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衣一回到径山就迫不及待地烧水沐浴去了。
灵清看着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笑:“舒白,为师发现你真的很会养孩子。”
宋舒白面上微笑,心里却高高悬了起来,生怕师父又塞给他几个小崽子。
一个谢衣衣就已经够操心了。他想。
他开始跟灵清汇报这两个月的近况,着重强调了谢衣衣过目不忘的本事和那座小山似的巨蟒。
还有年兽来袭时,衣衣舍身救两个小崽子的英勇行径。
灵清听完也陷入沉思:“你是说,巨蟒背上有东西附着?”
宋舒白点头:“徒儿看得分明,没直接贴在背上,只虚虚挨着。”
“只怕是星落鞭,”灵清眉心微拧,“可奇怪得很,且不说我已在上面下了禁制,就单说星落鞭本身,碰了就死擦了就伤的圣物,怎么会如此温驯?”
他低头思索:“你说的没错,衣衣迟迟不能筑基多半是因为灵脉宽广,年后我亲自去探她灵脉,看看是什么情况。至于星落鞭......”
灵清喃喃:“莫非,不该下这禁制的?”
宋舒白也有些惊疑:“可是师父,若不下这禁制,衣衣几次三番被其折腾,身子怎么吃得消......”
灵清也没纠结太久,对宋舒白温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操心,为师自会想办法,半大孩子在我这儿装什么老成?”
宋舒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可是师父一来就把她丢给我,自个儿去闭关了,若真严格算起来,我也算她小半个师父,操心也是应该的。”
灵清笑出声来,抬腿轻轻踢在宋舒白的小腿肚上:“你这孩子,怎么反倒编排起师父来了?”
他挥手赶自家徒儿,赶苍蝇似的:“去去去,今儿除夕,赶紧帮着写对联去。”
宋舒白口里应着,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师父,衣衣救人有功,她的压岁钱您记得多给一点儿,”他想想又添一句,“记得要夸夸她,夸两句也是夸。”
灵清被自家徒儿气乐了,笑骂:“为师难道不晓得,要你来多嘴?还不快走?”
宋舒白咧嘴一笑,转身就跑,发尾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小圆弧,难得透出些生机勃勃的少年气来。
他平日里最是稳重,很少做出这样外放的动作,总会让人忘记他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灵清看着他跳跃的长发,笑得慈爱。
......
这一下午,径山上的弟子们忙得人仰马翻,男孩子们洒扫庭院,张贴对联,女孩子们剪纸,写字,在树枝上挂各种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地忙活着,又在夜宴之前回屋沐浴换新衣,赶在天黑前将自己拾掇得干净漂亮。
灵清灵静灵印三位坐镇宗主亲自操持年夜饭,方外之境此刻炊烟袅袅,如同另一个小小人间。
衣衣正对着三套衣裳犯难。
都好看,选哪一套才好?
碰巧柳思言推门而入,衣衣抬头:“师姐来得正好,我正愁着穿什么呢!”
她这才看清小师姐今日的扮相,眼睛亮起来,嘴张着都忘了阖上:
柳思言一席白色曳地裙,上头绣着梅花暗纹,裙身掐腰处掐出一把柳条似的盈盈一握,再外加一件暗红色披风,应了过年的景。
发髻交拧,如云盘回,凌托顶上,上头只是简单簪了根梅花簪。她又抹了胭脂水粉,清冷出尘的容貌便明艳起来。
衣衣惊艳:“小师姐,你好漂亮!”
柳思言点头:“在选衣裳?”
她走过去看:“想穿袴子还是裙子?”
小姑娘歪头纠结,脸都皱在了一起:“......袴子吧,袴子方便。”
柳思言捏捏她圆润了不少的脸:“今儿不用管方便不方便,想穿什么穿什么。”
衣衣听得这话,眼里头闪着光:“那我想穿裙子!”
她还没穿过裙子呢!
柳思言点头,将白日里试的红袄子和裙角同样绣满了兔子的齐腰下裙给她:“先换,换好我给你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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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舒白也收拾了一番,在院外头等着谢衣衣和柳思言。
玉人儿似的小公子站在鲤池边,身着象牙白的真丝提花锦袍,红鞓带勒出腰身,长发用一根红木簪半挽。他捏着鱼食,微微弯腰去喂池中锦鲤,披散的半头青丝随着他的动作垂了几绺在身前,发尾一晃一晃,漂亮得很。
“小师兄——”
远远就听见小姑娘兴奋地叫喊,宋舒白抬起头看去。
只见穿着火红小袄的身影飞快朝他奔来。
宋舒白不止是买了衣裳,什么帽子鞋子也都给衣衣配齐了。
小姑娘头戴红色滚毛边织锦风帽,穿了兔子小袄和嫩黄微厚的下裙,脚上还蹬着双缀了毛球的圆头棉鞋,浑身上下毛绒绒的,看着就暖和热闹又喜气洋洋。
她一溜烟儿跑到宋舒白面前,摘了风帽,露出双丫髻和一头白毛绒球来:“这是小师姐给我梳的头!小师兄,好看不?”
衣衣这阵子在径山被自家师姐师兄养得日渐圆润,皮肤粉白,埋在蓬松柔软的兔毛领子里的脸颊红红,再配上两只垂下来的长耳朵似的髻发,像极了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兔子。
宋舒白笑起来,满意点头:“衣衣今天很好看。”
小姑娘转头去牵柳思言的手,闻言高兴得蹦蹦跳跳:“小师兄和小师姐今天也很好看!”
