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掳

    李宥目不斜视,直直越过树下龇着大牙的人出了大门。

    一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石狮子前。彪形大汉抱着大刀立在一旁,显然是等了很久。

    “向戈,先去城南。”李宥掀袍利落上了马车。“是。”彪形大汉握住缰绳准备驾车走。

    马车忽地一沉,男子泥鳅一般钻进车厢,大剌剌地瘫在一侧。“呸。”李岁聿吐掉叼着的草,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哈啊~,捎上我一个。”

    李宥一个眼神都没给,左手摊开,直直地放在李岁聿面前。

    “要脸吗。”

    “老规矩。”李宥音落,前窗又响起空空两声,似乎在提醒。

    李岁聿翻了个大白眼,掏出两支袖炮和一把铁蒺藜。

    袖袍用一根酒蛊粗细的竹管制成。竹管一端为炮口,周边包以薄铁皮。使用时,左手持竹管,右手猛击药凹部,激发火药爆炸,石珠即疾射而出,有较大杀伤力。铁蒺藜一般是洒在地上,不是针对杀人使用,而是为了延缓对方行动。

    “新做的?倒是派得上用场。”李宥伸手拿走袖袍终于正眼瞧了李岁聿。

    “你俩这爱拿人好处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二少爷,拿钱办事,天经地义。收钱不办事,天打雷劈!”向戈用粗犷的声音说着天大的道理。

    ......滚蛋!占便宜说这么好听!

    “母亲让你来的。”李宥收好暗器,是肯定的语气。

    “呵,那可是你娘亲选的儿媳妇。”李岁聿双手抱头懒散地往后靠,不甚在意的模样。李宥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车徐徐驶过长街,落叶在车轮下发出“嘎吱”的声音。李岁聿挑起一角,时辰刚过,一些食肆开始收摊打烊,只散落着几个小商贩的摊上还冒着热气,茶楼酒馆一如既往地热闹。傍晚的闹市没什么行人走动,但是赶毛驴运货的,推独轮车的倒是来来往往。

    灰布衣打扮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急得原地打转,几个医馆竟然奇怪地早早关门了。

    李岁聿收回目光默默放下帷幔,心里盘算着陈夫子今日布置的功课。下一瞬伸手从衣袖里捏出一只灰褐色的木蝶,指尖一弹,木蝶便扑棱棱扇动翅膀飞走了。

    日斜西下,清越悠扬的琴音从少女白嫩的指尖流泻而出,已然是琴曲《春江花月夜》的尾奏,一曲毕。

    “啪啪!”琴师忍不住鼓掌,眼神发光。“宋小姐的琴在下已经不敢教了。”

    这无疑是一句赞美。少女闻言,仍然乖巧地坐于蒲团之上,羞涩低头。

    宋夫人心里高兴只是仍然端着架子与琴师相互恭维着。等到把人完全送出去,宋夫人才捂着嘴对着自家女儿,掩饰不了的高兴。

    “如今你得了郭旭的首肯,我看谁还看不起我们宋家,到时候,宋府的门槛岂不是要被踏烂了。”宋夫人兴奋得左右踱步,起身就要去厨房端一盅炖好的姜蜜水出来。

    下人们少见宋夫人如此开心的模样,都捂着嘴偷笑。

    宋宝斋习以为常,习惯性推起乖巧的笑脸。

    “琴棋书画三从四德,才是深闺小姐该学的东西。等你嫁了人你就会明白的,可不要像为娘一样......”宋夫人年过四旬,头发盘起夹着好些银丝,眉眼嘴角微微下垂,好似突然泄了气般不停念叨什么。

    又来了。

    宋宝斋心里无奈但还是如往常一样同母亲说了好一会安慰的话。等终于出来才稍稍松了松僵直的后背朝自己房里走去。

    院子西墙边整齐摆着一溜儿花盆,点点白色茉莉点缀其中。中院东南角辟了一口小池塘,池水波纹潋滟,碧翠的荷叶映了满目。

    庭院两进三出,古色古香并不华丽,能看出主人家的用心。宋家在黔州做些布匹生意,不算大富大贵,但家底子也不算薄。自从宋老爷死在战场上,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应宋夫人过目。宋宝斋想去帮忙是绝对不准的,琴、棋、书、画,每日定好的四节课雷打不动,宋夫人请黔州城最有名的人来上,那可是一笔花销。

    推门关门,宋宝斋坐在案台前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没错,没人知道胆小娇软乖巧懂事的大家闺秀其实是宋宝斋装的。

    从崇德书院匆忙赶回来到下午练完琴,宋宝斋没歇一下。

    她抬头习惯性地控制脸上每一个动作与铜镜里的少女对视。

    眉眼弯弯,嘴角弯弯,杏仁眼水色弥漫,整张脸没有太多棱角,让人没有防备。一瞬间放松,铜镜里少女的脸整个耷拉下来,瞬间老实得像头老驴,宋宝斋凄惨一笑,没办法,累的。

    突然,一只肚子鼓囊囊的蝴蝶哒的一声撞在窗沿上。

    宋宝斋噤声,震惊地注视着眼前这只胖蝴蝶一个鲤鱼打挺翻了个面,接着,晃晃悠悠地揣着个大肚子飞到了宋宝斋脸上。

    然后,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脸。

    宋宝斋:......

