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僵持不下时,侧边忽然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宋满刚想甩开聂南峥进去,抬头发现迎面走来的是穆萨。
几年不见,穆萨一如既往的气韵十足。
她看到宋满,显得有些诧异,“宋满?前几天在家里还提到你呢。”
宋满不明白,“提到我?”
“是啊,”穆萨瞥了眼聂南峥,笑着说,“小七说舅舅让她给一个阿姨送风车,我还想是谁呢。”她拉起宋满的手,“后来问了她妈才知道,说你回来了。”
“小七?”
穆萨看她一头雾水,这才明白,聂南峥应该是没和她说过,“小雪的宝宝啊。”
宋满这才知道,那天在医院看到聂南峥抱着的小女孩是穆辞雪的女儿。
有人探头看过来,穆萨招了一下手,告诉宋满有空到家里去吃饭,又嘱咐聂南峥别忘了,然后急匆匆随外面那人走了。
宋满懒得多争辩什么,只觉得脑袋晕晕的,小腹隐隐作痛,连视线也模糊,“你别装模作样纠缠我了,没意思,干脆点放手,大家都清净。”
她说完转身就走,想回去拿包,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聂南峥拦住她的去路,脸上挂了一丝笑意,“我说哪里不对,原来我吃亏了。”
宋满收敛神色,几乎是面无表情,心想他真是会装蒜。他向来心知肚明,却一直扮猪吃老虎。
永远不坦白,永远享受权利的自由。
聂南峥抬手抓起她的手腕,那里之前被赵老板触摸过,他握在手里,掌心温热的触感传到身上,“那你用完就踹了我,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嗯?”
宋满微微用力,睁开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必要和他多纠缠。
腹部开始阵痛,应该是喝了酒,刺激到生理期,她抬眸看着他,眼眸被透明的雾气弥漫,仔细瞧着,能看到一些不同。
瞳孔四周散发着红血丝,配合着紧抿的双唇,让她面部表情看起来异常冷漠,也可以说是淡漠。如果不是精致的妆容掩盖,或者能看到她苍白着脸色,眼中闪着某种说不出的委屈意味。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双亲离世她没哭,得知温思雅死讯她没哭,即使被网爆,隐私被挂到网上谩骂她也没哭,可只要受了委屈,她就会忍不住。
聂南峥意识到,不能再过分了。
他终究还是让开路,让她走进去,眼睁睁看着她除开,漠然与他擦肩而过。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它能把一切美好和肮脏都毫无痕迹的抹掉。留下的只有模糊的记忆。曾经的相拥和走过路,都变成清风,消散到千年之外,谁又会记得初见时的惊艳和心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宋满从一开始就打定注意要离开他,才会在爱的时候那么用力。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让她显得格外可笑,他就是觉得她有依赖,才认为隐瞒一些东西,不会让她感到被欺骗。
如果在舞蹈剧院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全盘托出事实,她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宋满想,应该不会吧。
因为他若是全部说了出来,他们完全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她不就是想知道父母的事才刻意接近他的吗?
从15岁知道他的母亲叫南风开始,她就查过他的资料。
南风自从生完聂南峥以后,从此退出舞坛,回家相夫教子,没过两年猝然离世,聂远平第二年就娶了聂渊的母亲。
南风在舞蹈界的名气这么大,她的事迹,人尽皆知。
宋满怎么会不知道。
她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了,才会选择到北城去学舞,只是没想到,转了这么一大圈,她这半生最该找的人不是聂南峥,而且温长盛--母亲的亲哥哥,她的亲舅舅,这么残忍的害死她一家。
最后竟然若无其事地把她接到家里寄养。
人心的可怕之处在于阴暗,比如猥琐,狠毒都可以掩饰,只有彻底迸发的那一刻,你才能看清面前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逃避也是。
她最擅长逃避。
-
正值北城梅雨季节,大雨说下就下。
闷热的天气多几分凉意,雨水淅淅沥沥滑落在玻璃上,司机适时的打了雨刮器,面前玻璃上的水哗啦两下被刮掉,露出一片清明的玻璃,很快又覆上雨点。
他清楚看到宋满上了一辆出租车。
三次见面,三次放她离开。
聂南峥蓦地笑了声,让司机慢慢开,一路大雨,一路跟随,还是眼睁睁看她进了那套老宅子。
那天他没等太久,酒精上头的意识混沌起来,司机得到指令,开车把他送回聂氏旗下的酒店。
宋满是半路得知他跟过来的,司机提醒她,后面有一辆黑色的私家车,从餐厅开始,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问她认识不认识。
宋满看向后玻璃,雨水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到底车牌号,但她已经猜到了是谁,她告诉师傅不用管,继续开。
她回国后,从来没打算过回北城发展,自然不会想到会三番两次遇到聂南峥,各不相干的两个地方,遇到的几率自然就小。
让她更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她去公司合作商公司谈合同时,意外地遇到了白星璃。
她们一直有联系,但没有时间再见面。
一向懒惰爱玩的白星璃,在她离开的四年间,成功坐上了时尚杂志主编的位置,很难想象她能朝九晚五地起床,规律地在职场上拼杀的样子。
许久未见,白星璃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关于彼此的近况,生活和工作类的问题,倒是经常通过网线交流,感情问题倒是不像以前会倾诉了。
两人到附近一家点心店坐下来,喝下午茶。
日光悠然,初秋的天异常的蓝。
白星璃像多年前一样,仍然爱吃牛角面包,她应该有点饿,吃完一个,又喝了半杯咖啡,试探着问,“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那个男人的面孔在脑海里闪过一秒钟,宋满否认,说没有。
白星璃瘦了很多,婴儿肥都没有了,她拉着宋满的手说:“那你要努力找个男朋友了。”
宋满说:“着急什么。”
白星璃:“你要跟上我的脚步啊。”
“你交男朋友啦?”宋满很为她高兴,无论是家族任务,还是自己交往的对象,白星璃的脸上看不出为难的神色,“哪里带来瞧瞧。”
白星璃说:“我都快结婚了。”
“是吗?”
