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婕记挂着安槐，结束了例会就匆匆赶回去。
她有些担心。
之前只嘱咐了安槐在附近转一转就好。但这小孩从小就是个皮猴，又胆大的很，难保不会一时兴起地乱跑。
图婕走出校门，那位保安大叔又乐呵呵朝她打招呼：“小图，回去了哈！”
图婕心念一动，停住步子，从包里拿出两张票递给他。
“这是啥子哎？”大叔摘掉眼镜，对在太阳光底下仔细瞅着。
“送您两张票，有空带您女儿去玩吧......”图婕看他一脸迷茫，轻声指给他看，“水族馆的票，朋友多给了几张，这里有地址。”
大叔“哦”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没有推拒，犹豫几下折了装进口袋里。
“谢谢小图啊！”
女儿前几天念叨着想去玩。他也上网看过，一张票要一两百，女儿不忍心浪费他那微薄的工资，他看着女儿失落的眼神，想着再攒两天就去......
图婕笑着朝他摆手，“没事儿，本来也多的。”
然后趁着绿灯间隙，跑过了斑马线。
保安大叔在身后喊：“慢点，小心车！”
图婕有种淡淡的满足感。上周偶然听到他打电话，然后在门口桌子那里，提笔写下“水族馆”字样，神色却一脸为难。
那个表情让她印象深刻。是愧疚，父亲对女儿的愧疚。她在老图脸上常见。
今天得了杜子晋的票，看到保安的脸，一下子就和老图重合起来，图婕觉得，做个顺水人情也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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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槐难得没有乱跑。
她捧着票端详来端详去，感叹道：“小婕，你运气也太好了吧！”
图婕也觉得。
但她更愿意将其称为杜子晋的大方。毕竟自己与他还只见了第一面，算是空喊口号的师兄妹。
“重磅！本馆引进重量级明星选手——白鲸！”安槐语气夸张，神色飞扬，“白鲸哎！这可是珍稀动物，本国都没多少......”
白鲸？又是白鲸？
图婕接过票，蓝紫色的票面印着小小的两头鲸。票面上还写着“白鲸之恋”字样。
此白鲸定非彼白鲸，图婕下意识地否定。不知为何，图婕稍有些庆幸。
一辈子能见几头白鲸？她不愿它也被卷入这个名利场，沦为赚钱的工具。
图婕打开春春的笼子，为它放上水和食物。春春一面飞，一面叫唤着。
“小婕，爱你！”
安槐捂嘴偷笑：“小婕，我也爱你！”这小鸟对上图婕倒是嘴甜得很，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春春才不理她，埋头吃的畅快，尾羽一甩一甩。
但安槐手痒，非要去逗它，春春看似不理她，却在安槐伸手戳它时准确摆头一啄——
“啊！”
安槐搓搓手指头，讪讪一笑，灰溜溜躲去床上。这小鸟还是那么有劲！安槐还以为，它会在图婕面前收敛收敛......
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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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二人吃的火锅。瞿城的火锅当算国内一绝，安槐又是无辣不欢，没有比火锅更合她口味的了。图婕带她到一个巷子深处的火锅店，要了靠窗的二人座。
吃到兴处，只觉得店里风扇开的不够大，安槐又拿来两罐冷饮，斯哈斯哈地灌进去。
图婕并不去管她。安槐高三，她有意叫她出来，为的就是畅快。她不想去扫兴，拿学业和身体状况去压她。
谁不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呢......
二人都各吃各的，并不多说话。
桌面上手机微微一震，图婕拿起点开，是阿sa。
他发来一张图片，后又接二连三发来几条语音。图婕放至耳边，先听内容。
阿sa的声音虽沉但轻快，想是心情很好。
“今天我在海上巡视一圈，并没有垃圾。”
“但也没有发现其他白鲸。”
“图小姐，我去查看了Smith他们的资质证书，绝对合格......”
图婕这才点开图片，细细查看。
是一张铁皮桌子。桌面上摊开好几张证书。
潜水证，船员证，急救证......
图婕冷笑，这Smith倒是该有的证一个也不少。
但合格时间一直追溯到六年前。
六年。
六年可以做什么？图婕盯着证书上的证件照：足够让一个棱角分明的小伙变成大腹便便的大叔。
也才六年，图婕觉得，这证件照上的脸，却和亲眼所见的Smith相差甚大。面相变了？
如此一观，倒真还是阿sa更英俊一些。
图婕回复阿sa，让他多注意白鲸状况，然后将手机一撂，却又心烦意乱起来。
不知道它的伤多久会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它回海洋？
安槐“咦”了一声，图婕抬眼看她。
“怎么了？”
“我这个高三生还没愁眉苦脸，你先皱眉头了。”安槐作势撇嘴。
图婕被她逗笑，“怎么了，大学生不能有烦心事？”
安槐一本正经地摇头：“非也，非也。是小婕如此美貌，皱眉就不好看了......”
