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之小蝶轻生

    (五)

    龙小蝶手上一个不稳,「哐啷」一声,碎片莹亮。

    【他为了杨宗源的事情来求她,她气他为了一个只有数日交情的人不惜一死,心中悲痛,“在你眼中,你我的情义,和名节相比,也是不值一哂的,哦?”他赫然而怒,“那如何相同?杨宗源和沅萝公主是夫妻,他们确实恩深情重,可我和你…只不过是师兄妹…而且你的丈夫,更是当今皇上。”她气得七窍生烟,直接下「逐客令」,“你给我走!”他气得口不择言,“今日,我终于看清楚了你的为人。”她冲口应道,“那更好,今后,你就别再来烦我!”气他口口声声说着君臣之礼,在他转身欲走时叫他停住,“你刚才不是说以侍卫身份求见吗?你这样离去,是为臣之道吗?”结果他真是单膝下跪,咬牙切齿怒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拜别娘娘!”

    望月亭,她怅然,“你终于都来了。”他淡然解释,“我想了很久,本来,我打算不来;但我知道,你一定会一个人来,我不想你在此呆等。”她颇是委屈,“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呀。”他无意识地靠近,“你别误会。我展昭不想失信于人,对江湖朋友如此,对你贵妃娘娘也是一样。”她的小手不自觉间抚上他修长强健的臂,“我恨你无情,你恨我冷血,我们这样…也算是打个平。师兄,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他的大手无情地把她的纤手缓缓推下,“请娘娘自重,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如果贵妃娘娘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她被他淡漠的态度气急,“好,你走!你走啊——你走了,一定会终身后悔!”他忙转身,“你说什么?”她气上心头,“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若非有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亦不会再来见你!”

    他拿到救包大人的圣旨,知二哥路上必会阻拦,不假思索、换装相助,她受了伤,他赶制了师父的独门金疮药连夜送来,还是当年他们一起闯荡江湖、常备于身的那个小瓷瓶。茫茫夜色中,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感受到他对自己无言的关心;然触目之处,皆是冰冷的宫墙。想起与他有缘无份,不觉默然垂泪、沾湿衣裳。

    皇上蒙尘在外,洞悉父兄的野心,她日夜兼程,赶至辽国救他。一声「贵妃娘娘」,他沉下心神,“娘娘舍命相救,展某没齿难忘。但我们三人此行极为危险,娘娘以千金之躯,实在不宜犯险。明日一早,就请娘娘返回大宋!”她黯然轻叹,“展护卫,我这次赶来辽国,不仅是为了救你们,也是为了救皇上。我知道我父兄所做的事,皆是国法难容,天理不去。我只是希望,做些事情,为他们补过。亦算是报答皇上这么多年来,对我宠爱有加。”她分明觑着他眼底的百味交集:担忧、心痛、失落、纠结、无奈、苦涩,胸臆中的难抒之气,因二人的「君臣之别」被压抑成深深遗恨。

    卫青妍武功高深莫测,她思虑再三,“展护卫,现在敌明我暗,对付卫青妍这妖女,只有我们将「灵犀七绝」、最后一式「共效于飞」,加紧练成,才会有致胜把握。”他立即否决,“不行!这招太过亲密,恐怕有越君臣之礼!其实,只要我们将前面六式使出,亦足以和卫青妍一拼。”她忿然,“想不到在此危急关头,你还执着,所谓的君臣之礼。”他怫然感怀,“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始终有别!”她惟有留书卸剑,“灵犀七绝,诵书于此。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庞凤。”

    她不由自主行至小树林里,离远偷偷看着专心练剑的他与杨排风,失神凝望,心中煎熬。曾经,他一袭青衣,坚定地说着,“「灵犀七绝」是属于我们的「剑法」。除了小蝶你,展昭此生、不会同别的女子共练。”泪落,悄无声息。终究,他会遇上其他女子;终究,他会和其他女子练「灵犀七绝」。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将她尽忘;与别的女子,共携连理。强抑下心上的痛楚,她落寞转身,悄然离去。

    然而,正如师父曾说的,紫霞和青风本为「干将」「莫邪」,此二剑乃「挚情之剑」,只有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的两人才能练就「人剑合一」,排风与师兄有形无情的「灵犀七绝」又如何发挥其威力。排风死于卫青妍之手,他陷入无限自责中。她宽慰道,“师兄,你已经跪了很久,人死不能复生…”他一把抱住她,哭出声来,“小蝶…是我害死排风的…”她体力不支晕厥,醒后他嗓音哽咽,“小蝶,你受伤了为何要隐瞒?”她流下两行清泪,抚上他的脸,“师兄,生,我们一起生;死,小蝶誓相随。”

    救出皇上,众人返宋,她亲眼见他杀了自己的二哥,难以置信、使尽全力怒喊了一句,“展昭!”奋力抽出插在庞虎身上的剑,艰难地站起身,含泪的杏眸、恨恨盯着此生惟一爱的男人。命运竟是如此弄人,大哥因他的阻拦没能救走,二哥又被他亲手所杀。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翻转,深深吐纳,终是缓缓松开了拿剑的手。再没有任何相视的气力,再说不出只字片语,她茫然抱起二哥的尸体,迈着艰难的步伐离开。】

    (六)

