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没想到盛一月问的是这件事。

    他去重点班的事情老周给他提过一两次，起初是怕他待在普通班心里不舒服，因为市局那边的规定，最早要到下个学期，后来又突然改了政策，说是期中考试又可以重新调整班级，有去普通班的机会。当时周肆没有太多顾虑，因为在哪里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但是现在想想，差的应该挺多的，顾虑应该也挺多的。

    比如眼前的这个，他还没说要去不去呢，就已经看到她目光当中的诚惶诚恐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盛一月是那种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但是后来发现，她其实也不是那样。

    她只是习惯了不让自己悲伤。

    可是那些情绪，放在心里太久，发酵成怎样的酸涩，却无人可知。

    “如果我说我会去呢？”虽然心里对于这件事情还没什么想法，但是他决定还是先说出最坏的结果看看。

    周肆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他这句话的杀伤力，因为下一秒，盛一月眼中的诚惶诚恐，直接变成了雾气萦绕。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河边迷失方向的小鹿，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周肆：“……”

    他向来不会哄人，从前和徐泠泠做同桌的时候，徐泠泠也哭，只不过她和大部分人还不一样，很少有人能招惹到她，她哭更多的是和自己较劲，就算安慰也没用。

    但是盛一月又和徐泠泠不一样，很明显他现在就是罪魁祸首。

    因此他败下阵来，尝试着安慰：“你别哭啊，我就是——”

    “周肆……”

    只见少女低下头去，整个人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颓丧。

    “你听我说……”

    “我等会再听你说，现在你能先帮我吹个眼睛吗？刚刚那阵风太大，我眼睛实在是太酸了。”

    “……”

    周肆彻底无语了，他刚刚紧张了半天，原来只是眼睛进了沙子？

    他此刻已经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他也是这时才意识到，其实大多数时候他对盛一月的感觉都是无奈。

    就像此刻，明明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没有过去，却也只能上前一步帮她吹眼睛。

    他心里没啥底，于是又问了一句：“确定这样可以吗？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林大他还算熟悉，校医院有急诊科，晚上也是有医生值班的。

    只听盛一月说：“不用不用。”

    “我教你个方法，是之前眼科医生教我的，很管用，他在医院也是这样帮我处理。”

    周肆：“你之前去看过？”

    盛一月：“对，因为眼睛有东西去过两次，那个医生说是因为我眼睛太大，所以比平常人更容易进异物，怕我以后再碰上这种情况，就把处置的诀窍教给我了。”

    说完，她眯着眼睛简单比划了两下，“这样做就可以。”

    周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不过也习惯了一些发生在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觉得这才应该是她。

    他理解能力很好，属于胆大心细型的，听完之后就准备上手了，因为个子高点，稍微垂下头就能够到位置。上手时，盛一月已经完完全全地准备好了，虽然他是个新手，但是她好像一点儿也没表现出不信任的样子。

    为了看的更清楚些，他又靠的更近了点。他自己虽然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不知道忽然想起蒋昭对他的评价，说他对任何女生都有安全距离，无论是成绩好的，漂亮的，还是小组间有合作的，任何时候，他都不会逾越一步。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点距离毫无知觉地形同虚设了。

    清冷的空气中，月光显得尤其明亮，温柔地落下来，衬得少女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加白净。

    周肆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好看的椭圆形，称得上是可爱，但是眼尾处却微微上挑，让可爱中又带了一丝清冷的意味。感受到他的靠近之后，她的眼睫毛不停地眨呀眨，像是蝴蝶的两翼。夜晚的寒气在上面结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珍珠一般。

    “好了吗？”

    “马上。”他按照她所说的那样捯饬了一会，发现距离有些不够，为了看的更清晰，便又靠近了些。

    更靠近一点之后，他很明显地嗅到一股香甜。淡淡的草莓味萦绕在空气中，似乎能将那点心绪全部抚平。

    他记得自己上次给她的糖好像就是草莓味。

    就在他走神的片刻，少女忽然眨了下眼，原本茫然的眼睛再次有了聚焦，澄澈明亮，像是能将月光悉数揽进来一样。

    他盯着她的时候，她也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周遭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世界静的好像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抹亮白忽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当中。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惊呼声：“下雪了！下雪了！”

    紧接着，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驻足，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初雪而感到惊喜。

    盛一月眨巴了下眼睛，看到细碎的雪花一片片落下，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他长而细密的睫毛上。

    “是初雪啊。”她小声道了这么一句，企图用一只手接住雪花，她记得天气预报好像确实说有雪，在学校的时候还和葛小卉梗着脖子直愣愣地等了一天，却一点儿雪花都没有看到，没想到这场初雪，却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了。

    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小雪，没想到雪花纷纷扬扬地，竟然越下越大，没多久，在两人的头顶留下下一层薄薄的痕迹。

    盛一月有点想笑，细白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肩头的雪，本想踮着脚尖帮他拂过头上的雪，却又犹豫了。

    她忍不住想，他白头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十几天没有见到他的失落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抚平，甚至被一种长久的慰藉所包围。

    他们之间或许没有达不到“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的境界，但至少，一起看了十七岁的这场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