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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可轻变

    而制科御试考毕第二日,亦即七月初十日,次第就已排定出来,消息也即不胫而走。

    是以,几家府上早即紧锣密鼓地筹办铺排起宴席来,直等着引见释褐以后,就即杀鸡炊黍,大宴亲朋。且说虽依国朝惯例制科并无唱名之制,却也须皇帝亲自引见释褐,以彰推恩事体。

    哪知一直等到第四日,宫府中仍无传来任何引对接见消息,一时也测度不准这圣心究竟如何,因也就不敢贸然摆宴庆贺,都只耐着性子继续默声等待着——

    旁人倒还等得住,唯鲁惇却是无法等住,缘因鲁忭百日法事已毕,其父母也就要回浦城家乡去了,鲁惇自是与他们同行,因就在这第五日携礼于曾沈两处致贺。

    致贺事毕,便就要回家乡去了。只遗憾未能参加成元讱兄与元谏的烧尾宴。

    大成朝几百年里,可就出了这么一个制科三等,又是兄弟联中,曾氏家府,即是荣耀已极,显扬至极。

    这时间,金渊曾氏,诚可谓是炙手可热,声势绝伦,超级擢任,自在刻日。

    赴熙攘楼下邸处拜望者,几未曾断绝过,不独贶物献币,赠田送宅者,更是不在少数。

    便是他,也废了好些功夫,才能进去见上一面,以示庆贺。

    而州桥沈宅,却恰与其相反,全不见一人拜贺,门庭一派冷清,他直是来此光顾的第一人似的,就连叩门也是许久未有人来应,耐心等了一时,才有人出来,却是那日见过的傅恭垣,因将他迎了进去。于倚楹馆见到人时,传言中那制科御试后‘一病不起’之人,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在与那猞猁在投壶,哪里看得出半分‘抱病’之痕迹,见他进来因笑道,“子厚来了?”。

    只且一支箭矢,投掷出去,又为猞猁拾回,奖赏地喂他一条肉干,又再投掷出来,又再拾回,如是反复,倒颇为自得其乐似的。

    就连他都不得不惊讶于此人‘不为世俗所扰,不为名利所侵。’优游自若之气度,却也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假充出来的,因即奚落声问,“阁下重疾可曾痊愈了?”。

    却不想此人倒是甚为坦诚地一笑道,“并未得疾,又何谈痊愈?”他因问,“那这‘流言’又是从何处传说出来的?”。

    此人仍是十分坦白道,“想来是从我这里。”。

    他不免冷冷哼却一声,“如何?”。

    “‘文星’‘玉衡’这南北之争,此回总是尘埃落定,如此一败如水,面上实在无有光彩,因就只能托病不见人了?抑或者是,心中灰心丧意,就此打算破罐破摔了?”

    “这却也无。”

    沈淙竟神情认真地想了一时,才轻轻一笑道,“便是不说‘虚誉欺人’之言,只从这虚得名号表面上看,‘玉衡’比之‘文星’,即少占了一个‘文’字,文章之上落得下成,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却也看不出来个‘廉贞’样子——”玉衡在七星之中又为称为‘廉贞星’,“倒是个暴虎凭河,死而无悔的样子——”。

    沈淙付之一笑,道,“却与子厚一般。”。

    鲁惇也付之一哂,过了一刻,面色不知为何有些沉沉,因静静看望着沈淙片刻,出口问,“如此结果,阁下心中服气么?”。

    沈淙不免疑惑道,“如何这般问?”。

    鲁惇自顾自过去坐下,从桌下取一块肉干,喂给猞猁小七,又轻轻摸触着它身上皮毛,语声幽幽道,“阁下之论策文章,我都看过了,并不比元讱兄好。”。

    沈淙听得一笑,全不意外他之所说,将要开口表示认同,却又听其道,“却也并不比元讱兄差——”。

    沈淙因此言语,惊怔得瞳眸微张,听他又言是,“阁下之论策,便即不入三等,至少也是四等,如何落得个五等,那些考官可真是——”,即立时出声道,“子厚此回来,却是何故?总也不是专为奚落揶揄我这下第之人几句罢?”。

