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一夜长大
No.175
每次放寒假，我都提前买好车票，无论考得好不好，都能无比放松而愉悦地一路睡到火车到站。可是，坐上大学最后一个假期的列车的我，却万分焦虑地不停地给杨帆发着信息。其实，杨帆也不清楚现在刘涛的情况，我们已经有一周联系不上他了，许文琪的电话也打不通。我爸妈总是含糊其词，这让我更加地惴惴不安。我只让董鹏飞先帮我打听一下刘涛爸爸情况。
周末，董鹏飞特意把我约到一个环境幽雅安静地西餐厅。在跟我说之前，他把外带的大杯的热巧克力推到我面前。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把热巧的杯子推到一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快说吧！”
董鹏飞看着我的眼睛，瞳孔晃了两下，顿了顿，喝了口旁边的温水，“银航，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你别慌~我……”
我迅速地在桌子下狠狠地踢了董鹏飞一脚，“你别绕！直说！”
董鹏飞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刘涛他爸遇到麻烦了，我爸说跟民间借贷有关，具体数目不太清楚，但是，肯定这次兜不住了！现在，已经被起诉，公司的资产已经被冻结，工地都停工了，债主们都堵到公司和家里讨债，刘涛他爸也不知所踪。我爸那边都受到了影响，现在也焦头烂额~现在，先过了年关再说吧~”
“那刘涛呢？他有跟你联系吗？”我双手紧握住水杯，我的手都在颤抖。
“刘涛他爸前几个月就把刘涛他妈送出国了，刘涛现在估计也在国外~反正，现在他们全家都失踪了，刘涛他爸应该早有安排~”董鹏飞故作轻松地牵起嘴角，朝我笑了一下，“你别瞎想~我就是怕你瞎想，才告诉你的，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没有那么糟糕？
我的我手脚冰冷，心好像被重重地铁锤重击过，我甚至感觉得我的脚下在震动，那是海啸前的迹象。我拿起旁边的温水，透明的玻璃杯底映射着水的漩涡，我看见那巨大无边的海浪正汹涌着朝我们袭来……
No.176
回到家，我更加确定了我的推断。我妈的一筹莫展，我爸半夜到阳台上抽烟都说明了我们家也受到了波及。在我的坚持下，我妈终于向我吐露了实情，刘涛爸爸公司跟我爸公司进的建材款项都没有结清，现在年底，我爸也要跟供应商结算，现在公司的现金流也出现了问题。
我拉着我妈的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先用我出国留学的钱顶上吧~正好，我其实也挺害怕出去的~” 我知道也许我的学费对于我爸公司现在的境况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家里这种境况，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出国留学？
“那怎么行？”我妈眼眶红了,她强忍着拍了拍我的手。我想张口，却发现我的嗓子紧得厉害，我张开手臂抱紧我妈，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
我在家沉寂的日子里，轩然、芷瑜和芷瑜的表妹莹莹去泰国玩儿了。轩然和芷瑜已经考完了考研初试，成绩还没有出来，这个间歇正是心情最放松的时刻，更让她们兴奋的是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北京的同一所语言学校，只不过专业不同，芷瑜是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轩然则是课程与教学论。她们不断的给我发送视频，在曼谷的街头逛街，在考山路酒吧喝酒；在大城虔诚地拜佛；在华欣发呆看海，吃大餐。轩然和莹莹还创作了‘表妹系列’的视频，追着让我给她们点赞，可我趴在床上，连给她们回复信息的力气都没有。我心里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斗争，这消耗了我所有的力气。
年前，高畅来我家，我们聊了很久，她在纠结着要不要考研，我在纠结着要不要出国。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都迷茫而忐忑。我们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而如果选错，后果是什么？是否能够承担？想着聊着，心上压着的石头越来越重，快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对未知的恐惧围绕着我们，我们害怕行差踏错，但眼前的交通灯已经闪着黄光，我们又不能畏惧不前。
从小到大，我的世界一次又一次的重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而每次重构制定规则的都不是我，而是父母、学校、规范制度、环境，还有杨帆。现在，我即将步出校门，第一次面临象牙塔外的世界。我才恍然发现，一直被大天使庇护的我并没有翅膀，眼前一望无际的深林覆盖着层叠的山脉，我却不知道我的路在哪？
外面白茫茫一片，硕大地雪花疯狂地向玻璃窗砸来，汹涌翻滚着好像要吞没整个世界……
