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

    天界有禁地,曰九嶷,帝舜陵也。

    至后古时,天帝为褒奖看守帝陵的狌仙劳苦功高,将其封为苍梧山神,赐东樵宫。狌这一族向来风评不好,传闻胆小怕事、猥琐嗜财。然而当任的苍梧山神乃是入赘到东樵宫的香樟树仙,其身端直而其行高华,加上严格教养子孙后代,上任后一改了外界对东樵宫的旧印象。

    不过,东樵宫一支除外界传言以外,尚有一样不为人知的特点,便是极擅探听秘辛。倒不是狌仙天性八卦爱打听,而是自太古帝舜葬于九嶷起,就有诸多关于帝陵陪葬的猜测。各路仙妖人鬼总是变着法子接近帝陵,妄图窃取他们臆想中的各式宝藏神器,虽然九嶷有重重屏障保护,可看守帝陵着实是个苦差事。狌族为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只能多在各界走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应变万万年来层出不穷的盗贼。久而久之,亦顺路打听到了许多不该知道的秘辛,及练就了一身搜刮秘密的本事。

    而这诸多秘辛里面,恰好就有一条是关于青丘天狐的,况且秘辛的内容,连大部分天狐自己都从未耳闻。

    劭均心事重重回到房里,灯都想不起点,来回在窗前踱了好几个圈。既恨自己为什么多嘴要看晏语真身,又庆幸……在明天之前看到了她的真身!

    刚才明明瞥见她眼底的惶恐,真该好好安慰一下她,或是假装不知道玄狐对于青丘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说不出口!因为那一刹那他心头的震惊甚至超过了得知晏语是自己未婚妻的时候。

    她惶恐,是担心九嶷因为玄狐地位低下而不喜。但他却是害怕!害怕晏语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事。

    当初向青丘求娶时父亲已打探过了,天狐数量稀少,玄狐更是少之又少。数万年里仅剩的几支玄狐皆无所处,决不会有适龄的女仙配给九嶷。但那吉罗长老真是个人才!父亲许重金请他为东樵宫聘一位少夫人,他竟不知从哪儿寻了头玄狐出来!

    是了,东樵宫的声望比之青丘自是差十万八千里的,想娶白狐赤狐犹如痴人说梦。晏语是孤儿,又是玄狐,吉罗只当她人微言轻,能任由自己搓圆捏扁。不料她性格如此桀骜,逃去天庭躲掉了这场婚约。

    但这一场姻缘真真是造化弄人,晏语阴差阳错流落凡间,怎么就遇见了在下界的自己,怎么就跟他闯进了东樵宫。而两人好不容易了解开心结,眼看明天就要正式定下名分了,怎么就让他这个天下鲜有知道玄狐预言的人,瞧见了她的真身!

    劭均不安的在房里无章走动,一时为她的身世遭遇痛心怜惜,一时为这婚事能否结成烦躁担忧,一时……又为父亲的反应畏惧恐慌。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消装这一阵子装聋作哑,待到晏语过门,那时父亲再知晓此事,也断没有反悔的道理。毕竟那预言所说乃是九尾玄狐。他刚才虽被晏语的毛色吓了一跳,可顶要紧的是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小的兽身只得一条尾巴。

    劭均这么想着,浮躁的心情好像稍微定了定。可是……父亲求娶时因这预言对玄狐的情况特别上心,以他处事之小心谨慎,若哪天发现自己知情不报……啊!他曾与母亲提过,他自己既不是上代山神所处,将来传位亦不会拘于嫡长。这句虽或是戏言,但幼时他确实还说过,有意把山神之位传给长姊。就算不传长姊,姻亲入赘也不是头一回了!

    劭均从小就是按照九嶷未来主人的标准教育的,在他心里,继承东樵宫亦是毕生所盼。退一万步说,虽然晏语只有一尾,但天狐因修行精深增至九尾的情况不是没有过……要是因此为九嶷带来灭顶之灾,他负担不起!

