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目光同时落下去。

    只见盛一月一手拽着周肆的衣角，一手捂着肚子，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汽一样，望向周肆目光里的可怜劲，都快赶上他们家楼下那只才两三个月大的小橘猫。

    “哪里不舒服？”

    “很严重吗？”

    “胸口疼不疼？”

    周肆立刻跟着蹲下来，一连串问了这么几句。

    盛一月只摇头，瘪着嘴，小声道：“胸口不疼，就是肚子有点痛……”

    周肆：“……”

    “不行了”也是可以这么用的？

    周肆又问：“是绞痛，还是阵痛？”

    这会他的目光和她平视着，浅淡的夜色落在他的眼眸中，带着点疏影横斜的味道。

    盛一月回说顿了一下，半晌才挤出来几个字：“一种无法形容的痛。”

    这时候，顾肖和余暖也赶过来了，两人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着急询问情况。

    顾肖：“老大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余暖细心，看到盛一月苍白的嘴唇和额头上面渗出的汗珠，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月月，你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盛一月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看到盛一月点头，一旁的周肆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沉默了一下，一旁的顾肖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老大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啊？说清楚我才好给医生描述啊！不然到了医院挂号都不知道怎么挂。”

    一旁站着的徐泠泠大概是没有见过顾肖这么呆的男生，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这眼力见还挂号呢？我看你像个号。”

    “你这人怎么——”顾肖没想到被身边这个陌生的女生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刚准备反驳，又被徐泠泠怼了回去，“你赶紧去给她接点热水，比什么都好使。”

    一道略显温柔的声音适时打断两人的争锋。

    “疼得厉害吗？”

    盛一月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的生理痛其实还行，除了有一次因为没注意跑了个早操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之外，其他时候趴在休息一会也就没事了。

    今天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的巧，疼得也巧，尤其是看到徐泠泠先她一步走到周肆面前的时候，小腹部没来由的一紧，先是感到一阵凉意，接着便是阵痛，她一时没忍住，抓着周肆的衣角就来了这么一句。

    蹲下去一会，又觉得好些了，就是不知道站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没想到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手臂被轻轻拉了一下，绕过胸前被搭在了一个什么地方。

    “上来吧。”周肆说，“我背你去医务室。”

    “啊？”

    等到盛一月反应过来时，周肆已经背过身在她身前了。他的肩线很平整，清瘦却不单薄，干净锋利恰到好处，简直就像是行走的衣架子。

    “再纠结我可就走了。”

    “马上！”

    盛一月生怕这衣架子丢下自己就走，连忙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只觉得后背被轻轻一提，再一睁眼，就已经在周肆的肩上了。

    顾肖还没搞清楚状况呢，这边周肆已经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了，只给顾肖丢下一句话：“你们先去烤肉店等号，我们应该很快。”

    “哎——”就在顾肖准备去搭把手的时候，被徐泠泠狠狠地拍了一下肩膀，“省点力气吧你。”

    望着周肆的背影，顾肖挠了挠头，他看了看周肆，看了看盛一月，又看了看身边的徐泠泠，脑袋里天人交战之后，出现了像是流程图一样的东西。

    徐泠泠来找周肆，周肆最后背着盛一月走了，徐泠泠还在一边让顾肖不要去追，很有给他们两人留够空间的意思。

    这正常吗？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你怎么还上赶着把周肆往盛一月那里送？？？

    “你……”赶不上周肆和盛一月，顾肖只能把目光落在徐泠泠身上，目光中带着费解的打量，“不去追？”

    起初顾肖以为自己这样问可能会让徐泠泠生气，没想到她不仅没生气，看向周肆的时候，嘴角竟然微微扬起，就很……吃瓜群众。

    顾肖脑袋里面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问号，甚至有些担心这姑娘的精神状态，别不是被失恋打击到了才是，他四哥也是离谱，昨晚陪着她放烟花，这天又丢下她背着另一个女孩去医务室，剧情离谱程度堪比琼瑶奶奶的剧。

