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

    月公子看着闹误会的两人,心中万般滋味,他背过身子抬头见空中那一一轮皎皎明月。鸟儿被风惊动飞去别处的大树,只是一瞬他仿佛见到了云雀,她从月光中来,最后躲在层层树叶之下再不见踪影,只留月亮独自徘徊去照拂那可怜孤人。

    “两年前,”月公子道,“云雀来到宫门想要偷取百草萃,却被宫远徵发现。之后,她遭到了整个宫门的追杀。当时,我听说宫远徵培育出了初云重莲就想溜出后山想来一睹芳颜,那是我第一次违背祖训离开后山,也是我遇到云雀的时候……”

    时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月长老还是月公子的时候。他满头青丝,对世间一切都充满了善意。

    那一夜,月公子手提宫灯,轻手轻脚地步于前山的长廊。高台下传来声响,他好奇地低头查看却发现一位受伤的姑娘正昏迷不醒。月公子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他双脚一点离开高台,随后毫无声响地降落在少女身侧,将她背起后直奔月宫。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也不知她为何受伤只是想着救人要紧。

    没成想第二日月公子便听父亲说起昨夜捉拿无锋刺客的事,他这才知道自己救回来的少女竟是无锋之人。月公子只好承认自己昨夜过错,并请求将少女留给他试药。月长老仁慈,没有过多责罚也应允了他。

    月公子回到屋中望着床上的少女陷入思索,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是无锋里的人。他摇了摇头,起身去煎药,等他回来时少女已经醒来并坐在床上。月公子走进,只见少女原本茫然的眼睛变得警惕,“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月公子坐在床边,“不要浪费力气”

    云雀试图挣脱手腕上的麻绳,“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内力为什么都没了。”

    “不要乱动,不要试图运功,对身体没有好处。”

    “既然被你们抓到,我就没想着能活,要杀就杀多说无益!”云雀瞪着他。

    月公子感受到浓浓的恶意,“我们又不是无锋,没你想的那么吓人”

    “呵,宫门之人,还有脸说这个!”

    “宫门?宫门之人怎么了?”

    “你是不是没出过宫门,江湖中所有人都认为宫门之人凶神恶煞,避之不及!”

    月公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自己多善良啊,“是这样吗?”

    云雀不愿跟他浪费口舌,“哼,这是哪?”

    月公子神秘兮兮地说,“既安全又危险的地方。”

    云雀翻了个白眼,恰好看见月公子手里端着汤药。

    “这是什么?!”

    月公子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汁,“还能是什么,药呗!”

    寒鸦肆的声音在云雀的脑海里回荡,“最后关头必须自尽。”

    云雀下定了决心,张开嘴向里咬去,却被月公子一把抓住下巴。

    月公子一瞬间变得严肃,连带着声音一起变冷,“你想咬舌自尽啊,我平生废寝忘食研究解药,从阎王爷手里抢命回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不惜命的人。死者不会痛苦,痛苦的都是活着的人。寻死的都是懦夫,因为他们将痛苦转嫁给了爱他们的人。”

    云雀稍稍动容,来宫门的前一晚,云为衫抱着她不断叮嘱,眼里的担心和不舍已经印在了她的心里。

    为了姐姐,她要活下去!

    月公子见她动容,便绕到身后为她松绑。

    了解到月公子的药不是毒药后,云雀不假思索地喝完了碗里的汤药。

    月公子的麻药着实厉害,云雀顿觉头晕眼花,之后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月公子来看,摸她心脉,发现云雀肌肉紧绷,想来是从小练习息肌之术,于是云雀被他带到了池潭边。

    又过了一日,云雀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浑身酸痛,漂亮的大眼睛环顾周围。月公子合起膝上的医书,向她走去,“你醒了,昨日我摸你心脉,发现你气息紊乱,肌肉紧绷,想来是从小被逼着练习息肌之术,所以将你带到空旷的地方。”

    云雀有些感动,还是嘴硬道,“我只是你的药人而已,不用这么关心我。”

    月公子耐心道,“药人也需要身心健康,我才好试药。”

    云雀小声抱怨,“还不是要被你折磨。”

    “有区别,我折磨起来会开心一点,”月公子眼里带着狡黠。

    不知为何,云雀心里却泛起暖意。上午,侍女过来给云雀换衣服。云雀有些羞涩,她接过衣服,拒绝了侍女的伺候,自己换上。

    午餐时间到,月公子提着餐盒开始投喂之旅。云雀起初还闹着绝食,后面听说月公子会嚼碎了灌她,还是换了双干净的筷子吃饭。

    被她嫌弃的月公子也没有生气,只是将手里的饭递过去,看着她气鼓鼓进食的模样倒还真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少年的悸动和突如其来的情愫就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想要对她好,了解她。

    夜里,月公子端着药再次出现。他没有像以往那样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把药喝完,又或者是逗她两句,而是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加入无锋?”

