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布见怪不怪地拿起桌上的抹布递给女孩，而后又摇了摇头。
“下毒之人用极小剂量的毒药常年以往便形成了积累，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定然是……”
“是身边人为之，我知晓的。”
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
“时间不对。”
“怎么不对？”
“这个毒，按照道理来说，五年是最长的堆积发病时间，届时会出现全身无力瘫痪之症，但又不至于夺人性命。”
“可……你如今的症状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抵抗这种毒物，于是推迟和削弱了它的发作。”
“可为何我的头痛之症却愈发加重了，甚至，偶尔会伴有……”
说到这她又犹豫着补充道，“吐血呢。”
“所以这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对冲了。”
“就像两种猛烈的毒物在你身体里打架，虽然互相削弱了对方的力量，可却也让你这副躯壳承受了更多的猛烈冲击。”
“可奇怪的是，我取你的血检验时却又只能发现一种慢性毒药存在于你的体内。”
“这……”
“所以我有另一个猜测，现在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什……什么。”
“你身上存在着另一种解药。”
米娜尔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东西，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着开口，“我的血？”
“养蛇人的血，是毒药，更是最好的解药。”
“所以，若你真的是养蛇人，就有可能是你自身的血解了部分的毒，可叠加越来越多之后你的身体还是有了亏损，于是就像是支撑不住，打了败仗，供应不足，而后只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反击于你的身体。”
“那又如何能证明一个人是养蛇人呢。”
“蛇只会主动进食养蛇人的血，而后饮血产毒，若血供不足就会进入入眠的状态，可就算入眠也可以长期存活，只要不受外伤，再次用养蛇人的血来激活就又可以产毒。”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祭祀，加试食。”
“所以这就是越境谎言祭祀的真正原因。”
他点点头，又沉默了下来。
“阿爷，如果……实在无法解毒的话，我大概还能有多久时间？”
她有些听不下去，“还有……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你佩戴的这个长命锁，是我制作的，它的内里其实可以打开，里面是一颗药丸，是我倾尽毕生所学制作而出的一颗万毒丹。”
她顿了顿，有些不解这牛头马嘴的对话。
“名字虽然叫万毒丹，却是一味可解万毒甚至让人起死回生的解药。”
“您的意思是……”
他又不忍心地摇了摇头，“但是它有附加的条件和缺点。”
“什么？”
“它需要除自身外的一位养蛇人的血做引。”
“养蛇人……”
“是，如今唯一明确的人，便是大皇子。”
“而且它的缺点便是专一性，它虽可解万毒，但一次只能针对一种毒，彻底根除这种毒后它便完全失去了药性。”
“以往我是绝对能给出一个准话的，可如今蛇毒已出，千变万化，也不排除第二种检测不出的毒的可能性。”
“以一抵一，本绝对是无妨的，可若真的存在两种，我不确定加进去这种会不会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从而……”
“只能说是一种铤而走险的方法。”
“你这时日也只能说个大概，半年左右是没有大问题，可若是日后再受到什么刺激，亦或者二者的平衡又出现什么问题，就……”
“这也是我现在不敢给你用那些药的原因。”
“所以，我还需要想想。”
米娜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人各有命，我既然幸运得第一次，那必然也会有第二次的，您就放心吧。”
“对了阿爷，我还想问问蛇毒可有确切的解法？”她又猛地抬起头来，“收集的时间，制毒的时间，都是不可控的，虽然如今有像您一般的证人来证明能找到蛇，可照他们这般狡猾的性子必然也做好了对策，有千百种说辞推脱了去。”
“可倘若掌握了解毒的方法，那也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铁证之下再一举拿下，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毒物三步内，必有解药。”
她瞬间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仍然是养蛇人的血？”
“正是。”
“一桶水，如此一碗满血，这是最少的稀释程度。”
他说着又端了端桌旁的碗示意，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把碗递了过去。
米娜尔摸了摸，碗口不大，却深。
“蛇毒的威力如此之大，解药却稀少，若真有攻城之举，就算把那个养蛇人放干了血，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拿回那个碗又放回了原位。
“所以这也是当初大战之后，各国都提出禁止，不愿这般毒物重新现世的原因。”
“所以能想的办法，重点是在预防，而不是被动防御……”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藏布认同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一些回忆又浮现眼前。
“这就是你冒险来这里的原因？”
“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风范。”
“其实当初我和我阿妹能活下来，也全然是你阿母的原因，是她从中斡旋，才留下了我这条贱命，如今……没想到，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见到她的后人。”
“其实我……没有见过我阿母。”
米娜尔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照照镜子，就看到了。”
像是为了缓解气氛硬开的玩笑，可二人还是配合地一齐笑出了声。
“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你阿母。”
--咚咚
