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登上洞口，又是一片漆黑。
如当初料想的那样，洞穴里果然有一层厚土。
叶白卸下剑刺上的藤条摸索着向前。
此时叶白疲惫不堪，不知又向前走了多久，隐约从洞口处看到了几个人影，与昨天在据点处看到的很是相似。
待叶白走出洞口，几人一同向叶白作揖道贺。
“恭喜叶姑娘在人间获得往生。”
下人将叶白送到了不语山谷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矮个子男人，面带和善却又疏离的微笑过来迎接。
“叶姑娘，我是不语山谷的刘管事，我来为您介绍不语山谷的各处陈设。”
除了不语山谷初建时，陈寒融会带着叶白在前山走动。不语山谷正式成立之后，陈寒融就一直把她藏在后山，严禁她出去。所以现在叶白看着前山的种种布置，还都不熟悉。
“不语山谷的任务都会张贴在这里，若是有您想做的，揭榜就可以，事成之后便会有七成银两分给您，这里的房屋土地日常饮食皆需购买，与山外世界并无不同，我们山谷给您提供的只是可以供您购买的物资和挣钱的路径。平时叶小姐都可以自由出入，但我们这一行性质特殊，不语山谷的位置不可泄露分毫，行踪需要您隐匿，更具体的山谷守则都已整理成册，叶小姐您一定要仔细学习。虽说我们是一个杀手组织，但是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不语山谷能在这世间具有一席之地，能让无处容身者有处可去，靠的可不只是会杀人。我们这的规矩并不像朝廷法令那么繁杂琐碎，只是有些与山谷利益相关的事和与谷中人的前途命运休戚与共的事，还望您一定要牢记在心，我们山谷对触犯禁忌的人向来行事严格。”
说着便带叶白来到了陈默洞口，一具男尸尸身腐化只剩白骨，骨架悬挂着破烂的衣服，头发凌乱不堪得搭在垂下的头颅上。
叶白触目惊心，她从未看见过此等惨无人道的景象。
融哥哥口中前山的艰险，叶白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
融哥哥的铁血无情，她也是第一次清楚地见识到。
“您若是不识字，属下可以为您讲解。”
“不必劳烦。那我今后就要住在这里吗？”
“您如果银两充足，现在就可以在不语山谷置办房屋，甚至一点点田产。当然也可以在您本来的居所暂住，等钱攒够了还是需要在不语山谷长期住下，我们这里可以随意进出，只是每年大部分没有任务的时间都需要您留在不语山谷，若是外出逾时不归，后果都写在了册子里，待会带您挑选一个侍女，帮您分担日常的琐事，您值守的时间也会由她为您传递。刚入山谷您也辛苦了，一会将不语册给您，您就先好好休息一下。”
叶白跟着刘管事继续在不语山谷前山走动，沿途确实看到了许多房屋，甚至田地。
按着刘管事的意思，只要不语山谷没有特殊情况，如果不想双手再沾血，自己在谷中买些田地自给自足，就像外面的普通农户一样，不语山谷也允许这样了却余生。
从前的是是非非从过了往生洞那一刻皆成泡影，在这山清水秀、无人来犯的不语山谷过着闲情逸致的生活，倒是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意境。
与世人传说中遍地杀红了眼的屠夫大不相同。
佯装出了不语山谷后，叶白又绕小路回到后山的屋子里。此时已是亥时。
叶白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处理，好在刀刃和飞镖上没有毒，否则就撑不到现在了。
从天刚亮到现在体力消耗过大，叶白回到房间里一时支撑不足，头晕虚晃了下身子，心下觉得不妙，赶忙走向里间床榻。
“融哥哥。”
突然闯入眼中的冷峻面容吓了叶白一跳。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陈寒融这么快就知道了，还在她房中等着质问她。
陈寒融在黑暗中凝视着叶白，眼睛亮的像黑夜里的猫眼，幽幽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除了我未来的夫君，其余男子不可在我的榻上，融哥哥，这是你教我的。”
“我若不藏在屋子最里面，怎么才能不被你发现，怎么才能看到你这一身狼狈不堪的伤。”
陈寒融起身，一步一脚印的声音回荡在房中，朝叶白逼近。
叶白不说话。
“阿白长大了，这三年我还以为你是乖乖听了我的话，没想到倒是学会了阳奉阴违。”
“都是融哥哥教得好。”
陈寒融捏起叶白的下巴，逼着叶白对上他的双眼。
“你这么张小脸，知不知道若是任务失败被活捉，会是什么下场。”
说着，陈寒融的手指沿着叶白的下颌线轻轻抚过，眼中流淌着危险的神色。
此刻，他哪里还有半点像叶白认识的融哥哥。
可叶白知道融哥哥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故意不去显露半分胆怯，反倒迎头而上，学着那位红大人，眼中万千缱绻，盈盈笑意凑上陈寒融仍轻蔑挑起的唇角。
“知道啊，融哥哥，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我们先......”