    鲁惇也知他是故意打断,却也未曾再往下说去,只嘀咕了声,“这样制科,不应也罢。”又再沉默了少刻才道,“我就要回家乡去了,此回来,一是来与你致贺,二来——”。

    沈淙等了半日,也不见其往下说去,即开口问,“二来什么?”。

    鲁惇抬头看他一眼,“我也不知,您究竟为何,就非得让我去应这制科。”。半晌又道,“既若‘天意’如此,我在‘人意’上,也即向前走得一步。”遂即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此为我依制科题目所作之文卷。”。

    “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得是应试了。如今拱手呈送阁下,权谢阁下恩遇礼待。”

    又道,“阁下曾言,制科乃是‘天子以直言求士,士亦当以直言应之,如是而已。至若是否行之有效,概由躬行实践可得。’,此卷上献言时策,惇都会在将来二年,在浦城一县,依次躬行实践,以可睹实效,在将来奏献天子,以备天子摭采——”。

    转身长施一礼道,“越二年,鲁惇入京参选,若使夺得榜第,能与阁下同朝为官,届时再应阁下今时之邀,与阁下同作一场华胥梦。”。

    沈淙望着鲁惇离去的背影,取过桌上那卷册,收目细细看完,默默凝了半时,与振缨道,“与我进宫”。

    沈淙第三回来至这延和殿时,见到的皇帝仍与第二回一般——御颜极为艴然不豫。

    只这回这不豫,不独是他原由。

    且说皇帝依因当日沈淙与他言说,制科之时并不能予他那治安时策,而在御试之时,他虽依从前计划以治乱对策相问,见其论策果是多方保留,言不尽意。

    他也应他,制科之后,五日以内,会将时策与他。

    不若就此等着就是,又因不知他起先想做个什么官儿,虽则此事早有成例在,却还是想与其商议,不若倒显得他专擅了,却也是上回忘问了——

    因就一直按着心思,等他来商议了再引见释褐。

    皇帝这一等,就到了今日,已是第五日了,仍还不见其任何言语行动。

    今日再且不来,就等着挨杖子罢——

    皇帝心中这般忿忿想着,即御崇政殿,因听每日朝晨经筵,却不想这里更有一场风波等待着他。

    依循常例,入阁与诸侍讲侍读官员,又再饮茶赐座过后,当日侍讲起立讲读。今日讲读的正是翰林学士胡武平,讲的是《春秋》。

    直到此时,一切都还是平常的。

    只在胡武平嗢哕清嗓,将要开口时,其下坐着的殿讲夏隐忽而起身道,“臣有话禀”。

    皇帝心中虽些微有些惊奇,从来只按例讲完自己的书后,而后直奔御府藏书阁,之于他事一贯不瞅不睬不闻不问之人,竟还在此时有话要禀,却也未加多思,只让其继续说。

    夏隐因禀道,“臣窃见经筵臣僚侍者坐,而讲者独立,臣检寻汉唐故事,以为此甚悖礼仪,因乞请主上,恢复汉唐旧制,于今以后特令讲官坐讲,以彰主上尊儒重道、礼遇师臣之心——”。

    不过只是经筵坐讲、立讲之仪而已,实在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因想着此言也有道理,便欲准许夏隐所言,要侍讲胡武平坐下讲读即是,无成想这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已有一侍读官在这时起身,声色甚为凛然道,“立讲之仪,自元狩以来,历宣宗、襄宗两朝,行之且五十年,岂可轻议变更!”。

    夏隐重重一哂道,“千年可变,方今五十年,倒不可变了——”。

    便就是这一句,掀起了争论风波,侍讲官纷纷起身欲辨,事已至此,已非皇帝一语,就能干断的,就只得问诸他臣,“其他人以为如何?”。

    兼任翰林侍读学士的御史中丞夏庠声色幽幽道得一句道,“臣侍两朝,皆为立讲,以后亦不会改——”。

    皇帝总是无法,只得道,“如此,即请诸位各陈词辩论——”。

    即便辩论不出个结果,总也算是他‘听付公断’态度的显示。

    此一句后,迅疾兴起辩论之事。

    既是这里资历最老的夏庠起先带了这一句头,诸人心里也就有了谱,也再不必顾忌着夏隐身份,一侍讲官随即起身辩道,“臣窃谓侍从之臣,见于天子者赐之坐,有司但有顾问,犹当避席立语,况执经于人主之前,本欲便于指陈,则自立讲为宜。若谓传道近于为师,则今侍讲解说旧儒章句之学耳,非有为师之实,岂可专席安然以自取重也!……”。

