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白凝视着眼前的柳水，确定他确实是“活过来了”。
傀儡可以随意更换身体，身体对他们而言只是容器，只要能挤进去就能使用，但好用的傀儡是有五感的，形，声，闻，味，触缺一不可，而且他们也会痛。
再好一点，要做到通人性，甚至会有七情六欲。
柳水显然就是个“高级傀儡”，既然已经和人那么相似了，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砸成肉泥？
郁小白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柳梵真的命令”。
是柳梵真让他以那种方式去死，然后又再生的——那个药钵连接的匣子里究竟是什么，要用这么傀儡的血肉来浇灌？
“你不饿吗？”
柳水还在望着郁小白，满眼期待：“你中午都没有吃饭，现在该饿了吧？”
“……”郁小白摸了摸肚子，手下的腹部触感平坦有力，显然覆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虽然做得这么像真人，却没有进食的需求，她根本感觉不到饥饿。
但柳水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期待下雪的驯鹿。
“饿了，想喝鱼汤。”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不过我不喜欢清炖的，我教你一个新菜谱吧。”
“你要教我新菜谱！？”柳水惊喜万分：“那我们快去！”
他一把抓住郁小白的手，将她拖向厨房。
郁小白没有挣脱，她感觉到柳水的手冰凉凉的，好像一坨僵硬的冰。
“你需要什么调料？”
柳水进入厨房之后，脸颊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他像个小仓鼠，兴奋地搬出自己的一箱箱库存。
“这是哥哥下山的时候帮我带回来的，你看，这是香料，这是调味料，还有海货山货，什么都有……”
“对了，还有食材，我在后面有个鱼塘，里面都是最好的大鱼，我每天都精心照料，它们每一条都长得又肥又大！”
说着，他直接去鱼塘里捉了一条大鲈鱼上来，鱼尾噼里啪啦地摔了他一脸水，但他毫不在意。
“好了，你先帮我把它杀掉去鳞去内脏吧。”
郁小白挑选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准备做个清蒸鲈鱼。
“去鳞和内脏？”柳水愣住了：“为什么，鳞和内脏不能吃吗？”
“可以吃，但不好吃。”郁小白试了下刀，感觉十分趁手：“你学不学，要是不想学，我就不教你了。”
柳水顿时慌了：“我这就去！”
“要从鱼肚子中间切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郁小白嘱咐道：“把刀立起来逆着鳞片方向刮……”
“好！”柳水紧张兮兮地开始操作。
趁他处理鱼的功夫，郁小白开始配料，生姜，茱萸（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葱丝，没有料酒就用一点黄酒，蒸鱼豉油没有，但好歹是找到了一点酱油。
一边干活，她一边搭话：“你之前的食谱都是谁教你的？”
柳水摇头：“没有人教我，但是主人抓来的人有时候需要搜魂，他们的记忆我和哥哥都能看到。”
他笑笑：“看别人的记忆很有趣的，我喜欢厨子做饭的画面，哥哥喜欢商人做生意的样子。”
原来如此，难怪他看似会做饭，其实乱七八糟。
原来是个云玩家。
“那你怎么不让你主人留个厨子教你？”郁小白开始生火，烧一锅热水。
“山上不能留人，魂也不行。”柳水摇头：“这里的血腥味和煞气都太重了，普通的魂魄禁不住冲撞，很快就会失去理智。”
说着，他扫了郁小白一眼：“像你这样的，很久也看不到一个。”
他已经把鱼处理好了，恭恭敬敬地递过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没事干了，你坐着看吧。”
郁小白接过鱼，改了几刀后开始往上抹盐，往鱼肚子里塞葱：“你和柳山……你们俩一出生就有神智吗？”
“嗯，我从睁眼开始就知事，虽然开始的时候有点懵懂，但时间一长，灵台也渐渐清明了。”
柳水紧盯着她的手部操作，面部僵硬，好像在拼命记忆：“主人说我们要多做事情，多学学怎么做人，不过哥哥学得比我好……”
这时鱼已经处理好了，郁小白直接送进锅炉，盖上盖子开始大火猛蒸。
“这，这就好了吗？”
柳水有些失望：“这样做，真的能让鱼变好吃吗？”
“接下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是让鱼变得鲜甜味美的诀窍。”郁小白拍了拍手：“你开始数数吧，从1数到900，鱼就好了。”
“千万不能错，多一下都不行！”
“好！”柳水如临大敌，立刻开始飞快读数：“一、二、三……”
“太快了，慢一点，速度要均匀。”郁小白失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柳水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慢慢数：“一、二、三……”
趁着他全神贯注数数，郁小白擦了擦手，突然问道：“柳梵真多少岁了？”
“二十……主人六十七岁了！二十一、二十二……”柳水一边飞快回答，一边紧张数数。