陈寒融嘲讽的神色随着叶白越靠越近开始动摇。
“啪”
血气上涌的气愤冲昏了陈寒融的头脑，一巴掌落在了叶白脸上。
声音明明一瞬即停，却好像始终在空气中回荡。
“我何时教过你这些！我救你，教导你，不是让你随意糟践自己的生命，随意任人羞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陈寒融怒吼。
“我想帮你。”
叶白带着哭腔乞求般看着陈寒融，似是想让陈寒融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想要帮助他的赤诚之心。
陈寒融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白，不发一言。
“我如今已经过了往生洞，你不同意也不能拿我怎样。”
叶白水汪汪的眼里布满血丝，过度的劳累和激烈的情绪又让她本来精致的脸憔悴不已。
陈寒融轻笑，拂袖甩身而去。
叶白无力瘫坐在地，面对着没有烛火的房间，向来明亮的双眸失神地盯着空气，她想看透这些空着的地方是否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是存在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只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融哥哥......只有我听话，你才是我的好哥哥吗？”不知何时，叶白喃喃自语着。
夜晚圆月高悬，而他二人此刻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并不团圆。陈寒融坐在叶白屋顶上，似乎离她近一点就可以消弭如今的隔阂。
叶白的这句话入耳后，反复在他耳边响起，是啊，从前的阿白又乖巧，又可爱，每天都是笑嘻嘻对着他，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做得很好，如今阿白长大了，和以前越来越不像同一个人，他还愿意做她的好哥哥吗？
他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可是他也想问问叶白，是不是只有我让你做的事恰巧也合你心意，你才是我的好妹妹。
身上的伤痛逼迫叶白起身擦药，叶白点起油灯，倏然凝神看到了立在她床头的金疮药。
十二年前，那个上元节傍晚，大雪飞扬，空中灰蒙蒙不见半点月光，冷冽的寒风混杂着雪，吹得人脸像被连抽了十几个巴掌。
陈夫人叫下人传话，这样团圆的日子家人都应该聚在一起，这次绝对不能像以前一样又住在外面，叫陈寒融早点回来，陪陈夫人好好说说话，一起煮元宵吃。
那天十四岁的陈寒融从练武场提前回府。
习惯了早出晚归，不分寒暑苦练的陈寒融，面对突然多出来的空闲时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纷飞大雪中，街上买卖花灯、猜灯谜的小摊贩和行人早已离开街道，街上空无一人。
陈寒融下了武场，没有穿任何的披风，用尚且单薄的身躯与寒风对抗着，任飞雪拍打在他脸上。
街头房屋里照出来的一点光亮，映衬着纷乱的飞雪，陈寒融独自在街上漫步着，感受天地之间传递的凄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繁重训练，迫使年少的人用顽强的意志力对抗，却在这连续的日子中一点点麻木了对热闹灯火的感知。
为了不被压垮而有意识地让自己沉浸在无边寂寥之中，似乎不去想那些温暖的人和事，世界就本是寂寥的样子。
争斗不断的边疆需要不断的士兵上前补给。
陈父在陈寒融十岁就将他隐姓埋名送去了练武场，作为苍原国的后备军跟随未来的战士们在军中磨练，希望他日后能够担当起苍原国的领兵重任，助今上实现天下一统的大业。
“郎啊身常在
女有好新衣
田里多收成
娃娃笑嘻嘻”
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蜷缩在市集街角的雪地里，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微弱的吟唱声从她口中传来，嘴唇干裂到歌唱都已张不开嘴。风吹得一层厚雪堆在她身上，似乎以雪为被都能带给她温暖。
“又有一个人要死了。叶大哥从前到也常唱这首民谣。”陈寒融内心触动了一下。
这小孩子空灵的歌声唤起了他久远的回忆，也唤起了他心中一丝温暖的情谊。
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运气等到垂暮之年病重而死。
冻死的、饿死的、累死的、乱棍处死的、被敌军杀死的......
陈寒融终究无动于衷，径直走开。
“少爷回来了。”管家大声招呼着府中人。
“夫人想你想的不得了，今年过年少爷您在家留了一个晚上就走，给夫人心疼坏了，夫人还想多陪陪您啊。”
管家赶紧为陈寒融扫去身上积雪，披上大氅，送他去见陈夫人。
“阿融。”
陈夫人出来迎接，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远远就紧锁住陈寒融不放。
“娘。您怎么亲自出来了，快进屋。”
看到陈夫人，陈寒融冰冷的心此刻好似枯木逢春，一瞬化尽了冰雪，满眼温暖的微笑向陈夫人行礼。
“阿融，娘新给你做的大氅暖和吧，这可是你父亲在边关机缘巧合才狩到了只大狐狸，就送回家给你做大氅了。”
“娘，我知道爹不易，送我去军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理解你爹就好。你爹和我都舍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要如此受苦。”
“没关系的，娘，爹从小教导我，好男儿当忠君报国，我们苍原国值此危难之际，我自当义不容辞。”
“阿融长大了。”陈夫人温柔地抚摸着陈寒融的头，欣慰地说到。
陈寒融仍旧是面上眼里都带着笑容看着陈夫人。
“走，阿融，娘给你煮元宵。只可惜你爹不在。”
“娘，阿融陪着您呢，阿融给您煮，您看着就好。”
陈寒融扶着陈夫人回到屋内，自己去厨房煮了元宵回来。
窗外雪渐停。
“阿融，外面的雪停了，现在时辰还早，你陪我去街上走走吧，平时我自己在家，也无心上街，正好今天上元灯节，外面的小摊贩肯定也推着灯笼车出来了。”
“好，都听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