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幕悄然而至,守在客栈里无法看见昼夜更替,宣禾还未来过浮灯市,很是好奇,于是踩着板凳趴在窗沿上,只瞧见外头凭空出现一盏盏灯笼,虚浮于空中,逐一亮起,泛着暗暗的幽蓝色,好似阴间的鬼火。

    凌昭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册放回木架上,转头就见宣禾不知何时爬上了窗。这一整天她都不吵不闹没出声,他以为她该乖乖坐在角落里吃糖。

    宣禾一只手支着下巴,觉得酸了,要换另一只手,冷不丁被他从身后抱下了地。

    她眉头皱起来,十分不满,却被凌昭抢了白:“不能爬窗子。”

    看他郑重其事,宣禾暗自好笑,他一面怀疑她,不留情面地给她告诫,一面又不想冤枉了她,真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

    那她就如他期望的那般,做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好了,宣禾眉头舒展开,轻点了下头。

    他可能不喜欢她当小哑巴:“说话。”

    她便含糊说了个:“好。”

    离开客栈,街边的灯笼又多了,幽暗的蓝光掺着朦胧月色洒在长街上,生出诡异之感。

    子时将至,阴冷的长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一盏灯幽幽从宣禾身边飘过,她伸手去抓,扑了个空,眼见着它往高远处飘,没入空中那座灯火通明的九重宝塔中。

    白日那吹糖人的老丈还未收摊,宣禾此前没注意到他那两撇长须,这会儿定睛一看,活像个鲶鱼精。

    她不经意瞥了一眼,凌昭就带着她过去取了糖架上那只喜鹊,丢给那鲶鱼精几颗灵石。她一愣,很快欣然接过,心里琢磨着,比起怀疑她,看来他更不想冤枉了她。

    到这里,她决定日后再规矩一些。她不给他惹麻烦,他也别去猜她身份,只等三个月后一拍两散。她在山里藏有些珍稀法宝,届时想个法子送到他手上,权当补偿了。

    一顿盘算,再抬头时,凌昭已领着她到了那九重宝塔之下。

    宝塔外碧瓦朱甍,金晃晃的,走入其中,塔中央却是中空的,一束亮堂堂的金光自塔顶直直照到塔底,内里雕饰一览无余,四面精细的雕花楼梯沿墙盘旋而上,层层相连,各层红木栏杆后便是客座了。

    甫一进门,便有侍从在内候着,恭恭敬敬询问了凌昭几句,取走灵石,极有礼遇地引他上楼落座。

    一口气爬上了八层楼,穿过长廊,两人被侍从引进一间客房中,房内还有另一道门,门后正是红阑干围起的客座,左右各拉起屏风,与隔壁隔绝开来。

    “公子请便。”侍从带过门,悄声退下。

    凌昭径自坐入那把太师椅中,宣禾张望了一下,无需他安排,自行跪坐在那张小蒲团上,把玩着手里的糖人。

    她一双眼睛不安分地四处瞟,在这儿本该能看清对向客座,可望过去是灰蒙蒙一片,应当是施了障眼法。凌昭押下的灵石不算少了,却也只够坐在第八层,不知头上的第九层坐的是什么样的贵客。

    宣禾不清楚这卖场主人是何方人物,但每年都能从这儿售出几块重明楼的牌子,要说薛重明分不去一毫一厘,她是不信的。

    等了许久,直到手里的喜鹊都化了,塔内才开始有了动静,先是一声梆子声,然后是一道粗粝的声音,无非是几句逢迎之语,而后立即进入正题。

    先呈上来的是一柄玄机伞,外形不起眼,内里机关精密,平平置于塔中央的石台上,只让在座宾客看到玄色的伞面,没经多少波折就让五楼的“山君”拍去了。

    宣禾往头顶一看,他们这一间唤的是“玄乙”。

    宣禾不缺宝物,仍是看得津津有味,可惜她没那么豪横,倒是唐珂常在山下经营,攒了不少灵石,她恨不能摘了唐珂的钱袋子往案上一拍,包圆了场中竞品。

    凌昭耐得住性子,与她相反,对这些于他可有可无的法宝兴致不高,直到压轴的一柄暗色长剑出现在台上,他才坐直了些。

    “这把剑来头可不小,”那道粗粝的声音响起,“它的上一任剑主正是前一阵为镇压烛蠡而殒殁的燕山大弟子宣禾。剑主长逝,宝剑蒙尘,诸位应当都看清了,这月魄剑已失了灵气,用不得了,只堪做个藏品。起价十万灵石。”

    五楼的山君又第一个叫价,陆续有人抬价,抬至五十万灵石,塔内静下来,许久未有人做声,在将宣布月魄剑归属时,价位又翻了一番。

    宣禾点了点台上砝码,足有一百万,一百万灵石换一块废铁,好大的手笔!

    有人唱念:“八楼玄乙,一百万灵石。”

    头顶上的玄乙二字亮了一下,宣禾才惊觉出价的是他们这一间,她扭头看向凌昭,他还是稀松平常地坐在那儿,手边放着对应的砝码。

    一百万灵石足够买下一柄能认主的神兵,失了灵性的宝剑再怎么值得珍藏也够不上这价码,宣禾不懂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要花一百万买她的遗物,虽说花的不是她的钱,可这一百万她收不到半分。

    塔内又是一阵静默,其他客座里的人多半都在笑话他这冤大头,有谁会跟价?

