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原田雅功看着我的脸，半晌，男人突然伸出手在我的头顶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

    他问。

    我当然听说过。

    轨道的一边是五个无辜人士，轨道的另一边是一个人，如果你拉动摇杆，原本驶向五个人的电车会轧过另一边的那个人，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五个人就会死。

    “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正确，”原田雅功巧妙地回避了我的提问，“而对不同的人来说，‘道德’和‘最优解’也是不同的。你的队友认为你没有做错，就说明其实他们认同你的做法是‘最优解’。”

    “即使我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我问。

    “或许你并没有毁掉它，”男人温声回答道，“只是你自己这么以为罢了。”

    25

    原田雅功做了顿简单的早饭。

    我将换下来的衣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套在身上，然后回了自己的公寓。

    等到中午的时候他又来敲我的门，我昏昏沉沉地把自己从被子里拔起来，又被他按着头吃了顿午饭。我问他你女朋友知道你督促你前女友吃饭吗，他说知道。

    我不太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说实话挺怪的，就算我是他女朋友的救命恩人，对方的大度也显得有些奇异。

    ……难道他们想讹我？

    可是我现在一穷二白，每个月的失业救助金都被拿去给截肢的队友了，虽然他和他的家里人从来都没有收过，每次都原封不动地寄了回来。

    再说，就算想讹我，也不该让原田雅功来，以他的外形条件，真要路人判断，最多是我仙人跳他。

    我放下碗筷盯着原田雅功的脸，他大大方方地回视我。

    “我会在东京待一个月。”他说，“一个月以后就要回北海道了。”

    啊，原来是去北海道啊。

    “冷吗？”我问。

    原田雅功点了点头。

    想来也是。网上经常能看见无聊的网友谈论天气，我们游戏工会里也有北海道人，我一直觉得北海道和东京之间有壁，他们那的人来我们这儿嫌太热，我们去他们那边又觉得太冷。

    “会在雪地上打球吗？”我又问。

    原田雅功的表情僵了一下，他好像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一贯好脾气，耐着性子回应了我的话。

    “不会，”他说，“有室内练习场。”

    “不愧是职业的。”我似笑非笑，“和学生就是不一样。”

    26

    其实我对原田雅功骗我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想法，毕竟对我而言，如果他真的不打棒球了，我才会感到愤怒。

    不是可惜他的才能或者是认为他荒废人生，而是替我高中时那场无疾而终的恋情不值。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甩在身后，只是为了追寻他想要的东西。而放弃棒球——大概就相当于他在把我抛下以后又告诉我，我累了，不想追了——我无法接受。

    你连我都放弃了，凭什么还追不上呢？

    27

    我又睡了一下午。

    昼伏夜出的作息令我的生活变得有些奇怪，别人休息时我正精神，但丰富的夜生活需要花钱，所以我选择了便宜实惠的网络游戏作为消遣。

    换句话说，除了买东西和寄信，我几乎没有离开过公寓。

    原田雅功敲门的时候我刚爬起来，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出去走走，我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然后反问他说，我们很熟吗。

    “不算熟，”前男友的回答四两拨千斤，“但是我们曾经是男女朋友。”

    我给他坦然的态度怼得哑口无言。从高中起这个人就很懂得如何让我闭嘴，现在更是这样。

    “我不会穿漂亮裙子，”我摆烂般将手揣进口袋，“也不想梳头，跟我走在大街上丢的可是你的人。”

    “没关系，”原田雅功说，“你觉得舒服就可以了。”

    于是我直接穿着不合身的男式外套，用皮筋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扎了个更加乱七八糟的辫子，踏着那双脏兮兮的豆豆鞋跟原田雅功出了门。

    他喊我出来走走就真的是出来走走。

    我们沉默着走在绿化带边缘的人行道上，没什么目的地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原田雅功安静地跟在我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机动车行驶的噪音从耳畔呼啸而过，我突然感到有些凉。

    在屋里能穿住的衣服果然不能穿在外面。

    昨天能在楼梯道上坐着是因为有酒，现在我是清醒状态，没有酒精御寒，自然会感到寒冷。

    “回去吧，”我说，“我有点冷。”

    男人没说话，在重逢以后，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拒绝我。原田雅功固执地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肩膀上，于是我的扮相变得愈发滑稽：他的外套比我淘回来的二手外套还大一点，我穿着双层外套，宛如被吹胀的热气球。

    我从他的动作里读懂了潜台词，他不想回去，还想让我再走一会儿。

    不交流也没有目的地，我不明白这毫无意义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回去了。”我换了种说法。

    长时间的蜗居令我对外界开阔的环境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我讨厌机动车的噪音，讨厌行人的笑声，也讨厌路边招牌的霓虹灯。理智告诉我，没有人在观察我，可我还是感到害怕，想要缩回那方只属于我的、狭窄但安全的天地。

    不听，不看，不想，我就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再浑浑噩噩地迎来死亡。

    “不行。”原田雅功伸出手，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指尖，在我反应过来并抽回手前，男人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右手，“再走走。”

    他明明是在拒绝我，我却听出了些许恳求的意味来。

    “为什么，”我试图甩开对方的钳制，但是失败了，于是只能轻声问他，“这么做没有好处。”

    哪怕我再傻，我也能反应过来原田雅功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把我从狭小的公寓里拉出来，想让我回归我曾经拥有过的、健全而正常的社会人生活。

    但是我也说过了，这没有好处，至少对他没有好处。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对原田雅功而言，我和陌生人几乎没有区别。

    28

    “没有为什么。

    “莉香，我是想救你，所以才会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