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音小筑回来，裴廷辉换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门。

    两人的关系，从不久前的形似朋友，又回到了同事的状态。

    赵茜茜在自己的窗帘后面，悄悄目送着他的车队走远。

    然后，她目光收回，不经意间，落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她脑中浮现过一丝星光。

    照常把它褪下来，小心做完清洁后，再把它好好放回盒子里，自己则仍戴回原来那只素戒。

    然后，她进储藏室，翻出了她的数位板。

    擦去灰尘，连上电脑，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工作。

    浅灰色的软件底上，出现了一条长方形的带状物，赵茜茜把它放大到占据整个电脑屏幕。

    随即，她沉思着，在界面上落下笔触。

    空旷的房间里，不时传来笔尖摩擦板子的沙沙声。

    蓦地，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今天过得怎么样？】

    赵茜茜微笑一下：【嗯。乱，但还凑合。】

    系统：【乱？】

    赵茜茜手里的笔停下：【就是……】

    她下意识，拿过手机，把她的银行账户打开。

    目光抚摸过上面的数字“1,020,086.31”——其中一百万，是10月6日，由裴廷辉的私人账户转过来的。

    转款备注，“工资”。

    清清楚楚，多一丝暧昧都没有，当然，钱也清清楚楚，不多不少。

    这串数字，十天前她就看过了。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现在忽然想起来，再打开它。

    系统：【是指，宿主看在钱的份上，才去赴的约？】

    赵茜茜：【？】

    赵茜茜：【你身为系统，怎么这么现实？我赴约，是因为我们的协定啊。这是……同事的分内之事。】

    系统沉默。

    赵茜茜都没意识到，自己貌似随口给了系统最初那个问题什么样的答案。

    她放下手机，拿回压感笔继续在板子上描画、调整，脑子里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想着。

    赵茜茜停笔：【凛冬，你说，隔壁这位，会不会哪天突然看见一个女生，然后一见钟情？】

    系统没声响。

    赵茜茜唰唰继续画：【他那种人，世界里容不下沙子，会回来跟我离婚吧？】

    系统好像冷笑了一声，说：【他们家沙子还少吗？】

    赵茜茜笔头又停：【那是不一样的。】

    她想了想，接着在设计稿上添笔减笔，想道：【他要是喜欢上一个女生，我应该就会从这里“失业”。然后呢，我也不会回舅舅家去，随他们拿捏……】

    她又想了一遍自己账户里的数字。离买下一套吴城市区的老破小，还有至少90%的差距。

    她笑笑，说：【所以要趁现在还有机会，多挣点，将来好自立门户。】

    系统似乎再次陷入沉默。

    就在赵茜茜说完这通乱七八糟的想法，总算沉浸到她的设计进程中时，它忽然问她：【那宿主会么？】

    赵茜茜：【？】

    系统：【哪天遇见个心仪的异性。】

    它没说完，赵茜茜已经懂了，她失笑，挥挥笔头说：【你看到我的任务进度没？差那么多，明年那个劫还不一定能过呢！】

    系统却没有放弃：【如果能平安渡过，然后你遇见了你喜欢的类型？】

    赵茜茜抬眼看看窗外，这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夜已经很深。

    电脑屏幕上显示：凌晨2点45分。

    不知隔壁那位有没有回来，或者，几点回的，回来后干了些什么。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认真想象系统给她提供的那个假设。

    低头继续画画。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笑一声，说：【如果这一劫真的能渡过去，而我又真的遇见了一个很爱的人。那我应该……会跟他分。】

    她顿了顿：【我都重生了，想要活得真实点。这种事，没有必要欺骗他，或者委屈三个人吧？】

    系统没有回答。

    这是赵茜茜深思后得到的想法，就像一个人做未来规划时，为某些将来可能的人生或事业走向，提前做的决定，不存在跟系统或谁讨论的必要。

    所以她其实也没有在等系统要怎么回答。

    可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感到，不论是身边这个真实的空间，还是她脑中，都异常安静。

    清晨五点，缦庄正陷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段。

    赵茜茜似乎听到一点水声。

    这是裴公子几乎每日例行的晨泳，泳池就在楼下。

    莫名有了种被陪伴的感受。

    天亮的时候，图纸绘画完成。

    赵茜茜看着屏幕上的男士婚戒——粗看，最多得出一个结论，“不素”；细看，它上面延绵起伏的立体纹路层叠雍容，如山海沟壑，也如迤逦时空，如浩然正气，更像情意缠绵。

    男戒其实不必那么单一乏味。

    繁复也未必就显得小器累赘。

    赵茜茜点下建模键，几秒反应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只铂金质地，纹路清晰精致的3维模型。

