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暮色渐浓,雪青领着一行人来到厨下。

    厨房内烟火缭绕,热气蒸腾,所有人都忙碌得一刻停不下。还是一个眼尖的婆子看到雪青来了,连忙上前殷勤道:“雪青姑娘来了。”

    雪青礼貌地点点头:“我来拿今日的晚膳。”

    “这边请。这边请。”婆子不敢怠慢,“早就已经备好了。”

    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雪青了,都热情地引雪青进去。

    主管的膳夫王二是宋嬷嬷新提拔上来的人,对秋水阁的人固然是再谄媚不过。“娘子要的都一一备好了。”王二讨好般地说:“还有您特意吩咐的竹荪榛鸡汤。”

    雪青自然谢过他,“辛苦您了。”便同人一齐拿了膳出去了。

    王二一路把她们送到门口。

    有一人叫作鲁仲的,正缩在墙角。他很是看不惯王二的行径。“个不要脸皮子的!”他恶狠狠地诅咒道:“早晚有你苦头吃!”

    鲁仲对王二心怀不满很久了,自从徐嬷嬷不在后,他这个被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日子便越发难过,如今竟是沦落到在厨房打杂了!因而对于秋水阁的人,他是怎么怨恨都不为过的。

    而王二送完人,便回到了厨房。他同周围人说:“雪青姑娘真是和气啊!”

    厨房里的婆子们也连连点头,“秋水阁的人都是极好相处的。”

    一时众人都称赞不停。

    鲁仲已然听不下去了,暗暗在自己辛苦啐了一口,便悄悄离开了厨房。

    他蹲在树下,思索着自己的前程,他总不能一直在厨房做杂活,妻儿就要生产了,再这样下去,他连孩子都养不起………可是先前徐嬷嬷在时,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因而现如今连一个帮忙出主意的人也没有。他左思右想,一时全无头绪,不由得咒骂起来。

    他内心正愤懑,忽而看见院门口有人来了。他定睛一看,是郎君身边的福宁……原本这样的人物不是他能见的,但自秋水阁得势后,每一日膳时过了,福宁都要亲自来关心询问,这想必也是郎君的吩咐……思及此,鲁仲不由得心灰意冷。

    侍奉郎君和娘子用过晚膳之后,雪青和云霏一起用了,便在门口听候吩咐。

    今日忙过头了,雪青有些困倦。她瞧了瞧一旁的福宁,对方仍是十分精神的样子。雪青不免有些敬佩。这个人像是郎君的影子,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郎君的身后。一开始,雪青和云霏也有意对他示好,几次试探下来,发现完全不能后,便放弃了。而当秋水阁得势后,对方又自然而然地殷勤以对了,却也谨守分寸,丝毫不惹人不满。雪青仍旧不敢怠慢他。

    又站了一会,雪青有些渴了,想起云霏也是滴水未沾,便让云霏守着,她去取些水。云霏应了,雪青犹豫了一下,又问了福宁。

    福宁一愣,然后说:“有劳了。”

    雪青自然说不用不用,便去取水了。

    云霏借此和福宁攀谈起来。

    两个人说了一会场面话,云霏环顾了下四周,小声说:“这要离开扬州了,娘子心中很是不安……”

    “还请娘子放一百个心。”福宁道:“我也不怕同你说,郎君对嫔御向来是不上心的……我从未见郎君如此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

    云霏松了口气,但很快想到了什么,又说:“但这回了东宫,人也变多了,我们娘子的出身……”

    听闻此言,福宁怔了片刻,不由得笑了。

    “这你有所不知。”福宁笑道:“民间嫁娶,的确是要注重家世门第。可这在天家算什么?谁能比天家更尊贵?”福宁意味深长道:“……只要得了殿下喜爱,便是谁也无需顾忌。”

    云霏内心大定。

    而此刻,东宫,怡和殿。

    尹念舒正在案前读书,正神思沉浸之际,忽而看见贴身婢女匆匆走入,对她说:“良媛,有殿下的消息。”

    念舒微微吃惊:“可是殿下要回来了?”

    “正是。”灯草道:“说是还有半个月。”

    念舒点点头:“那也快了,”她放下书,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繁美的夏景,“殿下也是离开很久了……”

    灯草沉默一会,还是忍不住说:“良媛,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我着急什么?”念舒微微一笑,“殿下宠爱谁,喜爱谁,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灯草却不赞同念舒的话。“原本您就恩宠稀薄,那女子入宫了,怡和殿岂不是更冷清了……”灯草有些担忧,“何况,您何时见殿下这般宠爱过一个女子?”

