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家母女离去后,知赫坐在茶案一旁听白氏聊着知宁的婚事,对于因何下嫁,知赫却不好在人前询问,只得默然听着,按耐着性子,直等到回了袁府,白氏忙着打点其他事宜,直接去了库房,只剩兄妹俩站在廊桥之上。

    看着莲池枯零,叶残稀疏,知赫脸色才显出一丝黯然。

    “哥哥有话不妨直说,憋了这么久,也不怕憋出病来。”知宁拢了拢轻裘淡淡道。

    “袁知宁!”知赫怒目而视,身边的婢女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他命令道:“你们都下去。”

    见袁知赫面色难看,知宁便也不与他争论,这是她的侍女,怎可让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知宁还是对着侍女们使了使眼色,侍女们才退去了远处。

    “你阁里的人,我是一个都使唤不动。”

    听得知赫抱怨,知宁咧嘴一笑:“哥哥坐的马车还是伴月阁的呢。”

    知赫本想给她个下马威,从气势上占据上风,但没想到连这个都被她发现了,一时之间也无话反驳,只得严肃道:“你若是不想嫁给郑家,大可明言,纵使父亲不同意,也有别的法子先缓一缓,等外祖从南域回来后,帮你说服父亲。”

    “你又为何自作主张,偷奸耍滑,自轻自贱下嫁如斯,一个穷酸落魄的举人,你嫁过去,他如何庇佑你!”

    知赫是看着这个妹妹长大的,他了解知宁,如今这番局面,多半是她破罐子破摔的结果。

    知宁上扬的嘴角逐渐消失,心情复杂。

    这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重,甚至不顾及知宁的脸面直接撕开了这门亲事掩人耳目的真相。

    他说的没错,一切,都是知宁的自作主张。

    知宁侧身对着知赫,深吸了一口气,如被灌了满胸腔的冷风,“我如此珍爱自己,又怎会自轻自贱呢,哥哥说得也太伤人了。”

    知赫一顿,面上露出些许不忍之色,但稍纵即逝,依旧眉头紧锁,显得沉闷。

    知宁向廊桥中间走了两步,拉开与知赫的距离,挺直着腰身风轻云淡道:“自我读书习字以来,哥哥学什么,我便也偷偷跟着学什么。”

    “书阁之中的四书五经,我也和哥哥一般刻苦通读了个遍,母亲要我背女训,我背了忘,忘了背,但对于立身立德之言我如数家珍,如获至宝,只是这个德,却并不指女德。”

    知宁娓娓而道,双眸中却散发着熠熠清光,如琉璃水晶般透彻,满脸的希冀和向往,让知赫紧绷愠怒的情绪逐渐松懈的下来。

    “父亲不喜我与他争论书中经义,只想让我精通抚弄琴弦之术,于闺阁之中涵养品性,但我却擅长操弄商贾之术,为他不耻,如此循环往复,倒让他对我大为失望。”

    “我自然在意父亲的看法,可我也想与哥哥、外祖和表哥们一般离了这四方天地,做出一番功业,但我是女子,此等离经叛道之事,终归不为世人所容。”

    知宁转过脸注视着知赫:“我的天地所在,只有后宅一隅,现在下嫁此人,我有足够的信心保证自己能守住这方天地,若是高嫁如知娴姐姐一般,任人拿捏,那我此生算是白来这世间一遭了。”

    “知宁!”知赫情绪波动喝停她的话。

    他胸腔起伏不定,心中大受震憾。

    自己这个妹妹心比天高,他不是不知道,在他心中,能配得上妹妹的才貌的屈指可数,却要便宜这个穷举人,让他愤懑不平。

    虽然知宁不同于知娴那般唯喏听话,但没想到的是,年华正盛的知宁竟将生死之事视同儿戏,仿佛是他这个哥哥在威逼她一样。

    知赫理了理思绪,换了个角度劝说知宁:“世间男子性情多变,你别看这举人如今无依无靠,你能轻易拿捏,若是他朝得势,还不照样是三妻四妾,你又如何守得住你这一方天地?

    “倒是让他白白踩了登云梯,扶摇直上,当年父亲不也……”知赫说到一半,恨恨甩了甩衣袖,一副不愿再提往事的模样。

    当年,袁邺当初求娶白氏之时,也曾在白家众人面前保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自打来了上京做官,袁邺便在官场之中随波逐流,交往应酬,没过多久就被上峰送了位美妾进门。

    白氏性子和软,只当袁邺为保官运亨通,难以推拒,也不曾有何异议。

    那时候知宁还未出生,袁邺宿在姨娘房中之时,白氏便整夜抱着知赫背地里哭个没完,俩人都难以入眠。

    第二日眼睛肿得不像话,得用浓厚的脂粉掩盖着。

    偶尔被袁邺看出来,白氏就借口说是因为思念江南父老乡亲才致心伤感怀。

    袁邺也知自己有违承诺,只能减少在姨娘房中留夜的次数,可还是架不住姨娘怀上了身孕,白氏又是好一场伤心……

    所幸,白氏熬过来了,可知宁还这么年轻,她又怎懂男子薄情寡幸?