    脑补了一场又一场狗血大戏之后，顾肖觉得甭管周肆渣不渣，自己还是先安慰安慰徐泠泠吧，小姑娘心思敏感，很容易想不开，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徐泠泠就已经转过身，朝着和周肆相反的方向远去。

    顾肖问余暖：“她没事吧？”

    “应该没事。”余暖小声说，“她说她先回学校了。”

    顾肖：“学校？哪个学校？”

    余暖：“没说，但是我记得她走的那个方向有一所学校，好像是个职业技术学校。”

    *

    周六的校园很冷清，又因为冬天，主干道上都没有什么人，通向医务室的小路更是荒凉。

    盛一月趴在周肆的肩上，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闭着眼试图掩耳盗铃，后来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发生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初冬的空气里面满是凌冽，她的小脑袋搭在周肆的肩膀上，耳边是少年温热的体温，周围很安静，安静到她几乎可以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他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而平稳，让人无端就升起一种安全感。

    一种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安全感。

    盛一月只庆幸自己没有吃晚饭，不然可能还要重上几斤。

    末了她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周肆……我很重吗？”

    周肆听到她语气里的谨慎小心，心里忍不住笑，语气却平静：“挺重的。”

    “啊？”盛一月一怔，“真的假的？”

    “真的。”周肆不紧不慢道，在盛一月那颗小心脏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比我家的小猫重多了。”

    盛一月：“你还养过小猫？”

    周肆：“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跳到我肩上，不得不背着。”

    确定是和小猫比较，盛一月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笑，“原来学霸也会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周肆心说你到底对学霸有什么误解，喜欢小动物也犯法吗？

    盛一月笑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一中的月亮也能这么亮。

    星星也是真的多。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以为在一中既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抬头间，永远是灰蒙蒙的一片。

    说起来，也就是不到一年前，那时候老盛刚去世，她的状态差到了极点。整整三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每晚要被噩梦惊醒两三次，好不容易睡着，醒来之后又心慌气短，浑身发抖到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那段时间，走路会掉眼泪，吃饭会掉眼泪，就算是看喜剧，笑完之后，泪水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到了极点，成绩也一落千丈，临近期末考试，重点班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投入自己的复习，根本无暇关心周围人的状态，只有盛一月的同桌时均看出了点异常，他心眼倒是不坏，只是共情能力有些差，看到盛一月连原因都没有问就觉得她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精神不振，只说让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太耽误学习，不然很有可能掉到普通班去。

    最终让她摆脱这种状态的还是因为叶舒华。

    因为叶舒华比她的情况更糟糕，甚至因为情绪的原因差点出了车祸。

    等在医院走廊里的时候，盛一月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就算是装，也要装的阳光开朗。

    就算天欲绝人之路，也不能自己于一地画地为牢。

    她不敢让自己静下来，于是找许多许多事情充实生活，熬夜看剧，喊上朋友出去唱歌，追星，看小说，看杂志，她用这些琐碎将时间填满，不留下任何能让自己喘息的空间，因为她知道，一旦有了喘息的空间，她便会不可抑制地想起老盛。

    再后来，老盛不再出现在她的梦中，她每晚醒来的次数开始减少，世界似乎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重新收获了快乐，重新开始享受生活，重新开始没有老盛的人生。可她也为这看似正常的生活付出了代价——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下坠。

    下面没有人接着她，上面也没人能拉她一把。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在冬夜里面抬头看月亮和星星。

    还是这么明亮的月亮和星星。

    “周肆。”盛一月忽然轻喊他的名字，然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谢谢你。”

    “嗯？”

    “就……”少女很小声道，“谢谢你送我去医务室。”

    谢谢你，将我从黑暗中捞起，让我看到这么明朗的月亮和星星。

    和你一样澄澈而明朗的月亮和星星。

    如果可以，往后的日子，我想同你一起，站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