    跟她想象的一样，华丽，却气度不凡。

    虽不是专业设计师，但商业鉴赏向的水平，也会偶有佳作。

    她满意抿抿嘴唇。

    没想到自己一边跟系统聊着将来会不会精神绿他、绿了后会不会分的话题，甚至还得出了“一定会分”的结论，一边却做了这么矛盾的事。

    天色越来越亮，楼下传来唐叔跟裴廷辉的轻声问候。

    赵茜茜迅速把材料打包，然后联系了裴家常用的奢牌经理人。

    晨风吹动窗纱，在她跟人沟通定制细节的时候，楼下披上毛巾浴衣的裴廷辉，正垂眸点滑着手机。

    “茜茜是希希”最近的某条动态里，有一张气势恢宏的积雨云。

    裴廷辉的目光，久久被它吸引。

    *

    在赵茜茜通宵过后，总算进入睡眠时，一组朋友圈动态正在吴城的熟人圈子里传开。

    是来自卫歌的朋友圈截图，和它连带的九宫格视频。

    但传着传着，就只剩下该条朋友圈的缩略截图，和九条视频中，带赵茜茜和裴廷辉的三条。

    截图的文字是：【裴大公子携太太赵茜茜来探余音小筑，与有荣焉】。

    三条视频的内容，分别是：

    视频一：大神们衣冠楚楚坐一排欣赏弦乐四重奏，赵茜茜和裴廷辉坐在正中，两人专注听音乐的同款表情。

    视频二：一大群人玩劲舞团，赵茜茜在旁边笑得开怀，衷心鼓掌。跨过半个房间，裴廷辉侧目，淡淡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视频三：是裴廷辉他们要告辞离开，赵茜茜正在花园的座位上跟凌诏聊什么。

    裴廷辉上前，附身好像在说，我们该走了。

    赵茜茜点点头，回头边跟凌诏打招呼，边站起身。

    这个刹那，裴廷辉帮她把肩头滑落的羊绒披肩重新护紧，还严丝合缝替她接过旁边佣人递来的包。

    几套动作行云流水。裴大公子风度教养是有口皆碑的，但这几条视频，却仍似在无形中传达出，这两人的亲密和登对。

    杜兴修滑着女儿的手机界面，看着她各个群里，老中青三代不分年龄性别地，对这波话题激情展开。

    有人说：【靠，卫神？裴大公子不是商界精英吗？怎么跟卫神在一起？？？】

    有人说：【谁说他俩是塑料夫妻的？这怎么看怎么情比金坚好吧？！】

    有人哭：【你们放大看他俩四目相对的眼神了吗？看到他们配合的默契了吗？？看到裴太太跟小伙伴玩耍时，裴大公子眼里的宠溺了吗？？？妈妈我又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杜兴修把手机按灭，扫一眼身边脸色灰白的老婆女儿——

    以前提起赵茜茜，他们一家三口可都是春光满面，容光焕发的；这才离开这个家几天，就把他家整得像殡仪馆！

    杜兴修顿了顿，拿捏了一下语气，尽量昧着良心安慰女儿说：“就是个商业摆拍吧。”

    杜白晴眉毛红红，愤愤说：“摆拍？爸你看看那上面，卫神、凌神、卓神、何神都在！他们连裴伯伯的寿宴都没去，会跟什么人摆拍？？？”

    黄淑仪不合时宜地茫然提问道：“对啊，那几家公子哥，可是圈子里年轻人都羡慕的大神，轻易是不跟别人交往的——不是说，裴廷辉他没有真朋友吗？那赵茜茜，跟他们也那么玩得来？”

    她话音未落，杜白晴就把沙发上的坐垫揪紧了。眼神从愤愤变成愤恨，好像恨不得把这地球都毁了似的。

    杜兴修拍拍老婆，叹了口气，笑说：“好队友，住口。”

    黄淑仪：“我……”

    女儿果然更气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还有，你们看到裴伯伯从他们‘松鹤群’里传出来那段话了吗？”

    她说的，是裴明德在寿宴结束后，当晚在他那帮老伙计群里感慨的：【哎，年纪大了，确实务实许多！听了那么多好话，都不满足！反倒就小赵这句，一开始戳肺管子，但是到最后呢，我也就只记得她这句了！】

    杜兴修和黄淑仪理解地对视一眼。

    裴老爷子做寿，他们一家三口磨了半天脑子，尤其女儿杜白晴，各种找人要巧思、要创意，最后把“恭祝裴伯伯龟鹤遐龄、寿元无量”这句话，编成了藏头诗，费了老劲背给他听。

    杜白晴：“只记得那句？！他是抖M吗只记得那句？？？！！！”

    杜兴修：“哎，晴晴，别瞎说！”

    黄淑仪迷茫：“抖……什么？”

    杜兴修：“……啧！”

    杜白晴还在气。明明她想的那段，那么有才华，那么有品位，他到头来，却说他只记得赵茜茜那句祝他“活到明年”？？？？？

    杜兴修：“好了好了好了……头都要裂了，你们让我想想！”

    想也没什么好想的。

    赵茜茜进了裴家后，他们确实没想到，她竟然能受到裴大公子那么大的青睐。

    是，赵茜茜从小缺爱，缺钱，缺自信……基本上，这个圈子里人人有的东西，她都缺。

    就因为缺，所以随便给她点，她就会感恩好拿捏。

    也许也是因为如此，他和妻子女儿才会为她居然刚进裴家，就受到那么大的宠爱，感到不适应。

    但这一定是坏事吗？

    杜兴修关联甚远地想到另一件——派伦。

    他拿起手机，迎着老婆女儿期盼的目光，说：“等我先确认一个问题，再跟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