    宋宝斋把木蝶从脸上抓下来,好奇的敲了敲它的肚子。咔哒一声,木蝶的肚子分开两半从里掉出一节字条。

    “功课否?”

    宋宝斋:......

    说起功课,宋宝斋想起今日在讲堂,陈砚棠布置功课时将书从头到尾翻了个遍的狠劲就觉得后怕。

    “今日功课不多。”陈砚棠笑眯眯的。

    淦!他从第一页布置到最后一页,这叫不多!

    宋宝斋撇了撇嘴,提笔在字条背面回了字,又轻车熟路地塞进歪木蝶的肚子里,戳了戳它的头。

    倒在一旁的木蝶歪歪扭扭地站起,又扑棱棱飞走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宋宝斋洗漱完躺在床上理了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这几天有些过于虚幻了,先是收到了神秘人给的线索,机缘巧合之下又救了被人追杀受重伤的李岁聿。

    宋宝斋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那是一天夜里。

    月黑风高,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宋宝斋刚熄了灯,衣服脱了一半。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忽然冲进来捂住了她的嘴,随后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宋宝斋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经过上次神秘人后对待类似事情已经镇定了许多。

    黑衣男子一双星目漏在外面,有些意外。略微低哑的声音在少女耳边响起:“帮个忙。”

    这人不知道把人甩掉了没有,万一没有这么重的伤把人再引过来,俩人一块死。

    宋宝斋反应很快,咬着牙尽量放低声音。“你先把我放开,要不然咱都得死!”

    李岁聿瞄了眼手掌下被禁锢得极不耐烦的女子,有点子被唬住了。

    他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李岁聿瞬间松开拷制。

    宋宝斋惊讶于黑衣人的配合,同时立马翻出来大量的胭脂香粉一个劲儿的狂撒,接着一把将黑衣人推到床上。

    李岁聿闷哼一声,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姑娘怎么这么生猛。

    宋宝斋动作不停,将被褥紧紧将黑衣人包裹住后爬上了床。“你忍忍。”

    一股独属于女子的馨香味将李岁聿猛地圈住,果然房间里的血腥味几乎不可闻见了。

    察觉到屋外有人,李岁聿立马屏息,不过多时,外面的人显然感到疑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等人走后,床上两人才翻身起来。宋宝斋蹲下从床板下翻出几瓶落了灰的金疮药二话不说丢给李岁聿。“你自己上。”

    李岁聿盯着飞速远离的姑娘,眉毛一挑,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嘁,行~”

    语气散漫,一股流氓气。

    宋宝斋这才有空打量这人。啧……脏得很。只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女满脸嫌弃。

    李岁聿脱掉黑色外衣,露出里面被鲜血沁润的浅色中衣,接着扒开衣襟露出白玉似的胸膛,箭头留下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着血,触目惊心。

    “我……”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受伤,杀你的人是谁!”

    “诶你……”

    “闭嘴!”

    李岁聿:……

    呵呵,李岁聿气笑了。“我说姑娘,你这真是老虎拉车没人管呐。”

    少女一双杏眼恶狠狠的瞪着男子,没说话。

    “得了,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既然救了我的命,我也不爱欠别人的,你想要什么?”李岁聿上完药穿好衣服,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不需要,你可以走了。”宋宝斋开始收拾房间残余的血迹。

    李岁聿很意外倒也乐得清闲,他干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哦。”说完撇了撇嘴,准备离开。

    宋宝斋思及一件事,手上一顿,忍不住叫住人。“慢着。”

    李岁聿闻言也一顿,慢悠悠转过身来,好奇地盯着一脸犹豫的少女,表示在听。

    “什么都行?”

    “当然,不过要钱最好……”李岁聿无所谓地掏掏耳朵。

    面前的少女白着一张脸倒显得那双眼睛格外黑亮,好像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你能帮我出去吗?”

    李岁聿迟疑了一秒,转头仔细观察着这间房。未必这是里是什么铜屋铁窖?藏着什么前朝公主?

    “从这里?”

    “对,从我家,不能被发现。”

    “……”李岁聿满脸狐疑。

    “行吧,你等我的信。”他没多问,关他屁事。

    此后的几天里,宋宝斋一直在想这人到底会不会帮她,只到她收到了一具和她自己一摸一样的木偶人。

    宋宝斋方才练完琴回到院子,一个滚圆的东西从墙头翻了下来,一头栽进墙角的土坑里,那是她自己偷偷挖的,还没想好种菜还是树。

    一个男娃儿满脸严肃地翻身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径直朝宋宝斋走了过来。“就是你救了我们家少爷?”

    宋宝斋终于想起了前几日收到的木偶人,回过神来。

    而眼前这个比石桌高半个屁股蹲的胖墩自称是她的雇主的……一把手……

    “……”

    “你别不信!”这胖墩一贯爱用鼻孔看人。

    “……”这死小孩儿。

    “那木偶人是做替身用的,要不是你救了少爷,这金贵玩意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头上来,等过了这茬,可是要完好无损地还回来的!”

    她听懂了,这人是上次救的那人派来的,至于木偶人也是暂时放在她这。宋宝斋的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柔柔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是?”

    “黔州城知府之子——李岁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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