    眼看一笔赔本买卖将要敲定,底下石台上的砝码又多出几块。

    “九楼青鸾,一百五十万灵石。”

    塔中哗然,这一场下来,九楼始终没动静,原来头上真坐有人。

    凌昭拿起手边的砝码掂量着,看不出有没有要加码的意思,宣禾怕他为争一口气,把身家全搭进去了,她也得跟着过苦日子,忙从蒲团上爬起来,到他面前挥了挥糖人:“喜鹊,没了。”

    凌昭拉开她:“出去再给你买。”

    “不好,就要这个。”宣禾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手。

    他的目光在那只喜鹊上定了会,遂了宣禾的心意,放下砝码,拿走她手中的糖人,催动灵力试着复原,然而没把握好火候,地上多出一滩糖水。

    凌昭捏着根空落落的竹签,平静地看着她。

    梆子声又响:“月魄剑归九楼贵客青鸾所有。”

    宣禾长舒一口气,看着脚下的糖水,故作失落一阵,很快便大度道:“那就出去再买好啦。”

    凌昭也是舒口气,她若哭闹起来,他倒不知怎么办了,于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应声好,底下的月魄剑被移出去了,他也没说什么。

    今日这卖场的最后一件“宝物”才是重头戏,宣禾往边上让开,不敢挡了他的视线,自己也往台上望去。

    那是一块象牙材质的令牌,显现在石台中央,牌子上毫无雕饰,一片空白。

    起价还是十万灵石,持续有人跟价,不一会就攀升至一百万,凌昭犹在观望,宣禾不禁担忧这块牌子他究竟买不买得起了。

    底下砝码还在一万两万向上添着,那唱念声催得她困意上涌,不停打着瞌睡。

    “九楼青鸾,两百万灵石!”

    短短一句话掷地有声,宣禾一个激灵绷直了身体,两百万!又是这青鸾!

    “八楼玄乙,三百万!”

    宣禾扭过头时,凌昭已将手中的砝码抛了出去。

    “九楼青鸾,四百万!”

    那人显然是势在必得了,唱念声刚落下就又抬了价。

    凌昭也不退让,轻飘飘地把那代表百万的砝码丢上桌。

    “五百万……”

    “六百万……”

    “七百万……”

    “九楼青鸾,一千万灵石!”那人许是不耐烦了,一出手便是一千万。

    宣禾听着便觉心痛,极想上前再按住凌昭的手劝一句:“要不,咱们还是去抢一块吧。”再加价就不值当了。

    一千万,莫说见薛重明一面,都够雇一个亡命之徒去取了薛重明的项上人头,日日和他相对而视了。

    凌昭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波动,宣禾盯着他握着砝码的那只手,缓缓往手边的小桌上一挪,啪一声,这一千一百万像是砸在了她心上。

    “八楼玄乙……”

    这句话没说完,怪事发生了,石台上的象牙牌子慢慢淡去,而后就在塔中众宾客的眼底下骤然消失,一丝痕迹没留。

    宣禾登时明白过来,底下的石台不过是块能够示物的镜子。

    令牌从镜子中消失了。

    唱念声也戛然而止,那粗粝的声音颤了颤:“请青鸾,玄乙间两位贵客稍等片刻,我已派人去秘宝阁中查探。”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卖场的主人不想白白送走两位财神爷,时不时派侍从来里间添水倒茶,生怕人跑了。

    凌昭端着水一口未碰,耐着性子等了几回,直到侍从第三回上楼时,才道:“秘宝阁中出了些错漏,我们大人马上到,还请……”

    凌昭打断他:“令牌在否?”

    “这……”

    侍从正犹豫,他口中的那位大人已进了门,拱手一揖,摆出一副赔罪的姿态。

    “在下浮灯县县令郑元德,也是这浮灯塔塔主,今日卖场正是由我主持。哎,实在对不住,我秘宝阁中弟子疏于职守,一个不慎,令牌让那岳中云盗走了,我已下令封了城门派人捉拿,贵客请放心,这贼人定逃不出城。”

    宣禾端详着这位县令大人,倒是个普通凡人,此时他提到那岳中云,最后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简直想亲自去捉了他回来。

    “岳中云?”凌昭对这名字并不陌生,顾自思忖着。

    “是,就是那鬼手大盗岳中云。”

    少顷,又有侍从匆匆忙忙赶来上报,郑元德立即喝问:“拿住人了?”

    侍从直摇头,恭敬道:“是楼上青鸾间的贵客,托我来捎句话。”

    郑元德不敢怠慢:“什么话?”

    侍从仔细从袖中拿出块腰牌,双手捧着呈上来:“那位客人递了牌子,想邀玄乙间这位公子上楼相谈片刻,不知公子何意?”

    凌昭捻起牵在腰牌上的红绳,那腰牌便在他手中垂下,无声地转了两圈。

    宣禾看清牌上的字,是一个圆润的“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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