No.177
这是我有史以来度过的最糟糕的新年，我的家庭面临巨大的困境，我却束手无策帮不上任何忙，反而只能增加我爸妈愧疚；我的朋友杳无音信让我牵挂担心，我却无能为力，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原来可以如此脆弱；我的男朋友在准备着留学，而一直陪伴他的我已经另有打算，却不知如何开口，我的内心在经受着无比的煎熬却没有宣泄的出口……
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年关’，董鹏飞说他爸抵押了他家好几套房产、东挪西借才解了燃眉之急。我们家也差不多，我爸妈没说，我也就没再问，我何必再去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呢？他们闪烁内疚的眼神，想要安抚我却无力开口的神情无不在掩饰现在我们家的困境，却欲盖弥彰。
我现在才发现，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的我原来是这么的渺小而柔弱，在现实面前我毫无招架之力。我没有办法分担父母的难题，我甚至没有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的能力，懊恼、悲伤、无奈、无助一层层海浪拍向我已经浸透的心。
我暗下决心，从此，我要努力而认真的生活，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勇敢而坚定地前行，我要变得坚强而有力量。我的肩膀要开始承担，我要成为我要守护的人的保护伞，终有一天我也可以长成一棵树的模样……
No.178
初三，杨帆带我像往常一样到姥姥家拜年。自从姥姥生病后，大家都尽量过年回家团聚，平时宽敞的姥姥家，一下容纳十几个大人孩子显得有点拥挤而热闹。
大人们都围坐在客厅，聊天打牌，孩子们都在追逐嬉戏，Lucy成了他们的大玩具。
我帮着杨帆妈妈和舅妈在餐厅一起包饺子，杨帆被小姨强行拉到客厅去唠家常，她不断地叮嘱杨帆出国前的准备和出国后的注意事项。杨帆随口附和，眼神不断地瞟向我。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大人们还是聊起了刘涛爸爸的事情，这是今年我们市的大新闻，怎么可能略过。舅妈转头看我，问道，“银航，你爸生意还好吧？受没受影响？”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航航，你出国准备的怎么样了？”杨帆妈妈岔开话题。
“还好吧~”我不自觉地看向杨帆。他接到我的目光马上起身走了过来，他站到我身后，伸手抚了抚我的背。
“你们怎么这么慢呀？”杨帆笑着埋怨，“我都饿了~”我抬头仰望杨帆，杨帆自然地低下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杨帆你可注意了~”杨帆舅妈娇嗔责怪，又笑看着我们，“银航，以后可要孝顺你婆婆~你们出国了也要常回来看看，要经常打电话！杨帆，以后安定了把你妈接过去享享福，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可不跟他们过去，又听不懂，都不方便~”杨帆妈妈低头包着饺子说道。我从小就很清明大人们口是心非的套路，平时游刃有余的我此刻却沉默不语，心如刀绞。
吃完饭，Eden非要帮我洗碗，被杨帆轰了出去，然后把厨房的门关上。杨帆走到我身后，轻轻地环抱住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下巴慢慢地磨蹭着我的头发。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他总是能给我完全的安全感，无需言语。我们好像相邻的两棵树，多年的盘根错节，我甚至有时候觉得他比我更加了解我自己。他知道我现在的心情，道理都懂的我无需开解，这是他成为我男朋友后提升的觉悟。
杨帆妈妈推门进来。杨帆自然地松开我，站到我旁边。“杨帆~你别在这碍事儿~”杨帆妈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挽起袖子，站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杨帆看着满怀心事的我纹丝没动。
“你先出去吧~”我低声说，又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给他使了个眼色。
杨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需要我帮忙，喊我一下~”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抬眼看了下低头洗完的杨帆妈妈，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帆开门，回身看我笑了笑，走出了厨房。我默默地走到杨帆妈妈旁边，“您去歇着吧~我来洗就可以了~”
杨帆妈妈转头看了眼杨帆的背影，走到厨房门口，把门关上，转身面对我。她神情严肃而认真，又强挤出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航航，我想跟你谈谈~”
