长条的银子呢?

    众人都对小二指指点点。

    “这小二当这么多人的面撒谎,真是胆大包天。”

    “这小二也忒坏,小孩的钱也骗。”

    “就是,不过这孩子也确实够聪明啊,你我大人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看到,长大后了不得。”

    “嗯,我观此子‘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也’。”

    “你可收起你那一套吧,我让你给我算卦,从来没有算的准的!”

    “那是时候未到,你且耐心等待便是。”

    ……

    酒店掌柜也因为刚才的动静走了过来,他也看到了刚才那幕,这个七八岁棉麻衣料的漂亮孩童他不清楚来历,但是辰家公子为了这个孩童出手他可是看到了。他笑着向辰安行礼:“不知辰公子光临敝店,失礼失礼。敝店不知小二如此,扰了公子清净,在下这厢给公子赔礼了。”然后又对景文昭说道,“这位小公子,小二如此行事使小公子受惊了,在下这就着人把公子钱退还,并送些薄礼以示歉意。”又对小二说了句,“小二,你且去把月钱结一下吧!”却是连看也没看小二一眼。

    此掌柜来了安抚的安抚,处理的处理,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小二看本想教训的小孩没教训成,掌柜又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饭碗丢了,顿时便向掌柜的跪下,说道:“掌柜的,您听我说,我都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家上有老——”

    小七啧啧两声,顺着他的话,说道:“上有老下有小,八十岁老母身体还不好,家里实在没钱看病。”

    小二抬起头来吃惊的看着小七,“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说着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景文昭嘴角抽了抽,这也太老套了吧,话本子里都这么讲的,一卖惨就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家有八十老母要看病,能不能说点新鲜的说辞?

    小七抱着肩膀,仰头看天,她都不想搭理他了,真是太老的套路了。

    那边从人群里走出个孩童,大概五六岁,怯生生的走到小二旁边,拽着他的衣裳喊爹。小二因为跪在地上摁了一手灰,后又用手去抹脸,此时脸上泪土混合,看起来颇为狼狈,看到孩子来了,他一把抱住喊:“酒儿。”又对景文昭说,“小公子,我家里不光有老母要看病,还有两个在吃奶的孩子,您帮帮和掌柜说句好话,酒儿每天下午都会来一趟取走客人吃剩的饭菜,家里就我一个人每月挣三两银子,母亲年纪大了光看病三两银子就不剩啥了,家里人吃饭就靠着我留着客人剩菜剩饭过活。您这一两银子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您行行好,行行好……”说着又给景文昭连着磕头。

    这个孩童像怕人似的往小二身后躲,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麻衣,手上还有冻疮,景文昭看了看酒儿,又看了看小二,微微叹了口气。

    本来她以为这小二也就假借托词想留在这,毕竟万福楼的月钱比其他饭馆是只多不少的,赢得他们的同情继续留在这最好,不能留在这也无所谓,到哪个饭馆还不挣口饭吃?但现在看这叫酒儿的孩子,她犹豫了。年仅八岁的她,心中第一次泛起了酸楚、怜悯、无奈等各种交杂的情绪。

    小二开始时跋扈,可以说是无情,但是因为母亲生病,将每月月钱都用来给母亲看病,又可以说是有义。

    景文昭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便轻声对掌柜说:“小二哥也确实家有难处,此番毕竟也没犯什么大错,您就罚他一月月银以示惩戒可好?”

    掌柜盘着手中的青松石手串,犹豫道:“这……小二,你可听清楚了?还不谢谢这位小公子?”

    小二赶紧跪行到景文昭身前:“谢谢小公子,谢谢小公子……”

    待人群散后,景文昭对小七低语了几句,让她去给那边刚刚罚完月俸的小二三两银子,小二愕然的拿着银子,只听得小七说道:“我家公子说了,‘私拿他人钱财,该罚,但尽所能救母,该奖。’”

    景文昭没多给他银子,一是因为她现在装扮就是个比普通稍好点的人家的孩童,拿出三两银子已经是最大限度了;二是因为她怕被有心人盯上,毕竟就算抛去身份不说,就单单有银子这一点就很惹人眼热了;三是她怕有心人发现她一次拿出很多银子,顺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份。

    所以这是她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景文昭等小七回来后,就向掌柜和辰安点头告辞,然后打算带着小七回宫。而辰安却走到景文昭面前,微笑道:“在下辰安,星辰的辰,安静的安。”

    景文昭这才有空仔细看辰安,此人一身锦衣华服,行为举止高蹈出尘,如清风如明月,虽在眼前,却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景文昭眼珠一转,说道:“在下姓窦,叫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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