    依因就只夏隐一人持‘坐讲’之论,因就毫无意外地成了,夏隐对诸侍讲官一对多式的辩论,而夏隐那旁征博引正、义正词严地驳斥之形象,倒颇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之气势,又依因夏隐言语实在周密,气势实在凶猛,几位老臣都实在辩论不过他,气得直是吹胡子瞪眼睛道,“天子赐座,缘因天子垂爱抬举,你自请坐,便是张狂自恃——”。

    说至此处,仍是不解气,愤愤然指其骂道,“小儿僭恣跋扈,一至斯地,真是枉习礼仪,枉读诗书——”。

    这‘坐立之辩’,起先还且以古今典故礼仪为依据辩驳,到了后来,直上升至为单纯的骂战,连且夏庠也亲自下场辩论,到了最后,更是完全演绎为他们父子二人对辩之势,更准确来说是,对骂之势,甚至几乎动起手来——

    皇帝无法,只得亲自出来拉架解劝,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阵势如此,他毕竟无法支持夏隐一人之论,就只得随从‘众议’,却又怕因此寒了夏隐的心,腹中踟蹰半时,最后想出个折补之法,与夏隐道,“卿讲读之日,可坐下讲读。”。

    夏隐嗔着双目,重重哼一声,道,“臣为道礼,不为自己!”躬身又道,“臣请告退。”。

    夏庠也道,“臣亦请告退!”。

    皇帝除却准奏,并无他法。

    二人施得一礼,拂袖而退。

    走至殿外,互看一眼,狠狠一瞪,重重一哼,负起双手,相背离去。

    诸臣亦在之后一一请旨退去,至终,只留下天子一人,傻眉楞眼,向隅枯坐。这一时才从崇政殿返回,心中自然憋着气,面上也就很难有甚好神色,见沈淙总算是如约前来,面色到底是松缓了几分,因先免了他的礼,接过他奉上文卷,才以揶揄语气道得一句,“朕原还以为,必得在明日差个杖子使官到你府上,才能与沈卿您要来此策呢——”。

    见沈淙只是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正是第五日,不早也不迟。”。

    皇帝因轻横他一眼,也即了事,因要打开卷册看时,听其问他神色不豫之故,也即随口说了今朝经筵事故,说罢又埋怨一句道,“却也不知何故,忽而兴起这么一遭,搅得朕真是头痛非常——”。

    又见沈淙只是笑而不语,因即移目去看那文卷内容,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这不是制科两试题目么?此人糊弄之能,可真是愈发见长,“这即是你与朕作的治安策?”。

    却听甚为坦然的一声,“回陛下,不是。”皇帝遂转目直看他问,“那是什么?”。

    沈淙实言答道,“此为鲁惇制科两试答卷——”。

    皇帝双眉一横道,“鲁惇?”须臾才且想起,只他对此人印象极为不好,“朕想起来了,不就是你沈泽川不惜触冒国法救下那张狂后生,他又何时参与制科了?”。

    “这文章论策,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淙笑回道,“是庶民以真心诚意换取来的——”。

    “却也不敢言‘救’,只是恰巧遇见。以他之性格,决然非是身受不白而却委屈伏罪之辈,当日即便无有庶民,他自也能以命搏命自拯自救。便就是无法全然脱身,亦会搅起满京风云——”

    皇帝冷哼一声,“朕已见识过了”将卷册随手丢在一旁,“朕不看他的,你要喜欢,你自看去,不必拿给朕,你的治安策呢,与朕拿来,若是再无,朕可真要杖——”。

    正说着,就见其正拿出一长轴来,其上赫然写着《治安时策》四字,面上不免多出几分欣忭之色,因伸手去取时,其人却并不直接与他,只道,“庶民不揣冒昧,心中私自猜度着,陛下于鲁惇其人,如此这般冷淡待之,可是因他那‘委敕于地’之举动?”。

