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所有人后洛印才缓缓从胸前取出一条项链，项链的下方坠着一个长命锁，锁的表面还刻画着一种似乎有几分眼熟的蛇图腾。
“这是……你母亲的项链。”
“我……我母亲？”
“是，你的亲生母亲……越梓，”洛印紧紧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来，“对不起，米娜尔，是阿母自私。”
“当年大公主，也就是你们的阿姐因为和亲之事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最终郁郁寡欢而亡。”
“也正好是那一年，晞娜尔和你一前一后相继出生。而越梓阿妹在生出你后难产之际将你托付于我，也将……这把锁交予我，让我于你成亲之时再亲手为你戴上。”
“可……晞娜尔生于你之前，就会顺应成为下一个和亲的太子妃。我……我当时实在是不忍再失去另一个女儿，就狠心将你二人调换了……调换了身份。”
“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终是承了你阿母的心愿。”
米娜尔接过那沾着些许鲜血的长命锁，无措地看着床上之人，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是阿母的自私，让你承受了这一切，阿母对不起你。”
“今天阿母的命，算是还给你，所以你不要有丝毫的难过，这是阿母应得的。”
“我……我的阿母，是越梓夫人……”
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听错，她又小心着重复问了一遍。
“是。”
“还有当初……我偷偷去越境之事，其实本就是您的安排，您也早就知晓了，对吗。”
“是……咳咳。”
洛印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
“阿母！”
米娜尔抱住她，可身量却越来越轻，渐渐好似失去了些实感。
“这么多年，阿母既对不起你，也对不住晞娜尔，她从小都只能孤身一人面对无措，面对思念与困楚，哪怕……她的母亲就近在咫尺。”
“她确实是犯了错，但今日楠境刚刚失去库勒王，再经不住失去她这唯一的楠主了。”
“从小到大她的无助，我相信你会比我更清楚，是吗。这些日子，她一个人撑起整个楠境，日日夜夜的劳苦我都看在眼里。那个时候我还在，还可以些许帮衬她，可如今……”
“我……我是她亲生母亲之事，也希望你能帮我隐瞒，如今对她而言，这件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也是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没有教导好她，才让她犯了错，所以你要怪就怪阿母吧。”
“阿母只求你，今日之事她若是知错，阿母恳请你原谅她，好吗。”
米娜尔咬住自己的嘴唇，忍住让刚稳住的呼吸也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米娜尔抱歉，阿母没有时间了。”
“阿母求你……”
“咳咳……”
洛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米娜尔的眼前似乎都已经被这扎眼的红色给填满，让她短暂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好，好，我答应你阿母……”
直到感知到床上之人紧握她的双手渐渐失去力气，她才回过神来。
“晞娜尔！快！快进来！”
晞娜尔看着几近满床的的鲜血，只直直地跪在床前，甚至连她伸出的手也忘记了去接住。
“晞娜尔，你知错了吗？”
“我……我错了，大母，我错了……对不起……”
“你……你以后就只剩下这一个阿姐了，你们，你们是一体，你们要……好……好好地……”
没有接住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被接住。
从小到大，任何事情交给她都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没有人不夸她懂事成熟，没有人不把她当成一种优秀的代表。
如今晞娜尔看着床上露出淡淡笑容的女人，第一次觉得无比的心慌。
那是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很奇妙的心慌。
米娜尔木木地站起身，把位置空出来留给了早就泣不成声的常嬷。
而后她又一步一步走向门外，走到院落中，走向院落外。
直到身后有人将衣物披在自己的身上她才任由自己重重坐落在地上。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看向那个熟悉的面具，她只是摇了摇头。
米娜尔缓缓看向自己的双手，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掉了部分，可还是依旧的扎眼。
程诺刚伸出手想要把它给擦掉，天空就飘飘洒洒下起了大雪。
一片两片……就算瞬间被融化也不曾停下，最终纯洁的白色渐渐盖过了那片红色。
是你吗？
是你终于认回了自己的女儿，不忍让她难过吗。
看着手中越积越厚的雪，女孩终于在此刻放声痛哭起来。
洛印的葬礼被安排在了两天后，一众人在第三日便启程回到了楠境。
“明日我们便准备回中境了。”
“嗯。”
坐在桌旁的女孩连头也没有抬，只是摩挲着手中的长命锁。
“前几日之事，多谢程将军了。”
“太子妃不必这般说，这都是我该做的。”
“对了，那个侍女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招出些什么。”
“她是洛印阿母之人。”
“什么。”
“又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程诺面对眼前之人此时如此的镇静竟第一次有了些无措感。
“今日你在，杀害我之人若迟迟找不出，那便就有了……不对，那便就可以顺藤摸瓜而有另一种说法了。”
“阿母的用心良苦，也不知道晞娜尔能否体会到。”
“其实那日你告知我说无意之中听到三公主与神秘人密谋用泥石流杀害我之事，起初，我自然是不信的。”
“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这么多年的亲情竟比不上那些物质的东西。”
米娜尔露出一个些许苦涩的笑容，“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她看向我的眼神，那么熟悉的身影，眼神却又夹杂着难以隐藏的疏远和陌生。”