我放下手里的碗，擦了擦手，“您说~”自从高中为了杨帆，我们有过争执后，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就一直尽量保持着礼貌而安全的距离。
“你妈之前跟我说，你不想出国了？我知道你们家出这么大事儿，你肯定心里也不好受~这事儿，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你别怨阿姨~我也是为了杨帆未来打算，杨帆跟他爸一样，一根筋~”杨帆妈妈紧盯着我的眼睛，我无处躲闪，“杨帆就是我全部的希望~我们过来人都知道，人生关键的就那么几步~不能走错，耽误不得~”杨帆妈妈向前走了两步，语气缓和了下来，“杨帆上初中的时候，非说适应不了那边，硬要回来~那时，他还小，不懂事儿~”我低下头，又用围裙擦了擦手，“现在，你们都大了~总要为未来考虑的~杨帆重感情，易冲动~阿姨知道你心思细，你得多想想~”
“我明白~”我轻声说，转身低头开始继续洗碗筷。杨帆妈妈见我沉静地洗碗，欲言又止，转身走出了厨房，留下我一人消化她刚才的话。
杨帆妈妈走出门后，我闭上眼睛，双手搭在水池边，深深地舒了口气。杨帆妈妈自以为经年历事，自然能洞悉人心，深愔世事，到头来无非是世故圆滑，安然自保罢了。但她终究是杨帆妈妈，我们深爱着同一个人，就因为这一点，我也不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我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带上手套，打开水龙头，总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厨房的门开了，杨帆走了进来。我转头看向他，微笑着撒娇，“下辈子，我要做男人~”
杨帆笑了，他走到我身边，低头轻轻地亲了我一下，“我来吧~”我摘下手套和围裙，给他戴上。杨帆开始洗碗，昏黄的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温暖而迷人。我看着他认真而专注的神情，想起小时候他刷碗时，我就坐个小板凳在他身边，那时候多好呀~
我从后面抱住杨帆，“杨帆~”
“嗯？”杨帆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听我继续说。
“我就是叫一下~”我闭上眼睛，轻声说。
杨帆笑了，继续洗碗，“哎~没有我，你怎么办？”
“杨帆~”我轻声呼唤。
“嗯~”杨帆应着。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收紧手臂，好像要用力抓住我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
“我知道~”杨帆笑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No.179
开学后，我一边做着毕业设计写着毕业论文，一边开始忙着投放简历。毕业生的招聘已经过了高峰期，我投放的简历大都石沉大海。我心情一次次地跌落悬崖，我开始强制自己极其规律而理性的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冷静地面对现实的一切，积攒所有的力气来面对困境和挑战，才能守护住我内心的那一丝希望，才能抓住有可能出现的机会……
董鹏飞考研的复试已经过了，这是他逃避接手他爸公司的一种方式。因为家里的这场变故，我们有了一点同命相连的感觉。李莎找到工作了，正在实习忙得焦头烂额，董鹏飞有时候会来学校找李莎，顺便来看看我。
我们吃过饭，顺着图书馆后面山路石阶而上，遇见一只只慵懒的猫趴在石头上晒着太阳。我蹲下来，拿出从食堂带出来的面包，掰成小块放在地上。
“你拿到Offer了吗？”董鹏飞问道。有一次，我去他学校的校园招聘会遇到了他。在董鹏飞的追问下，确切地说是逼问下，我才告诉他我不准备出国，打算找工作，但是，他要给我保密。
我摇了摇头，“李莎实习的怎么样？”我想转移话题。
董鹏飞坐到旁边的石头上，“要不你先到我爸公司干着~”我转头看向他，“你别多想~现在这个时候，应届生找工作不好找~你找一个吃苦受累，端茶倒水的，还不如到我爸那儿呢~”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叹了口气，“我也不能总靠别人~”
“我是别人吗？！”董鹏飞眼睛睁得溜圆，“银航，你别老以为你自己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一个人撑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看着很难受！”
我笑了，“董鹏飞~”董鹏飞仍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谢谢你~”我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董鹏飞对我的认知有很大的误差，我想努力自己试试，就是因为我觉得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我也不想一个人撑着，我已经习惯了依赖，所以，我必须勇敢坚定地迈出独立的第一步，不能回头，不能犹豫。
“哎~”董鹏飞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这样吧~我有个学长，叫张开~对了，高中还是你们一中的~他们公司好像有内部推荐~”董鹏飞跳下石头，看着我，“这总可以吧？”