    【天牢内,她要救父亲,却发现镇守的人是他。她愤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要我死在你的剑下,才心安理得?”他表达了自己的两难,“不是!要我伤害你,我办不到;但是,要我违背自己的职守,我更加办不到。”她忿然诘问,“那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走近她,“我已经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违背自己的立场,又可以助你达成心愿。你杀了我罢!”她往后退了几步,“不行!”他痛苦诉之,“这个,是惟一能令大家好过的方法!”她责难他利用自己对他的感情,他解释,从来没利用过她,所做一切皆是为她好。她哽咽,“你真的是为了我好?而不是为了皇上,为了开封府,为了包大人?”深情匿藏眸底,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如若,你不能抬起头,堂堂正正地做人,我展昭虽生犹死。”她心满意足,“师兄,有你这句话,已经够了。”自刎君前,“师兄,小蝶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与你…「结发为夫妻」…”他眼里氤氲着男儿热泪,紧紧拥着她,“小蝶…在展昭心里,你早已是我此生惟一的妻子。”

    历尽种种,她恢复了「自由之身」;与他,望月亭不期而遇。在他生辰之夜,他们终于结了发、成了夫妻,圆了彼此多年的心念。】

    “师兄,对不起!小蝶先行一步。”俯身捡起碎片,阖眼往腕上轻轻一划。师兄,我保不住我们的骨肉,也治不了难孕;愿你找一位清清白白、门当户对的女子,岁月静好。倚在床边,看着缓缓流出的鲜红,竟有一种解脱之感。“师兄,如有来生,小蝶定不负你!”

    春日宴,清茶一杯歌一遍,殷殷陈三愿:一愿君颜长欢,二愿君身长健,三愿君心越流年,岁岁长牵念。

    春日宴,昭心一片蝶翩跹,谆谆陈三愿:一愿卿颜长欢,二愿卿身长伴,三愿何须越流年,日日长牵念。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宜言饮酒,与卿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恍恍惚惚间,龙小蝶放佛又看到了,展昭一袭蓝衣,笔直的身段,俊逸的脸庞,明朗的笑靥,深情的眼神,温暖的怀抱,满含柔情地唤着「小蝶」。

    不觉抬起手,仿若抚在他的俊颜,倾城的脸满足地、露出一抹绝美的笑颜,“师兄,来生见…”

    爱是愉快、是难过、是陶醉、是情绪,或是来日谁来问起;爱是盟约、是习惯、是时间、是白发,也叫你我乍惊乍喜。

    爱是微笑、是狂笑、是傻笑、是嗔笑,或是完全遗忘自己;爱是何价、是何故、在何世,又何以,让你我相许生与死。

    爱在迷迷糊糊、天地初开便开始,这浪浪漫漫旧故事;爱在朦朦胧胧,前生今生和他生,怕错过了也不会知。

    跌落茫茫红尘、南北西东亦相依,怕独自活着没意义;爱是来来回回,情丝一丝又一丝,至你我、此生永不阔别时。

    君翊心神不宁地敲着门,“小蝶姑娘…”里面久久未有回应,急忙推门而入,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只见龙小蝶倚靠在床边,皓腕上是触目惊心的鲜红,那扎眼的颜色,将雪白的床单,染成君翊眼底的一片胆颤心惊。他冲过去,探到她还有极微弱的气息,先止住血。对着门外的家卫急道,“子陵,让裴总管速去取「百年人参」切片送来。”

    言礼(字子陵)领命而去,君翊匆忙将龙小蝶扶正,运功护住她的心脉。

    龙小蝶恢复过来时,已是三日后的清晨。映入眼帘的是君翊苍白疲惫的脸,和鬓角两边的缕缕银丝,他是为了救她,青丝变白发?求死不成,却连累了旁人。杏眸里泛着悲痛的光,满怀愧疚,“君大哥,对不起…”

    “小蝶姑娘,你没事就好,”君翊云淡风轻一笑,“你无需自责。治病救人,乃医者本能;力所能及,当竭力而为。”

    示意丫鬟给龙小蝶端来「独参汤」,回想三天前的一幕,君翊仍心有余悸,不觉提高了语调,“蝼蚁尚且偷生,你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龙小蝶抬首,望着薄愠的君翊,一时静默无言。

    君翊感慨道,“我四岁随父学草药、习银针,跟医十一载;志学之年始行医,至今十二载,二十三年间,多少人生命求而不得,多少人母亲舍己保子;多少人因世俗观念,眼看多少妇人明明有救、却拘于男女之别不让我施之援手,结果一尸两命甚至三命。”

    龙小蝶深深震撼,不觉接过丫鬟手中的碗。

    “生命无常。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生命面前,万事皆虚。你死了确是一了百了,痛苦的是那些想你念你、活着的人。当年我娘因生可人难产而死,自此我爹一心攻女科之术,后仍因当年救不了我娘耿耿于怀,加上对我娘的思念,多年以前郁郁而终。你何曾想过,你若有个万一,熊飞知道了,他是随你而去,还是活着痛苦一生?”

    一滴泪落在参汤里,师兄……

    “君某能救你的命,但治不了你的心。人生,总有一些坎坷需要面对;生命,总有一些迷雾需要穿越;岁月,总有一些伤痛需要领悟。小蝶姑娘,人活着才有希望,算为了熊飞及腹中胎儿,万不可轻言放弃。”

    为了师兄…为了…小手抚上未显怀的腹部,是啊,孩子还在,即便,真要到失去那天,她怎能提前结束他的小生命。活着才有希望…龙小蝶豁然明朗,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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