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伤口触目惊心。图婕心脏揪痛。
看着毫无生息的白鲸，在工作人员的吵嚷下没有醒，有人检查它的伤口也没有醒。但图婕的声音一出，它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睛。仰躺着的它陡然翻了个身，对上了图婕。
身子稍稍浮起，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图婕，尾鳍摆动，像是伺机待发。
“我们接到它后，就有这条大口子......”杜子晋仍认为图婕是被白鲸的伤口吓到，对她急忙解释。
见她没反应，又补充：“没打算让它表演，只想让它先露个面......”
图婕来去匆匆，除了上课时能看见她，其余时候均不见人。因着她顶峰的成绩和姣好的面容，尽管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仍被众人冠上了“高岭之花”的头衔。
杜子晋在旁窥视着图婕的神情。他本来都不报希望能遇见，但得知她成了自己师妹，杜子晋势在必得要摘下她。
露面？表演？图婕盯着白鲸，心想：他们怎么敢......
白鲸轻摆身体，凑她更近。图婕额头顶在玻璃上，望进它的眼睛里，白鲸的唇线贴上玻璃。
它看得那么专注，是认出自己了吗？图婕不忍再看，垂下眼帘。
心神摇晃。
包里铃声响起，图婕极力稳住手，接起电话。
“小婕，我进不去啦！”
图婕恍然一惊，这才想起把安槐落在了外面。本想着安槐看到消息能马上过来，但不知为何却被拦在了外面。难道她能进，安槐不能进？明明杜子晋打过招呼的。
但现在她并没有空去想那么多。
“不好意思，安槐在外面等我。”图婕对杜子晋抱歉笑了笑，提步朝外走去，也不去管杜子晋是什么反应。
杜子晋犹豫几下，连忙追上：“要不请你妹妹一块儿进来吧？”之前为了找到机会和图婕独处，特意提前嘱咐拦住安槐。却没想独处不顺利，连安槐也成了图婕出去的理由。
杜子晋可没忘记那时安槐听见后场时亮晶晶的眼。若是她在，或许图婕还能多留一会儿......
杜子晋紧紧跟在图婕身后。再迟钝，他现在也反应过来，图婕的担忧里面，却更多的是种怒。
图婕只管往外走。眉目沉沉，心里怒火直冒，对杜子晋的话恍若未闻。心思辗转一番，最后只剩一个念头：她要再回青市，质问Smith，救下白鲸！
有什么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容器里，潜水员只管对白鲸做着伤口处理，企图能在展出前掩饰一番。容器外，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也专注的用仪器观测白鲸的身体状况。
图婕和杜子晋向外走，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头白鲸，此刻像睡着了一样，又合上了眼睛，沉入水底。
......
沿着原路返回，二人看见了蹲在卡口的安槐。安槐见到她，先是惊喜了一瞬，后满脸失望，语气沮丧：“小婕，里面有什么啊？”
图婕不答，她便转头看向杜子晋。
他一路跟着图婕出来，心中纳闷，却也仍旧风度翩翩。观察一下图婕的脸色，已没有那么沉，他便回答：“是我们馆新进的白鲸。”
“白鲸？”安槐惊讶，“不是展出的那头吗？”
“不是。”杜子晋好脾气的说。
“但它现在身体出了状况，馆内人多，不适宜再展出。”
算是婉言拒绝，安槐于是有点郁闷。
但当她瞥到图婕的脸色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却没待她询问，图婕先向杜子晋告辞。
“谢谢你的票，今天很开心。”图婕朝杜子晋颔首道谢，又恢复了那个淡然的图婕。
开心吗？杜子晋不觉得，分明她的脸色不对，却不知道是何处出了问题。仅仅是因为白鲸吗？不......就算图婕对白鲸的伤口多有心疼，却不至于发怒。
都是浸淫在成年世界里的人，都是默允下可存在的现象，哪会值得她如此直接表露愤怒的情绪？但要说不是因为它，可她明明是见到白鲸后才情绪波动。
杜子晋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图婕和它之间的渊源。而图婕也正吃准了一点，收起情绪不再让他探寻更多。
致谢后她便转身朝外走去，安槐连忙跟上。
安槐有点担心，出了馆门就悄悄问道：“小婕，里面发生什么了吗？”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图婕笑着摇摇头，并不知道安槐作何想法。
安槐见她不欲多说，也识趣地不再去问。但心思浮动：不会是和杜子晋闹矛盾了吧？但小婕一向沉静，很少发脾气，更何况是对个只算陌生人的杜子晋......
此时已算不上清晨，但离正午也还早的很。瞿市的夏日，却一过九点就开始闷热。路旁的树，虽然枝繁叶茂，除了遮阳，并不能对逐渐滑落的汗珠有什么作用。
树叶阴翳，石砖铺就的路上影影绰绰。图婕正欲用手抹去额头的薄汗，却恍觉地上那重重叠叠的影子里，有一道不近不远的始终缠在身后。
直觉般的，她渐渐停了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她先看到的是一双脚。如玉石般莹润，脚踝处却筋骨分明。没穿鞋子，就那么踩在地上，也不见脏污。视线再往上挪去，一身白，白色的绸裤，白色的丝质衬衫，身姿清瘦却直挺。
图婕目光焦点最终落在了他那张脸上。眉目如画，就那么和她对视着。他抬步朝她走来，一头浓密的白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图婕身体僵硬，定在了那里。
是它，也是他。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图婕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渐渐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最后站至她面前，低头轻声叫出她：“图小姐”。
图婕愣愣的。
毫无疑问，就是它。但此刻它却化作了人身，正大光明站在她面前。就在此前，她还在想着要如何去质问Smith，要如何联系保护组织救出它。
却没等她出一丝一毫力气，他就站在了她面前。连他的一声唤，也被图婕镀上了神秘色彩。
安槐也愣愣看着他，却先比图婕回过神来，随即一声惊叹：“哇！这是你同学吗小婕，这么好看的coser......”