“可以~”我笑着点了点头。张开，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来。
董鹏飞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问道，“银航~你真的不跟杨帆说吗？”
“他在忙着毕业答辩，我不想影响他~再说，事情还没有一定呢~”我转头看向山下。其实，我是害怕，我害怕我一旦跟杨帆和我爸妈说了，我就控制不了这件事情的走向，我更害怕我控制不了我的心。
“好~”董鹏飞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突然开心地笑了，“我发现做不成男朋友，做最好的朋友也挺好的~”
我转头看向董鹏飞，眉毛一挑，“谁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董鹏飞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我笑了，“我最好的朋友是杨帆！”
“切~”董鹏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问，“如果没有杨帆，你说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我笑了，扬起头看着董鹏飞，“我的世界里没有如果~”
“你这人总是不正面回答问题~我问你，你喜欢杨帆什么呢？1,2,3，快速回答！”董鹏飞像小孩子一样，伸手指着我，眼神认真而清澈。
“我不知道~”我笑了，“真的！”我握住他的手指，放下,“因为我们在一起太久了，我觉得他就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他的一部分~”我看向天边漂浮的云。
“你不是被杨帆催眠了吧~”董鹏飞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
“你呢？你喜欢李莎什么？”我笑着转头看向董鹏飞问。
董鹏飞突然沉默了下来，别开眼睛，神情暗淡下来，带有一丝落寞，“她对我太好了~”他声音低沉，好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她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一直陪着我~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踏实~”董鹏飞没有看我，慢慢地转身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李莎曾经问过我，说董鹏飞是不是有点内向？我当时诧异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董鹏飞内向的话，就没有外向的人了！可李莎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董鹏飞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一天都不怎么跟她说话，甚至有时候她觉得在董鹏飞眼里她就是空气，顶多就是保姆。我笑着安慰说，那是他跟你在一起放松，才能展示最真实的一面，看，我们这些人就看不到！李莎抿嘴牵强地笑了一下，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我忽然觉得知足真的是种美德。高中的时候，轩然不太喜欢李莎，总说她市井伎俩，其实，无非是李莎太会来事儿，跟轩然表面的横冲直撞，芷瑜隐藏的的嫉恶如仇，还有我的孩子气相比，李莎显得现实而市侩圆滑，她太像个大人了。
No.180
毕业答辩终于结束了，我站在我们系楼前，看着生活了四年的校园，五味杂陈。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阴差阳错地进入了这个看似比高中更广阔的世界。我结识了新的同学和朋友，一起疯，一起闹，一起欢笑，一起哭泣，我们一起面对各种青春的悸动，一起畅想未来的各种可能，终于又一起走到了分别的路口。
我恍然发现，我们踏出校园后，我们将不再是学生了。我的梦想现在要照进现实，也许梦碎在现实……
我的电话响了，“答辩完了吧~怎么样？”杨帆风轻云淡地问道。
“嗯~”我应了一声，沉默了两秒，“杨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说吧~”杨帆应该是走在路上，我听到同行人说话的声音，我甚至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出国了。”我停了两秒，对面没有任何反应，风停了，“我拿到了一个不错的Offer。”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的嗓子紧得厉害，眼泪已经涌上眼眶。