    知宁看着知赫倨傲的下巴微微抬起,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担忧之中。

    她莞尔轻笑:“哥哥大可放心,若是这举人不听话,我赶他出去便是。”

    “胡闹,那不成市井悍妇了,你叫别人如何看待我们袁家的姑娘。”

    “那哥哥替我教训他。”

    知赫叹了口气,毕竟两个妹妹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白氏今日还和他念叨,因为知宁下嫁,靖海侯府不允知娴回门探望,只让她大婚那日回府观个礼,实在是欺人太甚。

    如今知娴已是如临水火,难以援手,知宁是他的胞妹,他自然也不愿让她所托非人,郑家的事他有所耳闻,确实不适宜托付终身,但这穷举人又何德何能?

    “你放心,无论何时,哥哥都是你的后盾,今后若是那举人不爱重你,我自会要他好看。”知赫盯着一池残水,面上情绪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他不日便将入翰林,若是以后能登阁,袁府也不再独木难支,妹妹们在后宅之中也有一份立足之地。

    但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那举子家住何处,我要前去一会。”

    没想到哥哥还是没有放下对夏举人的成见。

    知宁讪讪开口:“原是住淮清街的,但母亲觉得他家中破陋,布置婚房实在显得寒碜,就让他们搬去开元街的宅院了……”

    “什么!”知赫震惊,“你是说舅舅来京时落脚的那一处宅院?母亲将那里送给夏家住了?”

    要不说知赫怎么就是如此不满意这夏举人呢。

    娶了他们袁家最珍贵的女儿,还住他们袁家的房子,这等吃软饭的小白脸,气得他此时只想给他两拳,好叫他掂量掂量自己,今后要把自己当作袁家的半个赘婿才是。

    况且那处宅院修缮得精美绝伦,又参照江南园林造景,令人悦目怡心,是个把酒会友,曲水流觞的好去处。

    许是看出了知赫的顾虑,知宁忙解释:“哥哥想什么呢?这是母亲送给我的嫁妆,自然是我的了。”

    知赫脸色这才有所好转,见天色还早,准备去开元街走上一遭,叮嘱知宁不许给那举人报信,他要亲自验证这举人品行。

    目送知赫匆匆而去的愤懑背影,知宁不由地笑出声来。

    依雯移步上前担忧道:“小姐还笑呢,大公子一副去势汹汹的样子,万一那夏举人吓破胆可怎么办?”

    “谁被谁吓破胆还不一定呢。”知宁笃定地回答。

    那举人面对父亲的盘问对答如流,还让父亲对其赞誉有加,对付哥哥这样的纸老虎,只怕是更加游刃有余了。

    果不其然,知赫去了开元街后,登门还未先行自报身份,卫琛便对他恭谨有加,言行举止洒脱自然,没有一丝作伪之迹。

    袁知赫反复试探了几番,卫琛皆能滴水不漏的从容应对,这让他有些气馁,但见卫琛服侍夏母尽心,也算得上是个孝子,索性直言劝诫让他今后善待知宁。

    卫琛自是无有不应。

    --

    梅舒雪飘,丰年瑞,宜成婚。

    知宁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从锦被之中捞了起来,摁坐在铜镜之前由着众人为她开脸梳妆。

    看着依夏从镶玉宝匣中取出一顶华贵夺目的凤冠,在场众人都倒吸口凉气,这顶头冠缠金累丝细密至极,镶嵌着上百颗明珠翠玉,流苏款款而坠,随着知宁的一举一动摇曳生姿,更为这张娇嫩无比的脸增添了几分颜色,令人惊叹不已。

    “妹妹今日真是美极了。”知娴笑着上前端详着知宁。

    知宁脸色一红,愈发显得千娇百媚。

    这凤冠是宝琢楼诸多师傅日夜赶工而制,如此富丽不俗的冠饰她也是头一回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出嫁的凤冠规制,知宁觉得招摇,想要楼中师傅在这冠上减些宝石玉珠。

    但这凤冠是夏举人亲自监制,听闻知宁此意后,托人带来一封手书解释此冠工艺繁复,若是再作改动,恐怕冠面缺损,难以修复,又列举大祁律例条文印证此冠并不逾制,让她放心戴上出嫁便是,知宁这才无话可说。

    白氏亲手给知宁簪上最后一枝珠钗,望着通身华丽娇艳的知宁,白氏不由眼中泪光轻闪,拉着知宁的手又好生嘱咐了许多。

    外头迎亲队伍已至,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知娴上前搂过白氏:“母亲且宽心些,惹得宁儿哭花了妆,这一大早可不白忙活了么。”

    “就是就是,今儿个是大喜日子,夫人合该高兴才是。”李妈妈和喜娘们也纷纷劝慰。

    依雯一路小跑进了伴月阁中,脸儿红扑扑的,一片喜气:“姑爷正被大公子拦着作催妆诗呐,姑爷连作三首,给大公子都愣住了。”

    屋子里一阵笑嚷,直夸这新姑爷有才,知娴捏着帕子柔柔地笑:“那哥哥可是放他进来了?”

    依雯脸色下沉,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现在正轮到二姑爷考新姑爷呢。”

    眼见依雯偷偷觑了自己一眼,知娴心中只道不好,急问:“二姑爷考新姑爷什么了?”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依雯有些不敢说,知宁便遣散众人,只留了袁府家眷在房中,依雯这才吞吞吐吐开口:“二姑爷也不知怎么了,净捡些斗鸡捶丸一应玩乐之法来问新姑爷,”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还有人起哄让姑爷说出上京四大伶人之首,新姑爷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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