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些雾气是‘雷鸟大人’为了保护你们制造出来的?”卯月望向远方的雾海,此处距离海岸线不远,空气中充斥海风独有的咸涩。但她看不见海的形貌,只有一片连天接地的空茫。

    她和阿瑠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上,面向无边雾海。

    “嗯,反正又爷爷的故事里是这么说的啦。”阿瑠点点头,“外面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但就连黑暗也会在雾中迷失,所以不能随便离开雾哦,灵魂会在外面迷路的……其他人是这么说的啦。”

    “不过,”阿瑠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有遇到过从外面来的人!所以我知道,雾海的外面其实是有人在的。他们还说过‘稻妻’,‘鸣神岛’之类的名字呢,姐姐也是从那里来的吗?”

    “不是。”卯月摇头,“我的故乡,大概离这里很远吧。”

    阿瑠看着她,没有立刻接话。卯月回以视线,他马上反应过来,似是不好意思地转开脸。

    “怎么了?”卯月问。

    “姐姐,是在想家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因为姐姐看起来有点不开心。”男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一直都没有表情……”

    卯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组成表情的肌肉当然还能正常运作,只是她已经不再出于本能地使用它们。

    她已经习惯了让思维和情绪直接流淌进精神链路,在庞杂的信息流中个人的喜怒哀乐不过是偶然泛起的水花,任何一组实验数据的优先级都远高于它们。

    卯月扯了扯嘴角,想找回一些像普通人那样使用表情传达情绪的感觉,譬如一个微笑,然而未果。转移视线,她看到阿瑠露出了疑惑和担忧的表情。

    “不是因为不开心,是一些别的原因,没事的。”

    虽然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借口,面前的孩子却立刻深信不疑:“姐姐没事就好!”他仰起头,对卯月展露笑容。

    那是张灿烂得让卯月有些陌生的笑脸,她甚至为此感到一点愧疚——直到现在她还因阿瑠特殊的存在形式对他抱持着警惕。虽然客观来说,能量生命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概念。

    “那……”阿瑠的神情忽然扭捏起来,“姐姐能给我讲讲家乡的事吗?我想听听雾海外面的事。”

    这个问题倒不让卯月惊讶,因为人总要被问起你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方。她也早为此选择了合适的说辞。

    只是现在,她看着这个孩子充满好奇的眼睛,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对他说谎。

    “在我故乡发生的事,其实和你讲的故事有点像呢。”卯月转开视线,望向被迷雾笼罩的天穹,“不过,也许比你的故事要好上一些,在被灾难彻底毁灭之前,我们找到了反抗的方法……”

    卯月缓缓地讲述着,声音被风吹散。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对别人讲述这些故事,翻腾的回忆使她逐渐变得茫然,失魂落魄。

    直到她听到了孩子的抽泣声。

    阿瑠低着头,肩膀轻轻抽动。察觉到卯月凑过来,他胡乱摸了把眼泪,但没有藏住任何情绪。

    “怎么哭了?”卯月捧住他的脸,想用袖口给他擦一擦眼泪。但擦拭过的衣料仍旧干燥,没有被水侵染的痕迹。

    “……”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而轻轻拍了拍阿瑠的后背。

    “对,对不起!因为故事听起来很让人难过,所以……”阿瑠忽然想到了什么,“既然这样,姐姐是不是要快点回去才行?”

    这孩子大概以为,她的故乡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吧。然而回家对她而言已经成了需要跨越世界这个概念的遥远距离,她对此无能为力,也就无法变得迫切。况且……

    “我没有那么着急……在来到这里前,我已经做了我应该做到的,能够做到的一切。我尽了所有责任,没有遗憾可言了,接下来即便没有我,他们也一定能好好生存下去。”

    “可是,”阿瑠仰头看着她,“重要的人要怎么办呢?”

    卯月沉默,随即对上他的视线。

    “就是很在乎姐姐,姐姐也很在乎的人,有这样的人吧!姐姐忽然不见了,会有人因此担心……”阿瑠好像被她的目光刺到,不自觉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下去,“就像我和卡帕奇莉那样,我答应了要给她唱歌,如果是我忽然不见了,卡帕奇莉应该也会不开心吧。”

    “卡帕……奇莉?”

    “是我的好朋友哦!”

    卯月垂下眼,将思维的一部分浸入了神经链路,她早已知晓这次尝试的结果,却依然重复了这个行为,像她刚醒来时第一时间做的那样。

    结果没有出现变化,她的感知没能从那条信道末端找到任何事物,那个曾经登陆过的身份信息如今已成为空白。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再作一次确认,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对某人下达撤离的命令,随后主动切断了链接。

    她深吸了口气,又叹息一样吐出:“只是不能再见面,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阿瑠不解地看着她,但卯月没有继续说下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阿瑠的发顶。

    ——依据残留的记录,他应当返回了。

    暂时休眠的终端监测到了主人的精神波动,那是种拥有记录但鲜少出现的感情,逻辑回路将之判断为喜悦。

    ——这样也好,至少还有人能替我们回家,对吧?

    但在这层讯号之下存在另一道波纹。或许是拥有者下意识的掩饰,使其仅仅成为了模糊的涟漪。

    但终端仍从数据库中对比出了答案。它依照惯例,尝试将结果递交至上级枢纽,但是链路中只传回了报错信息。

    它的上级枢纽及制造者,已于■个系统时前脱离了链路,“返回家园”。

    于是这份分析结果被搁置,在将之封存前,终端进行了一次验算。在它的光学镜头中,少女的神情保持着平静,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她只是目视前方,像能看到谁人一样放空了目光。

    对比结果依然显示,这是“悲伤”的某种体现。

    片刻沉默之后,阿瑠像是想到了什么:“如果姐姐要想办法回家的话,可以去找从外面来的人!有时候会有人从东边的小岛上过来,姐姐要去看看吗?”