一直沉默的春春此刻却飞离图婕的肩头，转而越至对面的肩上。
图婕这才有了反应，犹豫几番，最终还是没有给安槐一个肯定的答复。直至现在，她也没有告诉安槐那场奇遇，但要去刻意隐瞒他的身份，她也不太愿意。
“你好，我叫闻萤。”声线清冷，他先朝安槐伸出了手。
安槐赶忙握上，暗道他连声音都如此诱人，心下已认定了他是图婕的同学。不，还不止，连春春看着都对他如此熟稔，必不是同学这么简单。
“哎呀！”
安槐却突然想起什么，松开手，急急忙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哭丧着脸对图婕说：“我明天就要开学了，定了下午的车票......”
她来是简装出行，回去时自然也没有带的东西。本来就只三天的假期，安槐早就打算参观完水族馆就回去。
止住图婕欲送的脚步，安槐叫了辆车赶往车站，走前还不忘指指说了一句话就沉默下来的闻萤，笑眯眯道：“既然遇上了，那你俩一道呗！”
图婕目送安槐远去，这才望向站在身旁的人。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看他时需要微微仰头。
见她看来，闻萤也配合的低头，却不说话，只注视着她。
眼眸清澈含笑，图婕实在抵挡不住，撇开眼神，后退半步。
她只好先开口：“......海洋王子？”
没想到她开口是这一句话。听出她的打趣，闻萤微微一笑：“不，我是她的兵......”
兵？好奇怪的比喻。图婕没有多想，环顾四周，人来人往。离近水族馆，还有不少人涌出，正向这边投来讶异的眼神。他这身装扮实在怪异，也就安槐会把他当作coser。
coser不穿鞋也是正常的吗？图婕腹诽安槐的眼神。
她点开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又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去树荫下，贴着墙站着，能少点儿关注就是一点儿。不知道闻萤在不在意，她却不想让他在馆内被围观，化作人身也要被指指点点。
安槐顺从地随着她的动作。
“你的鞋子呢？”犹豫几下，图婕还是问出了口。
闻萤顺着图婕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脚。
“伤口还没好，只够变出衣服和裤子......”闻萤温和地回答，图婕却莫名听出了一点可怜意味。
图婕于是沉默下来。但这沉默似乎只图婕一人。不知为何，闻萤望着她，就像二人相识已久。
二人无言片刻，闻萤又从容道，语气淡淡的：“我也无处可去......”
“好说，好说......”图婕不敢看他，越想越自责。若不是她失察，闻萤又怎会身受重伤还辗转至水族馆？她自然是有责任安排他的去处的。
心中有诸多疑问，但现在也不是个询问的好时机，图婕先迅速下单一套男士服装送往家里，又浏览起附近的酒店。
二人回了图婕的小窝。
春春自觉飞回了笼子，用爪子勾上了笼门，开始闭目养神。
图婕沏茶给他，和闻萤相对而坐。闻萤衬衫白裤还没有换下来，此刻他摩挲着茶杯，垂目不语。不知为何，闻萤看他周身气息，虽温和却疏离。
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图婕将他下意识的揽入了自己的领域，但到底算不熟悉的人，连找个话题切入点都很困难。要如何开口才算不冒犯他？图婕目光滑至他的头发，又下移看向他的脸庞，最终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闻萤仍旧沉默。
“你的伤是不是需要换药啊？”最终，图婕还是先关心起了他的伤口，这也是她最关注的。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医院吧。”
闻萤回神，声音中带点笑意：“不需要，看着可怕罢了。”
那疏离的气息随着话音敛了起来。
图婕欲言又止。此刻被衣服掩住，她也不好查看伤势。但他鲸身时，那伤口怎么不算可怕？
图婕想坚持，却又从他话里品出了一股不容拒绝的意思。
闻萤再没说话，图婕又觉出了什么：他寡言。
似是映证一般，图婕又想起那时在出租车里尴尬的对话。那司机健谈，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闻萤闭目似在休息，不接腔，为防止司机问出什么不好回答的话，图婕打起精神应对。
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对闻萤的装束感兴趣，在闲谈几句后，那司机终于“嘿嘿”一笑，问图婕：“他是打太极的啊？”
图婕哭笑不得，但总比coser来的正经，于是她点点头。司机又追问：“小伙儿挺有味道，多大啦？”
图婕顿住，这个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是什么物种......
闻萤终于睁眼，替她解围：“26了。”
“26好啊，年轻正当时......”闻萤话虽温和，人却稍显冷漠。司机被震住，张嘴又合上，再没开口。图婕从车窗影子里偷瞄，闻萤又闭上了眼。
门铃和手机铃声一同响起，图婕边接边去开门，是同城急送的衣服到了。她那时心不在焉，又加之从未给男性挑过衣服，在界面滑了几下就下了单。好像是一整套运动服？图婕记不清了。
她没有拆，将袋子搁在闻萤前的桌子上，耳朵微烫，指着自己的卧室说：“你这身衣服好像不太方便，要不你试下这套？”
买这房子时，她打定主意要把它当作纯粹的私人领域，并不轻易请来外客，是以只有一个房间。那时又怎会想到，未来某天竟会有一个陌生男性，要进自己的卧室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