    念舒却是沉默了。午后带有燥意的风,轻轻拂过她脸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是不管这些的了。”念舒的声音很轻很轻,“你也别老是替我担心了。”

    灯草的眼圈微微一红。

    “好灯草。”念舒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殿下若宠爱我,于我有什么好处?我还嫌扰了我清净呢。”念舒的声音顿了一顿,“何况,我乃陈郡尹氏之女,只要不犯什么大错,殿下总是会宽和待我的。”

    念舒说:“这就够了。”

    “您都这样说了。”灯草吸了吸鼻子,“奴婢再也不替您瞎操心了。”

    念舒失笑。

    “不过你想得也不错,”迎着灯草疑惑的目光,念舒开口了,“一定有人比你还着急……”看着远方某处时隐时现的宫阙,她不禁微微冷笑起来。

    大明宫,蓬莱殿。

    贵妃沈疏玥正于殿中调香,“再加一点琥珀粉……”贵妃喃喃自语,银勺舀起一点淡黄色的粉末,将它放入香炉中。很快,鎏金的莲花纹香炉便燃起了一股熟悉而香甜的气味——这正是皇帝所钟爱的。贵妃轻轻一嗅,继而微笑道:“好了。”

    一旁的侍女连忙给贵妃净手,待将其细细擦拭干净了,便有些忧愁地问:“夫人,陛下今夜会来吗?”

    贵妃轻轻一叹:“这岂是我能知道的。”

    她走到梳妆镜前,由匠人用锡粉和毛毡精心打磨过的铜镜,映出她娇艳美丽的脸庞,仍旧富有动人的青春气息。贵妃望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了:“我只知道,陛下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的。”

    侍女一愣,而后道:“是呢,陛下向来爱重您……”

    贵妃一笑:“这么多年,陛下从未冷落我超过三日……”她给自己缓缓涂上唇脂:“明日便是第三日了。”

    侍女心一松,笑道:“是奴婢想差了。”

    “你是心急了。”贵妃淡淡道:“你是怕陛下真的恼了我吧。”

    侍女慌忙跪下,颤声道:“奴婢死罪。”

    贵妃却道:“你亦是忠心为主罢了,又有什么错呢?”她微微一叹,“这也皆是我的过失……”

    侍女不敢应声。

    贵妃也不在意,只是自己说了下去,“从前梓儿年幼的时候,我还可以告诉自己,说孩子还小,不懂事……”贵妃神伤不已,“到如今,我是完全不能欺骗自己了。”

    侍女的心一突,已经知道贵妃口中的他是谁了。她紧紧把额头贴着地砖,一句话都不敢说。

    贵妃没有注意她,只是自己站了起来,她行至窗前,望着窗外寒凉的月色,喃喃道:“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让我想起你呢?”她深深阖上了眼睛,“……我还是比不过你吗?连我的孩子也……”她的声音渐渐哽住了。

    蓬莱殿内一片死寂。

    如霜按照贵妃的吩咐办事完毕,便回来了。她走进内殿,见贵妃站于窗前,又有一个小婢女跪在地上,正瑟瑟发抖,不禁皱了皱眉头。“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东西?”她轻轻喝道:“拖出去按规矩处置了。”

    便立马有几个内侍入内,要将人拖出去。小侍女甚至连求饶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却也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只是道:“怎么火气这么大?”

    如霜不语,只是走到贵妃身边,默不作声地给她系好披风,柔声道:“夜晚有风,您仔细着凉。”

    贵妃冷冷道:“我现在却是心冷无比。”

    如霜微微沉默,轻声道:“您且放宽心,陛下定然会宽宥殿下的……”

    贵妃面色更冷:“我只求陛下宽宥么?”她的声音比冰还要寒冷,“陛下……他不再对梓儿抱有期待了。”

    如霜一时战栗不已。

    她迟疑道,“也不至于如此罢……”

    “我还不了解陛下吗?”贵妃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很失望,很失望……”

    如霜沉默不语。

    “太子安然渡过此劫,已经越发难以撼动了。”贵妃的脸上没有表情,“陛下年事已高,纵然对他再不喜,为千秋后代计,定然不会轻言废立了……”贵妃的声音难掩恨意。

    如霜不由得惶然:“这可如何是好……”

    贵妃冷冷看她一眼,“慌张什么?”她轻轻抚着窗棂,“只要陛下一日尚在,结局便一日未定。”

    “我已经赢了一次。”贵妃凝视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喃喃道:“我还会接着再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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