    怎么办,现在告诉父亲这件事,他势必要借口与青丘悔婚。晏语这样骄傲敏感的人,好不容易赢得了她的信任,令她甘心下嫁,若是突然反被悔婚,简直不敢想象她要如何记恨自己。想想还不如她真是个凡人,至少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即便骗她一辈子也好。

    这些日子他全心全意的待晏语,尽心尽力讨好她身边的人,纠结的人本不是他,没想到一夜骤变,他成了那个左右为难的!

    劭均黑灯瞎火的在房里转悠了半宿,内心反复权衡,此刻于他来说,不啻于面临今生最难的抉择。然而……他是苍梧山的少主,这个名位对他来说,优于他自己的一切,胜过他想要的所有。没有了晏语,他还是东樵宫的继承人,但没有了九嶷,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数番痛悔深恨之下,劭均心底已有了定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之前怎么没发觉,秋夜的冷风这么凛冽,吸一口气像吸了一嘴刀子,割得他胸口刺绞乱痛。

    再痛也只能这样了,不说不行了,只能盼望父亲为九嶷提升地位的心愿更迫切些,迫切得超过了他的谨慎,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他缓缓坐到桌旁,点起烛台,颤着手对烛火弹出紧急密报的咒决,跳动的火焰上啪啪爆出几朵烛花,接下来他便忐忑的等待父亲回应。

    这是他在凡间收集消息时与父亲商量好的联络方法,只有遇到重要情况时才会用到,一般来说不论多晚父亲都会很快回应。可目前转瞬亦是煎熬,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期望父亲晚些看到,甚至是根本看不到速报。

    然而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事与愿违的,父亲的回音一如既往马上就出现了。燃烧的灯烟渐渐凝聚成字,询问他有何要事。

    虽然传信父亲之前已做好了决定,真到这刻劭均心里又是一提,握紧拳头最后犹疑了一霎,待灯烟显出的字形再度追问了他一遍,才吞吐着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那头也是长长的沉默,苍梧山神仿佛也有些惊讶,也许他也在思量那预言的分量与可能。毕竟自上古以来,那类事就几乎没有再发生过,单凭一个预言就妄作猜测,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些。

    父亲这一沉默,从绝望中给了劭均不少勇气,他跟苍梧山神分析了两厢利害,试图趁机打消父亲惯会持有的谨慎多虑……然而他还没说完,那行字又浮现了出来:“你对她已动情至此?”

    “我……”这下劭均语塞了,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即便此刻只有字迹,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见他的语气,劭均也知道父亲这句话的背后,肯定没有好事。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本就不抱太大希望的心底,彻底凉了个透!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现在你马上就离开青丘,后面的事情我来解决。”

    “什么?父亲!”苍梧山神意简言赅的下达了指令,劭均甚至可以想象父亲脸上严肃不苟的表情,可他还是不能接受一句交代都没有便不辞而别。

    “当断未断,必受其乱。”

    “可是她只有一尾……”这个时候,他已分不清是不愿不告而别,还是不愿悔婚。明明自己也知权宜轻重,但这样悄无声响的走掉……刚才还看见她一脸落寞,甚至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给,难道那将成为他们相处最后的画面?

    “这已不单单是关于预言。我问你,若有朝一日她修成九尾玄狐,你能不徇私枉法、上报天庭么?”

    劭均握紧的拳头一下泄了力气,一个“能”字冲到喉头,却无论如何吐不出口。他能么?若说能够,所谓动情至此不过是个笑话,亦没有冒险坚持的理由。若说不能,不仅父亲的期许栽培全都化为泡影,苍梧山神也决不会让他娶一个毁了继承人的女子。

    这不是左右为难,这是难亦当断。

    劭均垂下头,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父亲意见相左,争执却不到三句就已结束。心头的紧绷和痛惜突然化去,怀中只剩一片失落和无奈。

    “孩儿……明白了,我即刻动身……回九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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