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

    东海的最东边,是深及万仞的甘渊。甘渊深处虽不见天日,冰冷刺骨,等闲仙身也难以久留,却有一些奇异的水族生活在此。而甘渊再往东,便连这些水族也不敢去了。

    那一处只存在于传说中,连天庭刊印的《四海八荒注》都不曾记载。

    父神盘古劈开混沌,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父神之血化成四海围绕大地,仙妖人鬼都生存在这天地大海之间。可是传闻中,甘渊再往东的归墟有一处要冲,是太古末魔帝打开的连接异界之入口。在这里天与海又合为一体,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真正的归墟要冲,与传说中相距甚远,仅仅只有水井般大小,既没有漩涡围绕,也不吞噬任何东西,只是井口里面无光,无声,无气,无灵,静得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静得稍微向它瞧一眼,都怕被它吸去生机。

    这口井安静了万万年,其间起了波动的只有几次,一只巴掌也能数过来。

    但是近来,这口令整个九重天讳莫如深的“古井”不时产生异动。第一次太轻,没有任何人发现。接着几次虽也很细微,却是数次联动。到今天这一次,井口不仅接连波荡,井中甚至有气息溢出。那气息既不是浊气,也不是清气,而是一丝“暗”,任何光亮都无法穿透的,带着强大力量的“暗。”

    这一丝“暗”进入九重天,马上就像滴入大海的墨汁般消失不见,但即使它稀释过无数倍,还是吸引了少数归墟左近的妖邪。它们喜欢这种气息,却消化不了它携带的力量,只能守在归墟周围,四处徘徊。

    比甘渊还远的极地,连值守的仙官都没有,这些异动天庭毫无所知,但有一位神君却察觉了。

    两百年前,七杀星君风风火火地踏进他的宫里问他怎么办,他给压下去了。可是他并不是毫不在意,相反,他比七杀要在意得多。那个直肠子的武痴,今天咋呼过,明天就忘了,但他从那一天起,没有一刻不在留意归墟的动静。

    即使前面一次两次,五次十次,都是虚惊一场,他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不会容忍再一次的错误。

    多少万年过去了,归墟终于再次异动,而他非但不紧张,反而有那么一丝丝的……兴奋?

    新魔现世,会有使者前来引渡。若来的是那人,正好一举擒下,让他挫骨扬灰,以雪天枢宫经年之耻。

    一想到这里,他兴奋得简直要颤栗起来,面上却纹丝不动,什么都没显出,唤了随侍的宫人近前,吩咐道:“去请七杀星君过来。”

    宫人称喏,连忙去了。他瞧着那小宫人细瘦的背影,忽地想起那天在摇光宫门口见到的小姑娘。

    竟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么?

    他往身后的乌木坐榻上一歪,惬意地眯起眼睛心道,有趣,实在是有趣。

    ==

    自从在金阙宫里醉过一回,桃之好长时间没敢往天庭跑。

    她只要一想起酒醒过来跟陆则告辞的画面,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

    难,太难了。

    以前在太学在瀛洲喝酒,醉了也就醉了,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那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毕竟在天帝天后的金阙宫,她一觉睡醒,竟然觉得醉在这里非常丢人。想跟陆则告罪,又说不出口,没说两句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告辞了。

    失礼,太失礼了。

    她还怎么继续和徵姝一起愉快地玩耍呢?刚抱上的一条新大腿,是不是就这么作没了?

    为了这一遭,她在龙宫老老实实当了几天差,以平衡内心的羞愧。直到上生宫使者来龙宫拜访,不是拜访龙君殿下,而是她这个小小的东海巡查使。

    龙君领着使者来找她的时候,她还以为东窗事发,要被天帝问罪了,可怜巴巴地包着两汪泪,膝盖一软就要向龙君求情。好在使者反应敏捷,抢先一步向她作揖行礼,言道七杀星君有事相商,请巡查使大人得空往上生宫走一趟,桃之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再定睛一看,龙君脸上带着喜意,不是为难气恼。

    可七杀星君乃天庭十四主位星君之一,地位尊贵无比,何时与她有了交情,有什么事要请她相商?这也太奇怪了罢!

    她对七杀星君的了解,仅限于刚进太学时夫子给他们讲的功课。功课里说十四主位中有三位星君是武修,其中武曲星君司兵法,主掌天兵天将,破军星君司兵器,集天地神兵之锐利,七杀星君司武艺,精钻于武之一道本身,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这样一位星君找她干嘛?找她打架?可她不会打架呀!

