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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我？

    谁能够救我？谁有义务救我？又是谁……有能力救我呢？

    没有人能够救我，除了我自己。

    “拯救他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哦，”我抓着外套的袖口，轻声道，“你看，拯救溺水者的时候，说不定自己会溺水，想要推开即将被失控的卡车撞上的人，说不定自己也会被卡车撞上……雅君，你为什么觉得，是你救我，而不是我把你拉下来呢？”

    “不是我救你，”原田雅功回答道，“是我想救你。”

    “即使我并不想得救？”

    “就算你并不想得救，”他说，“我也要救你。”

    30

    我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跟着原田雅功回了他的房间。我的想法非常简单，甚至与道德心和责任感都没有关系：既然他想救我，自然要付出点什么。

    我很好奇，倘若他女朋友知道我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她会不会不再用那种友善而熟稔的态度对待我。

    即使我和原田雅功什么也没做，只是背靠背睡觉。

    我想看她愤怒的、狼狈的、歇斯底里的模样，只有那样，我才能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糟糕。

    可能是因为身边有着另一个人，我难得在夜里也沉稳地入睡。然而我的大脑并不允许我过正常社会人的生活，它在日出时就疯狂催我起床，告诉我你睡不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低头的时候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要吃早饭吗，”他说，“我去做。”

    “你晚上没睡吗？”我问。

    原田雅功似乎笑了一下，但是老实说，他的长相实在不适合露出笑容，毕竟我早就习惯了他那副平静的、有些苦瓜脸的模样。

    “你就躺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女朋友会哭的。我想。

    似乎是从这一刻起，我原本颓废又荒唐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原田雅功找我要了公寓的钥匙，把我的衣服和日用品取回他的住处，于是我在他的房间里住了下来，虽然偶尔还是要回去打游戏，但不会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我开始一点点让自己的作息恢复正常，从早上八点睡变成凌晨五点睡，再变成凌晨一点，最后调整成晚上十一点。

    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原田雅功在做，我偶尔会替他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不过我们两个都没有上班，每天的固定活动也只有晚饭后的散步。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里，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又好像做了什么。我开始尝试不去思考关于消防员的事情，不过效果有限，我偶尔还是会突然纠结所谓的“电车难题”。

    原田雅功的女朋友一次都没有出现，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任凭我如何在脑内模拟我们相见的场景，都没有办法投射到现实之中。

    31

    “我下周要回北海道了。”早上睡醒的时候，我听见原田雅功如此说道。

    我“唔”了一声。

    男人从床上坐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让我去换衣服，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想带我去个地方。

    我们举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作为早饭的饭团一路步行到很远的街区。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烈火烧灼过后又顽强存活下来的大楼，焦黑的印记就这么留在那里，看起来不太真切。

    “早上好。”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过头，失去双腿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他微笑着向我们这边移动。我下意识迈开脚步往前走，在男人抵达目的地之前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好久不见，香坂，”他笑着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咬着后牙槽看着对方微笑的脸，突然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堵住了大脑里的思考能力。

    他似乎过得还不错。

    可是失去了双腿的人，又怎么会过得不错呢？

    “我……”

    我从嗓子眼儿挤出不成调的单音，想要告诉他自己过得还可以，却又不太能说出口。

    过得还可以的人是不会欠下一堆外债的。

    “我开了个杂货店，”他说，“可能大家看我是残疾人，都很照顾我的生意——虽然和以前相比确实是不太方便，但我现在也挺好的，没有为生计发愁。”

    我知道他是在说那些钱的事。

    他没有收过，一次都没有。

    “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收你的钱，说不定你会一直愧疚下去。”我曾经的前辈伸出手，我下意识垂头，于是他的手掌碰到了我的头顶，很轻地拍了一下，“可是香坂，有些话我必须对你说。

    ——“你没有做错，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觉得你做错了。我说过的吧，我的一双腿换一条人命，是我们赚了。那个时候我们都相信了你的判断，所以才没有阻止你。

    ——“可能在你看来，不能做消防员的我很可怜，但其实不是那样。以前我老婆和女儿就总说我的工作太危险了，现在我不做消防员了，做点生意，不用卖命也有更多的时间陪她们了，没什么不好。

    ——“放过自己吧，香坂，我们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你。”

    32

    我找原田雅功借了笔钱。

    这次前辈收下了钱，他告诉我，这就是他接受了我的赔礼道歉。

    有什么堵在心口上的东西在一瞬间落了下去。

    “我还是不明白，”和男人分别以后，我盯着建筑物焦黑的痕迹，小声说道，“就算他们都说我没有做错，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就无能为力了吗？”

    人命是否能用数量和质量来衡量？

    为了一个人的生命而改变另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是否值得？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到底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不是你，也没有做过消防员。”原田雅功回答道，“但是这个问题，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不是吗？”

    或许“大多数的利益”才是社会稳定的基石，但这并不代表“小部分”就没有被拯救的资格与价值。

    33

    “下周你就要回北海道了，”我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需要我帮你退租吗？”

    不过那个怪脾气的老头儿大概不会同意他租金全退，最多只能不再续租。

    “不用，”他说，“你要和我一起回北海道吗？”

    “以什么名义？”

    “比如……原田莉香？”

    我很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抑郁症这种东西，一辈子都治不好哦？”

    “我知道。”

    “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把你拖下水。”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因为，”他顿了顿，“我只是觉得，或许你需要一个在你走不动的时候，可以从背后推你一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