我最近总是失眠，我无数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演练跟杨帆坦白的说辞。我是不是应该像往常一样，让他保证不生我的气，再说出实情，然后，撒娇让他原谅我还是应该分析利弊，让他能够明白我的处境，理解我？此刻，我却没有做任何铺垫，简单直接，这不是我预想的方式，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好像只能这样做，只会这样做。也许，我不是一个好的演员，我没有办法按照固定的脚本演戏，因为我知道面对杨帆我没有办法演戏。
“银，航！”杨帆一字一句叫出我的名字，“你再说一遍！”我能感受到杨帆此刻的感觉，他一定不敢相信，连指甲剪得太短了，都会告诉他的我，会瞒着他这么大的事情。
“杨帆~我去北京找你吧~我们见面说~”我声音很低，我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在我脸上滚落。
“我到你们学校找你！你在学校等我，哪儿都别去！”杨帆的怒火隔着手机我都能感受到，我的心却一下跌入了六月寒冬的冰窟窿里。
No.181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站到过杨帆的对立面过。而此刻坐在我对面的杨帆用万箭穿心的眼光注视着我,让我的心如铁板上焦黑的烤肉。他在火车上已经从董鹏飞那儿诈出了我找工作的全部的过程,我不怪董鹏飞，我知道我的事情是瞒不住杨帆的，而且，我也没有想隐瞒，我只是想晚点告诉他而已。想到这儿，我增加了点底气，“你累不累？”我夹了块没有烤糊的肉到杨帆的盘子里，“我还以为你今天过不来呢？没想到，你竟然抢到票了~”我笑着试图缓解气氛。
“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杨帆眼神锐利地看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怒气已经投过瞳孔直接喷射到我脸上，让我的脸一阵焦灼。
“杨帆~”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伸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眼睛看着他，希望能用我的柔情包裹他的锋利，“不想影响你，更不想拖累你~”
杨帆反手握住我的手腕，“银航！我再说一次，把Offer拒了！护照交给我，我给你办签证！”
“杨帆~”我低下头，看了眼滋滋作响的烤肉，“如果我不呢？”我抬起头直视杨帆的眼睛，“杨帆~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我的处境？刘涛爸爸出事后，我爸也受了牵连。我拿到Offer，跟他说我不出国的时候，他都没有再坚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杨帆看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我抽回他握住的手，“我也很累~真的很累~”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杨帆的音调挑高，急切又愤怒地责备我。
“我跟你说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而且，你准备出去，又要准备答辩，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更不想你为了我为难~”很多事情终究还不是我们稚嫩的肩膀可以承担和解决的。
“银航！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要是害怕负担，会跟你在一起？”杨帆几乎是吼了出来，引起邻桌的侧目。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滴在我的手背上，“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很累！我也很累好不好？你知道追赶着你的步伐有多累吗？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现在走的路，我是不是喜欢？你只顾着向前冲，一味地让我跟上！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按照我的意愿来生活，这难道不可以吗？”我已经无所顾忌了。
“银航！我没有想你？”杨帆把玻璃杯紧紧地握在手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愤怒而痛心地一字一句说道，“我一直规划的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他的眼圈通红，眼中无尽的失望和痛楚蔓延开来，声音不可抑制地生涩颤抖，“原来，你觉得你一个人也可以！好啊~我成全你~”
杨帆起身，走出了我的视野，我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
在小王子离开星球的那一刻，我的世界进入了永夜……
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长大的，其实，不是，人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在失去所有庇护和依靠的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