六十七岁……可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看来他的修道之路走得很成功，竟然能保住青春。
“那你和柳山呢，你们出来多久了？”她继续问道。
“三十七……十年！三十八、三十九……”
“你一直在这里，没有下过山吗？”
“是的！四十三、四十四……”
“你今天为什么要去送死？那匣子里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柳水突然卡住了，他转过头望着郁小白，瞳孔猛地扩大，整张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好像瞬间失去了魂魄。
他就用那毫无神采的眼睛死死盯着郁小白，默不作声。
郁小白后背一寒，感觉眼前的柳水好像突然变成了其他人。
或者说，有人在通过柳水的眼睛审视着她。
就这么卡了三秒后，他眨了眨眼睛，又转回去看着那锅：“四十五、四十六……”，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郁小白不再问了。
她突然想到，柳梵真敢把柳水留在这里看管自己，难道想不到她会打探消息吗？
柳水已经“诞生”十年了，柳梵真不可能不懂自己这个小傀儡是个什么德行，他就这么放心大胆地把她留下，不可能没有留后手。
算了，还是不要太冒险好了。
且先混着，反正有了柳水的身体，她的魂魄也不会消散了——只要水鬼保管好她的身体，她就还有回去的可能。
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柳水突然停了下来。
他双眼放光地转向郁小白：“时间到了！”
“噢。”
郁小白揭开锅盖，将鱼盘端出来，洒上茱萸，倒入酱油，最后再烧一些热油淋了上去。
滋啦——
灼热的油温下鱼皮翻起，香料被激发出霸道的香气，轻轻用筷子一戳鱼皮，柔嫩的雪白鱼肉便如蒜瓣一般脱落，一切都恰到好处。
“你尝尝。”
她顺势夹起一块鱼肉，蘸了酱汁递给柳水。
“噢……好！”
柳水如临大敌，但乖乖顺着她的筷子张开了嘴。
鱼肉在嘴里化开，鲜甜至极，又微微散发着茱萸的辛辣味，只一口，口腔里的津水便不受控制地流淌——味蕾上新奇的绝妙体验让柳水瞪大了眼睛，这和他平时炖的鱼简直就不是一个东西！
他一转头，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盯着郁小白。
郁小白自己也尝了一口。
得益于新鲜又肥美的纯天然食材，整个鱼肉的口感细嫩爽滑至极，不过缺点蒸鱼豉油，也没有辣椒，到底还是差点意思。
她放下筷子：“可惜，一般。”
看她一副不满意的样子，柳水不敢置信：“这，这还一般吗？”
“啊，家常菜口味罢了。”郁小白叹了口气，想到柳梵真做给自己吃的鱼料理，那才是真正的珍馐美味，能让人把舌头都吃下去。
可惜，现在的柳梵真好像一心只想修他的道。
哦，还有干些伤天害理的脏活。
“这菜这么好吃，我要留着等主人回来享用！”
柳水宝贝地把鱼盘端着，喃喃自语：“主人虽然已经辟谷了，但他的身体很虚弱的，我总是看到他在咳嗽，有时候还会吐血……”
“我以前还看过大夫的记忆，我知道人一直不吃饭身体是会坏掉的，虽然看着没事，可里面都空掉了！”
一字一句，都是对柳梵真的真心爱护——虽然听起来有点像个啰嗦的老妈子。
郁小白忍不住笑了，拦住他要把鱼往地窖端的脚步：“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如你尽早学会做，以后再做新鲜的给他吃。既然是心意，当然要自己做的才最好。”她循循善诱：“我还可以教给你更多的菜色……”
“真的吗！”
柳水大喜：“那，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有些忐忑：“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哥哥说了，人类做生意都喜欢等价交换。”
郁小白闻言精神一振，她思索了片刻后，试探性地开口：“还真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是什么？”柳水神色凛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郁小白笑笑，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很习惯用男人的身体，你能给我找回我自己的身体吗？”
“要怎么找回？”柳水问。
“找一只水鬼，我的身体被他强占了。”郁小白面不改色：“帮我把他抓过来，送给你主人做炼器的材料，如何？”
“好。”柳水点头，“可是我出不去这里……我从来没有自己出去过。”
“所以你不是出不去，而是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吧？”郁小白笑笑：“柳梵真并没有囚禁你，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可是……”柳水还是有些犹豫。
“你带我一起去，刚好，我还有一些做菜的香料要买，你厨房里这些东西还是太少了。”郁小白加了一把火。
听到这个理由，柳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眉头紧蹙，许久之后才开口：“好。”
哥哥都能随意离开，他应该……也可以偶尔出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