“我本来想给你发请柬,还没发出去又遇到你了。”白星璃歪头看她的神色,犹豫一下,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反正新郎你也认识。”
宋满想问不会是顾伦吧,她撩着头发,想不出第二个人。
白星璃见她面色如常,一口气在腹中迂回好几次--
“是聂南峥。”
端到嘴边的咖啡杯顿了一下,宋满不动声色地喝完一口,稳稳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把他的名字反反复复在脑海中过了几遍。
聂南峥这三个字从白星璃口中说出来,显得太过陌生。
宋满不想就这个问题深入,更不想探究回到南城后,偶遇聂南峥时他的种种表现,他一向是这样,喜欢隐瞒。
把人当成傻子骗。
“你怎么会在南城?”宋满故意引开话题。
白星璃结巴了一下,说:“我出差啊。”
当时宋满没多想,既然聂南峥在南城,那他的未婚妻在南城是很正常的事,何必多嘴问这一句。
接下来,宋满根本记不得和白星璃聊了些什么。
她不断把白星璃要和聂南峥结婚这件事在心里过滤,和白星璃分开的路上她就在想,如果把这句话写下来,每天看上几遍,会不会脱敏。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来白星璃朋友圈,才发现有一条不久前更新的动态,是一张电子请柬。
她点进去,不出所料,看到白星璃和聂南峥的婚礼日期,是在下个月中旬。
那夜她没睡安稳,许多年没有过的噩梦再一次找过来,她站在高楼上,明明是三十多层的高度,站在顶层看楼下,人应该如蝼蚁一般渺小。
可她实实在在看到聂南峥站在楼上,人群中央,他淡然再淡然和她说,跳下来吧,别怕。
她毫无顾忌地跳了下去,惊出一身冷汗。
夜半醒来的痛苦就是再也无法入眠,她靠在床头,用喝冷水的方式缓解内心的不安和噩梦里的后怕。
-
中秋节那天,南城的天气异常晴朗。
公司正常放假,衡典邀请宋满去他家过中秋,想到合伙人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她过去实在太尴尬,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各种真是一个可怕的概念,宋满孤零零过了很多个节日,国外的,国内的。有很多年了,她都刻意去忘记日期,有时候不去看新闻,某个节日过去两三天了,她才反应过来。
但顾周鸣时时刻刻会提醒她,中秋节那天,非要带她出去吃饭,刚刚忙完工作,心里空落落的,宋满还是答应他了。
时维九月,秋风送爽。
市中心的公园旁边,有一家开放式的餐厅,坐在门外,可以看到店家养的大片大片的绿植,还能看到不远处公园内的风景,那天生意特别好,人来人往。
宋满坐下来,点好菜品后和顾周鸣闲聊,“最近怎么样?”
顾周鸣笑笑,“刚接了一个案子,要开始忙活了。”
“坐电梯都看到你公司的广告了。”宋满说。
顾周鸣温吞地笑,“最近确实在铺设广告。”
这几年公司发展很不错,事业蒸蒸日上,当年认识宋满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他也只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律师,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完,转了两圈空杯子,“你还想吃什么吗?”
晚饭吃不了多少,宋满都形成习惯了,她摇摇头,提议去公园转转。
顾周鸣当然十分乐意。
两人聊彼此的工作,生活,到吃完饭都还算正常,结束之后,天色才蒙蒙黑,一层透明的蓝纱笼罩在半空,公园的氛围不错,有人在跳街舞,还有夜跑的人群。
沿着公园路一直向前走,可以看到一大片的夜游船,游游荡荡而过,晚风迎面吹来,宋满站在桥边,心情无比舒畅。
顾周鸣问:“想吃月饼吗?”
宋满低笑:“公司发了两盒,还放在家里。”
她总觉得顾周鸣今天哪里不太对,总是扯一些无聊的话题。
她的直觉确实很准确。
走到桥头时,一个游泳馆的推销缠着宋满让她写调查问卷,说自己是学生,让她帮帮忙,宋满无奈只好替她填写资料。
填完后又开始推销游泳卡,宋满看了眼,地址在新买的小区旁边,于是顺道办了一张卡,那个学生千恩万谢的走了。
回过神才发现顾周鸣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转身走到路边的木椅上,坐下来休息,看看夜景,没过几分钟,顾周鸣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束花。
宋满轻笑:“你也被推销了?”
顾周鸣看到她手里还未收起来的游泳卡,明白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
公园左侧可以看到南城的新地标,那是近两年刚开发的项目,宋满听合作商提到过,那家地标建筑是北城聂氏注资的一个大型项目,目前是国内最大的一个旅游景点,同时也是项目最丰富的度假村。
那个度假村的位置,刚好是宋满父母当年的楼盘推倒后重建的。
商人果然重利,聂南峥也不例外。
宋满收回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周鸣看着远处的水面,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
宋满拿出手机,拍下一张夜景。
黄色的灯光混合着深蓝的河水,几只船飘上面,偶尔能听到几声吆喝,远处是隐藏在夜色里的徽派建筑,南城别具一格的夜景,暗昧无边。
顾周鸣不知说了句什么,宋满收回手机,回头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顾周鸣脸色有点尴尬,干咳一声,又说:“做我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