    要问她自己的意见,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去,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使者是带着手令来的,她不去不行。在龙君殿下的鼓励下,桃之只能惴惴不安的跟着使者上了三重天。

    天庭的宫殿桃之也见过很多了,有金阙宫的恢弘,有银海宫的静谧,有曼影宫的典雅,有天权宫的精致。上生宫紧紧挨着南斗六宫与北斗七宫中心的紫微天极宫,为彰显天庭气派,其规模和外形都颇为壮观。可是进了门才知道,这里面简洁到不能称为简洁,应该称破败。一路走过的青石小道两边什么都没有,整座宫殿几乎是荒的,除了正殿门口种的几株仙竹,其他没有任何点缀。

    对外物丝毫不在意,这也是世上成痴之人的通病。桃之不作他想,乖乖跟着使者来到正殿当中。殿里也没有多余的宫人,只得一位穿戴极干练的青衣神君坐在主位上,想必就是七杀星君。

    桃之抬眼打量他,发现这位尊贵的主位星君挺年轻的。

    这个年轻不是说皮相年轻,天地间有修为的种族,都可以幻化外表形态,若是对外观在意,永远保持十八岁也不稀奇。一位神的年龄,是从他的气息和神态来断定。天界坐在高位的神君仙君,哪个不是年岁久远,然而上生宫这位,看着竟然年纪不大。

    除此之外,七杀星君既不像他的名字这么凶恶,也没太有主位星君的威严,桃之才还担忧着,看了这样的星君一眼,就没那么害怕了。

    使者把人带到便退了出去,桃之规矩俱全地向上首星君行了礼,等待星君发话。

    他二人从没见过,至少桃之是这么认为的,按天界交际惯例,此时该彼此相互寒暄,再说主题。不过嘛,七杀星君他不会寒暄,也不会介绍自己,张口即切正题:“你是不是在瀛洲学了一种净化术。”

    来的路上桃之都想过了,七杀星君既是武痴,她又不会打架,那找她的原因恐怕和自己最近飞涨的修为有关系。万万没想到,他会问净化术。

    桃之意外归意外,老老实实答道:“是。”

    七杀星君又道:“进来神魔要冲异动,许多邪物在归墟聚集,你到上生宫暂领个仙职,随我去归墟却邪。”说罢丢给她一块令牌。

    额……

    桃之接住令牌,张张嘴巴。

    没有前言,没有后续,没有商量,就命令她做一件事,好歹让她打听打听神魔要冲是什么东西,归墟又在那个地方呀?这个任务听起来很危险的样子,她的净化术还不知道行不行呢,能不能让她考虑考虑,再婉拒一下啊?

    她刚想开口,七杀星君又往下接:“你不必留宿在天庭,平时该干嘛干嘛,我召唤你的时候立刻过来就成,去罢。”

    得了,不给吃不给住不给工钱,白给他干活儿,吩咐完还立马赶人,丁点儿不给拒绝的机会,真真是令人哑口无言。

    虽然她才不想住在这个破屋烂瓦的鬼地方!

    桃之委屈巴巴地出了上生宫,不晓得哪儿得罪了这位贵人,被狠狠地坑了一把,垂头丧气地打算去找徵姝诉苦。快到金阙宫时遇见一队宫人经过,为首的瞧见她,欢欢喜喜唤道:“桃之!”

    听见有人喊自己,桃之才提起点精神,一看是蛮蛮带着曼影宫的仙娥们,像看见了救星,小跑过去扭住蛮蛮,苦着脸道:“蛮蛮姐姐去哪儿呢?”

    蛮蛮将手中金盘递给身后宫人,由她挽着:“奉公主之命去元上宫送了些东西,正要回宫,随我去坐坐么?”

    桃之巴不得找人倒倒苦水,一个劲点头道:“好啊好啊好啊。”跟着蛮蛮转道去了曼影宫。

    自桃之进入三重天起,她的一举一动就都落入了一位神君眼中,她怎么进的上生宫,怎么从里面出来,又如何遇到蛮蛮,悉数被对方掌握着。

    桃之自己无所知觉,一路上嘴里不停,三言两语把去上生宫的原委说给蛮蛮听:“你说七杀星君怎么就选中我了呢?”

    回到曼影宫,蛮蛮先有条不紊地安排宫人们归纳带回来的东西,然后才拉着她手耐心安抚道:“上位星君做事,不会让后辈冲在前面的。大概是你所学的净化术有独到之处,在这个任务里有特殊的作用。妹妹且放心罢,七杀星君必会护你周全,你等着拿了功劳得嘉奖便是,到时候姐姐来贺你。”

    蛮蛮语速缓慢,拍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温声劝慰。听她这样一说,桃之果然安定了不少,心想天庭这么多天兵天将,断没有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冲锋陷阵的份儿。

    她把头往蛮蛮肩上一靠,笑道:“多谢姐姐,我现在心里踏实多了,还是姐姐有见识。”

    先前她虽对蛮蛮心生亲近,举止上却没有如此亲昵过。方才从上生宫出来满是慌乱,得蛮蛮及时开解,不知不觉对她更加信赖了些,动作上也更亲密。

    蛮蛮不以为忤,也像对待亲妹般捏捏她的脸,柔声道:“我不过是在天庭当差久些,对上君们行事有些许了解罢了。妹妹小小年纪就得七杀星君赏识,这才是前途无量。”

    桃之嘟嘴道:“可我就想当个富贵闲人嘛,人家在东海待得好好的,非给人家提溜上来当差。”

    蛮蛮点点她的鼻子道:“好啦,这话你在我这儿说说便罢,出去了可要慎言,别教别人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桃之很肯听她的话,点头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在曼影宫待了一阵,蛮蛮还有宫务要处理,桃之便告辞了。蛮蛮送她到曼影宫门口,目送她离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归墟不安,神魔之井异动,这么大的事,怎么整个天庭没有一丝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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