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墨素还是宣平侯府世子时，迟岚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麻烦，她遇到的顶多是一些贵女的冷言冷语或者一些世族夫人们挑剔的目光。如今那些人堪堪下手便是这样的手段，还不知后面会怎样。

    “事不过三，”迟岚挑眉看着墨素：“你可千万得把这些麻烦解决掉啊，我一个平民百姓可斗不过他们，现在世道又这样乱。”

    墨素不语，低下头去饮茶。他的动作比往常更慢一点，面色有些严肃，大约正在琢磨这件事。

    迟岚突然发现墨素脸色仿佛比先前憔悴了一些，两鬓发色也灰白了一些。刚才她只看到他的悠闲，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

    想来朝堂上的事也很有些磨人。

    墨素确实正在想这件事。迟岚会遇到麻烦，这是一早就预料到的，他原以为迟岚遇到麻烦就会来告诉他，没想到她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才来同他说。

    她暗中替他牵线做事情，要把这些麻烦告诉有许多方式可以让他早些知道，却是现在才告诉他。

    迟岚一介女子，虽然生意做得不大，但能在新京坚持这些年，多少是有些本事傍身的。她替他做的事情也都办得很不错，不比先前的人差，这些日子以来很叫墨素刮目相看。

    他察觉到迟岚的视线，便抬头回望过去。

    迟岚有些不自在，见他目中透着问询的意思，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你有白发了啊。”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一句罢了。

    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回了一句：“你也是。”

    迟岚：“……”

    “少师大人，这种时候还斤斤计较不好吧？我是想着你约莫是近来很不容易，才当真关心地问侯一句。”迟岚一个白眼翻过去，没好气地说：“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心思就那般阴暗呢？”

    没想到狗男人一脸认真的对她说：“我也是关心你，并非贪图嘴上痛快。先前便看见了，怕你尴尬没有说，不想你先提起了，才同你说了。”

    他的表情太真诚了，迟岚虽然对他还有疑心，却更疑心自己当真是有白发。

    但她若真有白发，怎么陈嬷嬷给她梳头的时候都没有说？

    房间里就有镜子，墨素带她去镜前看。

    迟岚看了好一会，终于在发髻里看到那根半露的白发。跟他灰白的两鬓相比，要发现可太不容易了。

    她虽然不算太年轻，但也远没有到要长白发的年纪。

    迟岚心疼地看着那根白发，对着镜子抚了抚发髻，把白发藏起来，然后扭头对着墨素愤愤然道：“都是因为你惹来的这些破事，我以前一根白发也没有。”

    墨素站在她身后，瞧着她生气的模样，难得的没有与她再斗嘴，安抚道：“我会想法子。”

    迟岚对着镜子左左右右地审视自己的发髻，仍然不满意：“这就想打发我呀？我头上的这根白发，难道不要补偿吗？我年纪轻轻的就生了白发，都是你的错。”

    听着是很计较很失礼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并不令人厌烦。

    “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墨素问她。

    迟岚两只眼睛都在镜中自己的头发上，随口道：“当然是银子啊，生意人还能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一万两可能弥补你的这根白发？”

    墨素是认真这样说，他知道在这女子眼里银钱很重要，数目少了她必然看不上。

    迟岚听了却是一个哆嗦，险些没坐稳。

    镜中的墨素脸上没有丝毫平日的没正形神色，反倒有些当初那个试图叫她打消和离念头时的模样。

    狗男人今天怎么回事？平日里他可是半点亏也不肯吃，今日竟如此大方？

    迟岚站起身，倚着桌子狐疑地看他。

    墨素迎着她的目光，一脸的认真也变成了一脸疑惑。

    “开玩笑也有个度。”迟岚道：“我可看重银钱了，若是你并非当真打算给，可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墨素这才知她没信他的话。他也不解释，径直走到门口，开门叫秦管事过来，对他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秦管事便取了一万两的银票过来。

    直到墨素将银票放进她手里，迟岚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攥着银票，警惕地望向墨素：“你是不是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同我说？”

    墨素：“？”

    迟岚：“你几时叫我占过便宜？我连做生意的路子都拿来替你做事了，可没有别的东西能再拿出来用了。这银票我不敢要。”

    墨素很有些哭笑不得。他自认是个还算大方的人，虽然平素常与她斗嘴，却并没有亏待过她。没想到在迟岚心里，他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当真不叫你做任何事。”他承诺道：“即便在你心里我是个占尽便宜之人，我说出的话哪回反悔过？”

    这倒确实也没有。迟岚想了想，墨素这人虽然时常令她生气，说话确实是算话的。

    手里的银票顿时就不烫手了。一万两呢！她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仍然不肯信我？”墨素见她又低头不说话，不由得问了一句。

    迟岚一双眼顿时精光闪闪地望向他：“你帮我再仔细看看，我琢磨着白发可能不止一根？我这些日子心力交瘁，不大可能只熬白了一根头发吧？”

    一根头发一万两，多来几根，她还做什么生意呀？

    墨素：“……”

    不多时，被送出少师府的迟岚对着身后的府邸，在心里骂骂咧咧：狗男人小气得很！多要一点银子就赶人！

    回去就叫陈嬷嬷好好替她数一数！

    那日之后，迟岚的日子又风平浪静了一阵，想来是墨素践行了他的话。

    少了那些麻烦，迟岚可以更专注于做事。她自己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时势不好，升斗小民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呢？只不过比起那些入不敷出的人家稍好一些罢了。近来新来京城谋生活的人已经比不上离开京城的人的数量了，越来越多的人对新皇没信心而选择逃走。

    墨素叫她做的那些事算是最顺利的，毕竟不只是她一个人在做事。她往往只是想方设法搭上人脉，将人哄好，问出一些可钻的空子来，余下的事情自有墨素那边的人想办法。那些事情墨素不让她碰，她也不想碰——那可都是掉脑袋的事。

    墨素叫她做的只有这么些，但迟岚觉得这样并不够。她将日常所知的各家的动向以及隐秘的人际关系简要的写了下来，封好了之后叫墨素的人递给他；她大约猜到他在做什么，也能因此推断做什么样的事情对他能有所帮助。

    混乱的局势总要有一个尽头，即便她无心于此，也终将被迫着作出一个抉择。她不似墨素，墨素选择了推动时势的改变，而她选择被时势推着走。她也可以不管不顾地混下去，直到时势改变。可若是那样，她只能像如今一般做个四处逢迎的小商人，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迄今为止，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必然是她主动选择的，她绝不会等到无可选择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