“药好了。”
藏布掩过身去擦了擦泪水才站起身来。
“你喂她喝药吧，我去给你们炒几个菜，你们算是运气好，前些日子野菜正多，我昨日还采了不少呢。
“吃了也好好休息休息，在那井底爬爬走走了大半日，累坏了吧。”
米娜尔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而且很神奇的是，她又做了一个和初来这越境时一模一样的梦，只不过这次，梦中人的脸好像清晰了一些。
“你小子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没想到这饼还做得挺好啊。”
米娜尔一边吃着手中热乎的野菜饼，一边也跟着凑起热闹，“可厉害呢。”
白穆远只是笑着看向女孩，又伸出手擦了擦她嘴角残留的一小片叶子。
“咳咳。”
“阿爷，您替我阿母瞧瞧，这个女婿满意吗。”
“你个女孩子家家，净说些这些，也不害臊。”
“反正迟早的事。”
她又朝一旁伸出手，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指头就被一旁的人给牢牢握住。
“你满意就好了，我个老头子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说着他又大笑起来，虽嘴上不饶人，身体却诚实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连连点起头来。
“对了，配方我已经写好了，这里的药毕竟有限，只能暂时对付，要想根治这眼睛，还是要抓紧时间出去看病抓药才是。”
“还有你身上的……”
“知道了阿爷。”
米娜尔急急打断，又故意冲着他露出一个超级大的笑脸，“身上的摔伤完全不用担心，我从小就是皮糙肉厚的经常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藏布一口吃下手中的饼，“明日你们就离开吧，沿着河流一直走，穿过中间那两座窄峰再越过一片树林就能离开。”
“没什么能给你们的，阿爷这一辈子……”说着说着他又嗤笑了一声，“都是个穷鬼。”
“那些药是你们休息之时我熬煮的，这几日你们出去的时候可以先喝着，我分成了好几份，加了特制的东西，也不会放坏，撑到你们出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还有这些吃食，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是已经是这里几乎所有可以用来果腹的东西了，你们……要好好的。”
“阿爷，”米娜尔颤抖着开口，“谢谢您。”
“阿爷，您……考不考虑和我们一同离开？”
白穆远还是纠结着开了口，“我们也明白，这里是您的家，可是中境还有您的亲人，还有……我们。”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怎么去形容那种带着混浊的明亮，就像是起了雾的窗内亮起了光。
“好孩子，阿爷这辈子，哪儿也不去了。”
“我只想……”
汪汪汪！
汪汪！
两三只大黑狗突然冲进屋内开始狂吠，其中一只的身上还沾着大片的鲜血，它仿佛是挣扎着报出最后信息的侦查兵，几声猛烈的大喊后便重重栽了下去。
“不好！有人来了！”
“你们快走！拿上东西，按照我给你们的线路！走！”
“不！阿爷，我们可以一起，可以……”
米娜尔些许慌乱地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
“小伙子，你带着丫头快走，她如今看不见，本就是要增加你们逃跑的风险，再加上我的话，逃出去的风险更是要大幅度增加。”
“阿爷！”
越来越响的狗吠声瞬间让气氛也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白穆远又看了看后方，紧紧皱起的眉头也透露出了他的纠结。
“走！”
他几乎没有犹豫伸出手将白穆远怀中的女孩一击打晕。
“既然找到了这里，他们就必然要找到一个交代。”
“而我，就可以是。”
白穆远冲着老者深深鞠下一躬，而后背起女孩便朝着屋后跑去。
藏布将桌上的碗筷尽数丢入屋内的碗柜，只留下了一套自己常用的。
经过厨房时往厨房的大火中填了一把柴，又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铺在了火的最底部。
而后才颤抖着抱起躺在地上的大狗，把它脸上的血迹稍稍擦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带头的是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几乎包裹起全身的侍卫。
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愤怒，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确实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变得极其丰富。
“两人？在哪？”
“这荒郊野岭来点肉，那当然是……吃了。”
他也没有抬头，仍然仔细地擦拭着那只狗儿的脸。
亮起的银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讨厌重复。”
“你们有两个人现在还被吊着吧，只是可惜了，这次小黑你吃不到他们的骨头了。”
他只是不瘟不火地蹦出这几句。
刀尖染上了几分红色。
“你是不怕死，可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
“配方不对。”
诺耶格尔收回即将撒出药物的手。
“金钱片草多了半克，不过你确实有天赋，已经接近完美了。”
“你？！”
“还是小时候听话可爱。”
“什么……意思？！”
说着他又吹出一声口哨，那些狗儿立马四散而去。
众人立马警惕地看着四周。
“怕什么，我让它们走而已，难不成还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死吗。”
直到瞥到厨房中的火焰渐弱他才回过头来。
微笑的下一秒他就猛地撞向了那个刀口，被狗狗吸引而分心的诺耶格尔还没有反应过来，血就已经溅了他一身。
“不过……还是狗听话啊。”
话音还未落，突然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视野被一波又一波冲来的黑色填满，后来渐渐又被染成了血红色。
声音渐起又渐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跟前的小黑。
“说错了，还是……”
“不听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