    皇帝不置一词,沈淙却作悟彻清醒状道,“倒是庶民以升量石,以己度人了,恢廓大度,胸怀宇内,一如陛下者,岂会因此区区小事,而心存计较——”

    皇帝笑着打断,“你少拿这话奉承我,朕就是生了气,却又如何?”停顿又道,“此子一将朝廷之颜面,朕之颜面,那般全无顾忌,弃之于地,朕都不曾治他的罪,却还不能生气了?”。

    沈淙接腔道,“自是能生”继而眉头一纵,作沉思状,半时因有所得,指着案上卷册,道,“如若陛下真是生他的气,莫不如,将他之文策也‘弃之于地’——”又将手中长轴献上道,“若再不解气,就将庶民这文策,一并弃之于地罢了。”。

    “一回不成,那就二回,二回不成,那就三回,直至陛下解气为止——”

    皇帝听言失笑道,“你将朕当你养那二恶犬来哄不成?”口上虽是如此说,只心上总是舒帖了不少。

    沈淙心下微哂,口中忙道一句,“庶民不敢——”抬头一望皇帝,见是绷着脸,作势就要跪下道,“陛下若是怪罪,庶民百辞莫辩,唯请陛下治罪就是——”。

    皇帝无奈,开口阻道,“罢,立着罢!”又攒起眉头,带着几分不耐声色道,“没几日的事了,少在朕这里‘庶民’‘庶民’的,朕听着很不顺耳,现就改了!”。

    沈淙立身站直,唯唯称喏。

    皇帝方才心下满意,又对其于那狂士极力救顾,又再用心引荐之事,实在百思莫解,因问道,“朕就想不明白了,你好端端的,掺和他的事作甚?”。

    沈淙冁然一笑道,“为官家寻觅英才贤良,延揽名士能吏,本是臣之职分所在。”。

    皇帝语气不乏鄙薄道,“他也能算得英才贤良?”却又甚是惊奇费解道,“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沈淙言道,“还请陛下信沈淙一言,子厚其人,在将来变法事上,或要比沈淙,有用得多。”。

    皇帝分明难以相信,沈淙因又从案上捧起那文卷,向皇帝躬身请求道,“请陛下不记前嫌,摈除偏见,只将其作寻常士子看待,再移目看看他这论策——”。

    皇帝见沈淙都如此说了,也再不好推却地,只得取来展开看时,见那阁试六题,解答尽皆妥实至当,心中想着此人若真应制科,为召赴御试即是必然之事,心中那鄙薄渐次消隐下去,因又看其御试治乱对策,亦是量凿正枘,鞭辟入里,实在不像是一未冠少年言之,因在心上又多增添了几分好感,面上但却不曾表现出来,只将文卷放回御案上,口道,“半低不高,说得过去。”。

    沈淙追问道,“陛下是言其文辞,还是其术策?”。

    皇帝本想随口含糊一句‘皆都如此’,却不知为何,见沈淙神色竟是难见的郑重严正,更不知是否是他看错了,其温清目中甚似带着几分急迫,不觉即说了实言道,“文辞勉为五等,术策可进四等。”话一出口,却有些不自在,随手取过御案一角文册,因道,“这才是文理俱佳之作。”。

    沈淙终是吁出口气,因再举目去看时,才道是曾谔御试试卷,便即奉旨看完那论策,因道,“属辞清劲,文理典赡。只——”。

    皇帝略略一惊,问,“只什么——”。

    “行文虽清劲典赡,而议论却无补于时。”

    皇帝笑斥道,“你当真是大言不惭!”。

    沈淙也笑道,“臣且姑妄言之,陛下姑妄听之。”。

    皇帝开却玉口道,“言!”。

    沈淙因道,“臣私以为,若论文理,曾谔为上;若论事理,鲁惇为上。”。

    皇帝听之半晌,终是难忍心中好奇问,“那鲁惇,究竟于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为此说此等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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