三人说笑着,一齐朝清一堂走去。
......
衣衣原先还担心自个儿会不会打扮得太夸张,等到了清一堂才发现,大家都打扮得和平常很不一样。
男孩子们皆翩翩而立,芝兰玉树,姑娘们发髻高耸,衣裙飞扬。
少年少女们嬉笑打闹,全然不见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模样,像是山下的普通公子小姐,生动又鲜活。
除了罗浮生。
他依旧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也不与人交谈,只站在角落里望着人影纷乱,面色淡淡。
和那日在梅林里畏缩的模样截然不同。
衣衣扯了扯身旁二人的衣袖,小小声:“灵印师叔呢?怎么让罗师兄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
柳思言立马抬头望去,神色有些飘忽,一条腿都朝罗浮生迈出去了,又硬生生收回来。
眼观八方的宋小师兄瞥了柳思言一眼,拉过衣衣:“走,去看看。”
罗浮生看着堵在他面前的三人,愣住:“......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舒白温和知礼,此番交际一般都是由他起头:“师弟怎的一个人在这?灵印师叔不在么?”
刚刚还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少年立马就开始战战兢兢:“师父他......和师伯们在伙,嘶。”
咬舌头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柳思言突然上前,一把钳住少年的下颌,皱着眉凑过去:“咬哪了?张嘴我看看。”
面容清秀,身姿清癯的少年在柳思言手下拼命挣动,从额头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偏偏被捏着下巴连话都说不清:“你晃开!晃开!!”
啊?
啊!!!!
衣衣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宋舒白也惊呆了。
他只是想逗弄逗弄柳思言,压根儿没想到事态会朝这么炸裂的方向发展,赶忙红着脸捂住衣衣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又对身旁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盯着他们看热闹的众人温和解释:“师姐弟之间有些误会,见笑,见笑。”
他转过头来,见两人还在僵持,凑到柳思言身边压低声音:“师姐不嫌丢人?这哪里是说话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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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移步到小拱桥旁的六角亭。
宋舒白已经有些缓过来了,他带着衣衣坐在美人靠上,从怀里掏出个橘子剥给衣衣吃,气定神闲:“师姐,罗师弟,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罗浮生垂头不语,脸上却泛着十分诡异的红。
柳思言依旧是瘫着脸语出惊人:“他是我娘子。”
“噗——咳咳咳咳咳咳......”
衣衣正试着一口气往嘴里塞三瓣橘子,捂着嘴费劲巴拉地嚼,听得这话震惊地岔了口气,橘子汁水呛进气管里,咳得惊天动地。
宋舒白也顾不得那两个,赶忙给小姑娘拍背,又掏出帕子给她擦鼻子:“你没事吧?”
衣衣慌忙摇头:“没事没事......”她转头看向柳思言,“小师姐你说错啦,应该说你是他娘子才对。”
柳思言眼皮都没动一下:“没说错,他就是我娘子。”
宋舒白不想再讨论谁是谁娘子这种问题:“师姐不是说,罗师弟家里世代务农吗?”
怎么就能认识上的?
柳思言眉头一扬:“药农不是农?”
宋舒白:“......”
罗浮生在柳思言身后弱弱开口:“我家世代在药王谷做药农......”
行吧,说得过去。
宋舒白接着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的事?”
柳思言:“家里从小给定的,两年前才重新见着,”她抬头看了眼罗浮生,“药王谷的人死得只剩我俩了,就自行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宋舒白点头:“嗯......嗯?”
衣衣虽然不明白入洞房到底是入的什么房,但她听杂耍班子的师哥们说过,入洞房是会有小孩儿的。
于是她就那么问出来了:“那小师姐和罗师兄的小孩儿呢?”
“咳咳咳咳咳——”
这下换罗浮生惊天动地地咳了。
柳思言赶紧给他拍背顺气,木着一张脸,语气却焦急:“你没事吧?”
宋舒白:“......”
怎么看着这个场景这么眼熟。
衣衣还在问:“小孩儿呢?”
宋舒白本来想拦着小姑娘的,哪知道柳思言居然在认真思索:“药王谷的男人基本到了二十三至二十五左右才能生育......”
她歪头看罗浮生:“你现下才十九,应当还不能生吧?”
罗浮生的脸已经红得不能看了:“不......不能。”
柳思言点点头,很认真地对衣衣说:“没有小孩儿,因为罗浮生现在太小,还生不了。”
“?”
宋舒白听着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不明所以,眼神不经意瞟过罗浮生,看见那张清秀柔和的脸上带着堪称娇羞的绯红。
他想起药王谷以雌为右、以女为尊的传闻来,心头惊雷乍响,福至心灵,总是微阖的细长眼被他瞪得溜圆:
不,不会吧?
年方十六,不经人事的宋小师兄眼神都有点儿呆滞了。
衣衣还在执着于小孩儿,正想开口问个清楚,却被小师兄一把捂住了嘴。
“别说了!”自持守礼的小少年满脸通红,对着那两位吼起来,嗓音都劈了叉,“别说那么详细了!她还小!!!”
“是你自己非要问,”柳思言翻了个白眼,耸耸肩,“好吧,等她大一点儿我再说。”
小少年持续奓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