语气乐得图婕哈哈笑起来。
安槐见她笑，又转了话头：“明天水族馆有三场秀，时间卡的刚好。先去看海豚表演，然后去看美人鱼，再去看白鲸之恋。”
还是心心念念的水族馆，图婕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喜欢海洋生物。
安槐又摇头：“不，我只是觉得，离我们越遥远的越有神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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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吃过早饭，安槐就兴冲冲地往水族馆去，还带上了打瞌睡的春春。安槐放下豪言：“我要让这小鹦鹉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天色昏沉，似是要下雨。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安槐的兴趣。
馆门处杜子晋在等着了，打了招呼后让图婕她们先进去。
“等会儿联系，我带你们去后场。”
安槐更加兴奋，拖着图婕的手甩个不停：“后场，难道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成？”
......
馆内昏暗，明明灭灭的蓝色光影里，鱼群游来游去。
春春好像呆住了，平时多爱说话，现下就有多安静。本来说好要让春春开眼界的安槐，却一进馆就跑没了影。
随她去吧。图婕站至一面玻璃墙前。墙体厚重，透过玻璃，图婕有些看不清。图婕伸手贴上去，小鹦鹉也乖乖站在肩上。
水荡起波纹，有什么在朝她们游来。春春警觉，伸长脖子抬头看。图婕也顺着看去。
是白鲸。
“乖乖！”春春第一次见这生物，惊得怪叫了一声。
这头白鲸倒没有那么长，应该年岁小。
白鲸向她们俯游过来，微笑唇天生自带和善。它慢腾腾，懒洋洋，尾鳍左右摆着水。
图婕不自觉地拿它和那条风暴里的白鲸比。
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没有×型记号，浑身灰白，隐约可见鼓胀的块块肌肉。
是头健美的白鲸。
但不是它。
图婕下意识松了口气，方才觉察，原来自己是抵触水族馆的，因为那头救了自己的白鲸。
有些莫名，但图婕没有多想。
看着这头白鲸，图婕思索：这到底是牢笼，还是诺亚方舟？但总归，它们失去了自由......
白鲸停在图婕面前，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看。看什么？图婕不知为何，看到了一丝疑惑。
春春不敢动，图婕不想动。白鲸盯着看了一会儿，像是确认了什么，又慢悠悠地游走。
馆内音乐声响起，是旁边美人鱼的演出。图婕寻了个凳子坐下，远远看着表演，等着安槐。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是杜子晋，图婕抬头张望，在门口看到了他。
他今日没有穿格子衬衫，也去掉了眼镜。换了一身西装，又打了领带，剪裁得体，衬得他成熟稳重。
杜子晋见她看来，挂了电话，又指了一个方向，图婕不想让人多等，当下便起身走去，又不忘给安槐发信息唤她。
“其实今天的重头戏都不在馆里。”杜子晋语气稍显得意，同图婕卖着关子。
“票面上写的白鲸也并不是馆内的那头。”
不是它？图婕的心一时间剧烈跳动起来，心头有些恐慌。
杜子晋带着她往人稀少处走。
这是一条被封住的通道，竖着的牌子上写着“游客禁止通行”。但杜子晋带着她却畅通无阻。
“今天只有你们来了，教授在忙课题，其他师兄姐都临时有事，换了时间。”杜子晋同她解释道。他本就可以同图婕一道，但念着还有其他人，等了一会儿，却得知都来不了。杜子晋有些不好意思，绅士风度让他觉得慢待了图婕和安槐。
图婕没有说话，脑海里翻动着几个荒谬的想法。不会如此巧合吧......她莫名焦虑起来。
走到一扇厚重的红色木门前，杜子晋打趣似的行了一个绅士礼，请图婕入内。
心跳愈发剧烈。像是预知似的，图婕手抵在门上，不太敢面对门内。
门后是白鲸。杜子晋的话分明是这意思。
是那头救了自己的白鲸。时间离奇的巧合。尽管再不愿相信，图婕也不用去想什么完美的逻辑线，现在她只相信第六感。
活泼涌现的第六感，该死的第六感。
杜子晋见她不动，疑惑下还是主动推开门。门内赫然是另一番装饰。
并不同于水族馆内的昏暗，这里亮的令人心惊。白炽灯像是要照亮每一个角落，晃得图婕头晕。
直直看去，是一个圆柱状的容器，从地面直通到了顶上。
容器内灌满了水，有身穿黑色潜水服的人，背着氧气瓶向底部潜。而底部......
图婕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人推着小车路过。眼看着要撞上，图婕浑然不觉，杜子晋却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拉过她避开。
图婕先是一阵晕眩，后又是难以抑制的怒火。
底部是一头白鲸，仰躺着，一动不动，像是失去气息。一道横贯身体的伤口就那么暴露在图婕眼中。
她加快脚步，向容器靠近。
旁边杜子晋整理心情，得意地向她介绍：“这是昨日引进的一头白鲸，它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不要说了......”图婕沉声打断他。
在怒火的冲击下，图婕的脸色愈发平静，但明眼看去，是风雨欲来。杜子晋渐渐止了话头，有些茫然。
他顺着图婕的目光看去，落在了鲸身那道伤口。白鲸为了御寒，天生皮下脂肪厚，轻易不见血。但这道口子，却明示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从伤口裂缝中，明显能看到带红的血肉。
师妹的脸色不对，是担心它的伤口吗？杜子晋如此猜测着。
图婕咬牙，忍得身体微微颤抖。
那头救了自己的白鲸，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