    云雀愣住,放下手中药碗,“无锋里的人大多都不知故土,不明去路,人生飘摇,明如衰草。要么是失去双亲的孤儿,习惯了听命,要么是心有怨恨意犹难平,想要借着强大的力量去复仇。”

    “你是哪一种?”

    云雀问他,“你知道棺材子吗?”

    月公子心里猜的七七八八,但还是不死心地说,“是死去的妇人从棺材中生出的孩子。”

    云雀的回答证实了月公子的猜测,“我就是棺材子。当年一个老乞丐发现了我,并将我抚养长大,我叫他爷爷。有一年冬天,爷爷见酒肆门口有些不要的冷包子,就想着给我,却被当成小偷被酒肆的几个恶霸给打死了。我死死咬着那个恶霸的手,他骂我是狗把我打的头破血流,我都没有松口。后来无锋的人在路边将我带走。在无锋,无穷无尽的残酷训练中,听话,不反抗,让自己变强,才能在那暗无天日中活下去。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月公子心疼不已,眼泪藏在眼眶里,他哑声安慰道,“你现在在宫门,很安全,再也不用害怕了。”

    云雀摇了摇头,不带希望地递给他一个小袋子,“无锋有一种药,叫做半月之蝇。所有被他们控制的人都会服下半月之蝇,每隔半月就需要领取解药。”

    月公子急忙接过,他打开袋子,觉得这半月之蝇极其眼熟,“这半月之蝇怎么这么像宫门的蚀心之月。”

    云雀自然不相信他所说,被半月之蝇折磨多年的她,只要看见那个药丸就会不自觉的害怕。

    半月之期还是到了,云雀痛苦的躺在地上,明明发热却浑身冰凉。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她,似是在安抚,月公子温柔的面庞映入眼帘,云雀此刻却没有心思观赏。

    月公子确定半月之蝇就是改头换面的蚀心之月,他帮助云雀熬过了最痛苦的半月之期,二人之间的隔阂正如同冰雪消融。

    第二日一早,月公子起身,见桌上留了张纸条:委身于讨之中。

    “你不好意思谢我,便留了这张纸条,委身于讨之中,不就是谢字。”

    月公子来到池潭边坐下。云雀听了他的话,露出久违的笑容,她心想这月公子还挺聪明的嘛,之后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在无锋的残酷训练中,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和姐姐猜字谜。”

    月公子好奇道,“你还有个姐姐?”

    云雀陷入回忆,“我们是在无锋认识的,她认我做义妹。记得你说我自尽是懦弱,将痛苦转嫁给了爱他们的人,我那时想起的,就是姐姐。她没有亲人,我也没有。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死了,姐姐一个人,该有多孤独啊,所以我才选择做你的药人。”

    月公子安慰道,“你现在已经不在无锋了,你很安全。”

    云雀叹了口气,“我能留在这里。”

    月公子失望的说,“你不喜欢这里吗?”他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也是,我听你说那些江湖往事,我也很向往。我自出生起,就呆在这里,这里的生活也确实枯燥。”

    “不是的,”云雀着急解释,“我喜欢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我这次来不仅是为了偷取百草萃,还是为了寻找无名。”

    “无名?”

    “是无锋十年前派来宫门的一个魅阶刺客。无锋不会让任何一个知晓内部秘密的人,离开无锋,”云雀眼里满是恐惧。

    月公子此刻说出了他后悔一生的话,“如果我们就要让他们死要见尸呢?我研制出了一种药,叫做冬蝉草,可以使人处于假死的状态。”

    云雀接受了他的建议。她提前服下不会挨饿受渴的灵药。临行前,云雀那只手镯如同信物留在月宫。

    月公子遥望高处的云雀,他心里暗想:云雀你再也不用害怕了,我们可以在月宫,一起过一辈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

    第三日晚,月公子望着空荡荡的城门,四处尽是破碎之色。

    仅一夜,华发生。

    月公子紧紧握住云雀的手镯,悲痛欲绝,“你还在,但我的云雀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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