    “东边……”雾气如同帷幕般厚重,卯月四下环顾,空中自然看不到任何可以指引方向的天体的踪迹,至于地磁罗盘,目前仍处在失灵的状态。

    “我可以带姐姐去。”阿瑠自告奋勇,“时间应该还足够,没问题的。”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是祭典哦!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了。”

    祭典……等等,卯月确信自己听到过这个词汇。在那片烛火燃烧的广场上,那些对她的存在无动于衷的人们,几乎所有人的口中都提及过它。

    “这次的祭典,大家都说我是主角哦!”阿瑠的语气却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姐姐要不要来参加祭典?卡帕奇莉也会来的!”

    “还有我练习了好久的歌!族里的大人说,我这样的孩子能令雷电平息,化暴雨作甘霖。可以在祭典上唱给姐姐和卡帕奇莉听!”

    卯月看着他的笑脸,怪异却无法言明的预感缠住了她的心脏。但她的确不曾在阿瑠身上感觉到半分恶意。

    直接拒绝他未免太过冷漠,她合了合眼,还是作了回应:“从那边回来之后,就去参加祭典吧。”

    进入旷野之中,雾气越发难以捉摸。甚至让人觉得只要一个恍惚,就会失去对上下以外所有方向的认知。

    卯月亦步亦趋,留神记录着自己行动的轨迹。但在前方蹦蹦跳跳为她引路的阿瑠显然没有那么谨慎,又或者,在雾中行动对他而言是很轻松的事?

    “阿瑠,不会在雾里迷路吗?”

    听到她的问题,男孩回过头来:“因为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嘛!已经走过好多好多遍了。不过也不是完全不会迷路啦。”

    “如果迷路的话,要怎么办呢。”

    “可以吹响木簧笛来找到彼此的哦,所以没关系!”

    “木簧笛?是乐器?”

    阿瑠低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这似乎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他马上就放弃了:“说是道具更合适一些?可惜我现在没有带着,因为祭典的原因,所有的木簧笛都放在祭场那边了。”

    “听起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是这样哦。爸……又爷爷说过,木簧笛的声音可以让迷失在雾海里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所以很重要……”

    阿瑠的话只说到一半,他看到卯月竖起手指贴在嘴唇上,便也跟着噤声。卯月将一只手压在他肩膀上,带着他稍稍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那是什么?”她压低声音问。

    阿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啊,是那些长毛的人!”

    他口中的“人”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似乎正在休憩。但如果将这些生物称之为人的话,好像又略显牵强。

    毕竟人类不太可能有一颗覆满稻草般鬃毛的头颅,以及佝偻的黝黑躯体。但两手两脚直立行走,算是微妙地卡在了类人生物的临界点上。

    “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被卯月带着绕开了那些生物的营地,阿瑠时不时回头张望,表情有些困惑:“以前,我们这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他们的话,或许是一种魔物吧。”

    “魔物……”这个词略微地超出了卯月的认知。

    “嗯,总之就是一些会攻击人的奇怪的家伙,遇到的话要特别小心才行。”

    “岛上有很多魔物么?”卯月忽然转头看着他,声调听不出起伏。

    “是有一些。”阿瑠想了想,“除了那些‘人’之外,还有拿着棍子的毛绒绒,奇怪的机器,还有像狗狗一样……”

    阿瑠顿住了。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大姐姐已经完全退到了他的身后,两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那双手正微微用力,像是一个提示。

    “看着前面,继续走。”她轻声说。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一会儿我数到三,你就向前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好吗?”

    看到阿瑠点头,卯月再度确认了终端传来的信息,代表敌对目标的讯号越来越接近——

    “一。”

    她转变了对事物的解构方式,不再以理解其本质作为目的。这个世界的“规则”与故乡存在差异,但如果仅仅要调动附近的能量,现在的她仍然可以做到。

    “二。”

    诚然,被她扭曲了存在状态得以聚集的能量混乱无序,暂时的平静如同被持续泵入高压气体的容器。但这这正是她需要的。

    “三。”

    她向阿瑠的背上轻轻推了一把,随后回身,如同将什么掷出一般挥手。不可见的能量在这个瞬间躁动起来,翻腾着相互裹挟碰撞,从中迸出电光,火星,甚至是冰霜和水汽。

    并最终,在下一个瞬间剧烈迸发开来。

    金属行星般的构造体自卯月身前浮现,张开了一道防护作用的力场。

    “这和我的猜想不太一样。”卯月自言自语。透过防护力场,力量间的相互作用仍在继续,迸发出不同色泽的光辉。如果说艺术就是爆炸,这显然有点太艺术了。

    但从余波之中,仍然有什么东西突出重围。漂浮于半空的漆黑野兽发出低吼,它的身体结构由不可见的力量拼凑,比起血肉更像是硬质的骨骼与甲胄。

    ……还真是有些像是“狗狗”。

    它的躯体损毁过半,同族也被消灭,但很遗憾,它看起来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

    “唉,我不擅长正面战斗啊。”卯月抬起一只手,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小型的构造体在这只兽类的身旁浮现,外壳上跳动着电弧。

    那是一个通用侦测单元,但在设计蓝图中搭载了大功率的放电模块。

    她眯起眼,不去直视瞬间包裹魔物的刺目电光。

    “不过好在,后手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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