“她嘴上和我说着，明日见，可……明日的她真的还想见到我吗。”
“算了……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出未唱完的戏也终该有它的终场才是。”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后二人齐齐看向门外，好一会儿门外才又传来声响。
“是……是我。”
“进。”
米娜尔看着小心翼翼探头后才进入的晞娜尔，只是端起手中的茶杯又浅浅喝了一口。
“阿……阿姐。”
“何事？”
“我……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可以吗。”
“明日启程之事程将军安排就好，辛苦了。”
“是。”
程诺几步跨出房门，不一会儿又在不远处回过头来，房内的身影那般相像，可……又是那样的不像。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晞娜尔说着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她的面前。
“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外人的谗言，这才让大母阿姐都因为我……都因为我……”
“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我不知，因为他每次和我交谈都会戴上面具，起初我自然也是不信的，但他有越境的高级令牌，而且答应我的事情也都先做到了。”
“他……除了我以外，你还承诺了他何物？”
“没有了，只有你。”
“只有我？”
“是，那人在前些日子我刚继任手足无措之时找到我，许以丰厚的药材供应链和越境部分方面的支撑，只为了……只为了你。”
“为何？”
“我也不知为何，而且他知道你归来的时期，他和我说他会处理好那座通往楠园的大桥，而我要配合他直至确保你能和我们一同入楠园。”
“如果按照他和我的约定，我会在出发前一夜给你服下掺有迷药的汤，而后在当晚你睡下之后将你转移至楠园大桥入口处，他会来派人接应，而后借助雨势，造成你因泥石流身亡的假象。”
“他曾和我说，你在中境过得很痛苦。”
“我本来想提前告知你此事，可……以你的性子，是宁愿自己吃苦也不会同意如此苟活的。”
“所以我真正的想法是，我一边假意答应他，一边自己把你给偷偷接出来，而后制造你身亡的假象，让他和中境都无法带你走，这样一来你就可以……”
“可是……当晚的雨势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最终我们设置好的装置都失了控，这才让阿姐你险些真的丧了命。”
“我很后悔，阿姐……我真的很后悔。”
“那日见到你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自然是欣喜的。但是在真正看到你的时候我又害怕，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害怕面对你。”
“那月月呢，她挥刀向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月月在被押往牢狱的途中只是一下没被看住，她便……咬毒自尽了。可是她从小就跟着我，也算得上是你的半个近侍，她……她也没有理由……”
米娜尔轻轻扶起跪在身前之人。
“还记得胡图阿叔吗？从小到大若说有人会生出反叛之心，我就是联想到自己，也不会怀疑他，可结果呢。”
“这段时间……包括以后，我在中境过得好与坏那都是我的命，是我的责任。”
“你也有自己的责任，不管是好心还是坏心办的坏事，那结果都是坏事，不能仅仅因为一句好心就抛弃掉所有该承担的后果。”
“我明日便会离开，前几日之事我没有办法当做从未发生，我也希望你能牢牢记在心里，知道自己的错误，担起自己的责任。”
“阿姐……对不起。”
“阿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把你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了，这方面你懂的应该比我多得多，所以也不用我多说了。”
“如今你一个人撑起楠境确实是很艰辛的，但境内也有许多阿父时期的心腹绝对会尽心尽力地帮扶你。虽说能力可以慢慢培养，但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来缓慢地适应了。”
“这次是个教训，你要知道这世上绝没有平白无故的帮助和友好，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身份，但那么丰厚的回报只单单要个人，会这么简单？”
“我现在名义上是中境的太子妃，若在这出了什么事，可最终人又出现在了越境，你又作何解释？”
“三境关系看似平和，实则暗中波涛汹涌，吃一堑长一智，可长这一智要付出的代价，你，或者说楠境又可否能承受得住。”
“是，阿姐，我知道了。”
“现在，我只需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
“承诺我，承诺阿父阿母，你会尽心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成为一个合格的境主。”
晞娜尔一顿，而后又坚定地点点头，举起自己的右手，一字一句做出承诺。
米娜尔看着身前之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以前的一些画面，明明也就是一年不到的光景，可长得仿佛就像过去了几辈子似的。
“阿姐，明日你离开，我去送……”
“境主！各长老有要事相商！”
还没等晞娜尔把话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洪亮的声音。
“去吧。”
米娜尔伸出手轻轻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泪水，又露出些许柔和的笑容来。
“阿姐，谢谢你。”
晞娜尔离开很久后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明日离开之后，或许这辈子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的手缓缓摸向挂在胸口的项链，好一会儿也只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