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测试，通过连通回路引导未知能量至指定位置，即可激活此类机关。”

    被岩壁完全包裹的古建筑残垣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幽暗光源下，草木从石缝中生出。

    卯月凝视跳跃着紫色电弧的装置片刻，抬起手，光屏跟随精神指令弹出，她在辅助终端中录入上述结论。同时释放了一个小型侦测单元，在高处拍摄了机关的全景作为图示。

    下一扇大门已经解锁，但卯月没有急着动身。行至此处，她已脱离了最初醒来的，幽暗，寂静，仅仅回荡着她呼吸声的狭窄密室。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脑海中虽然存在一些可能性，但于现阶段只是完全无用的猜想。

    以及……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她应当已经死了。

    说是死或许不太恰当，如果非要浪漫一些，就她所知而言，脱离原本的世界后连死亡的概念也会失去，像沉没的小舟一样坠入不可知的海底。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沉入不可名状的深处，但现在的情况，就像是浮上了另一层水面？

    但这些思考并不能对现状提供任何帮助，卯月暂时把它们抛开。既然生存仍在继续，找到出路也成了必选项。

    这场以脱离为目的的探索花费了比估计中更长的时间。

    偌大的地下空洞中只有她独自前行，古老的遗迹早已失落在时间之中，只能通过设计适宜的种种设施判断建造者应该同为人类。

    长时间的活动让她感到略微疲惫，但并不饥饿。她猜想自己的生命形态或许发生了改变，但终端的扫描结果显示并无异常。

    卯月对此没有太多所谓——反正短时间内也吃不到像样的东西了，她想。

    但不安依旧沿着脊柱爬了上来。

    越是前行，越多陌生的事物映入眼帘。不曾在记忆和数据库中被记载的古老遗迹；被怪异力量驱使的机械造物；疑似文字，却不能以现有知识解析和认知的石刻。

    她已然被莫大的未知包裹，像手持微弱的一盏烛火，孤身走入无边黑暗。

    该行向何处？她停下脚步。

    面前的廊道塌陷，厚重的石板向下方倾斜，咧开深幽的裂隙。

    卯月沉默地观察着这道深壑，辅助终端自行飘出，它的外观是近似正圆的镂空球体，环绕着数圈类似星环的构件，看起来就像一颗微缩的金属星球。

    它打出一道投影，为卯月标注了简明的环境信息和行动建议。

    “……谢谢你。”她终于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习惯了在精神链接中直接交换思维的交流方式，将想法付诸语言的行为甚至变得有些陌生。

    但她不能继续保持沉默，否则巨大的静谧和虚无仿佛要吞噬掉她。

    微缩行星轻轻地上下浮动，辅助终端仅搭载了基础的智能模块，这使它的行为看起来类似较低级的生物，但在这里已经是唯一且珍贵的慰藉。

    “如果之后有条件的话，就给你升级一下模块吧。”卯月点了点它的外圈构件，感叹还好自己的声带没有退化：“可惜斥力悬浮单元全部损坏了，你的动力系统也出了问题，不然我们能直接飞过去。”

    这句话似乎让终端有点沮丧，它降低了高度，贴在卯月的手背上。

    “没事的……希望我的能力还有用吧。可能要借用你的算力，希望不会造成太大负荷。”

    她蹲下身，将手掌贴住了地面。

    接触的瞬间，“信息”涌入大脑。她的精神缓慢地向外扩张，所接触的事物被解构为无数繁杂的描述，它们存在的本质正依托其上。

    而她目前所能做的，就是稍稍地改动其中的几条。

    面前的石板如同烧融一般软化了，部分石料像被无形之手捏造，开始缓缓向裂隙另一侧延伸，筑起悬空的小道。

    简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不过足够了。

    “果然这方面也受了影响，解析的时候出现了很多不能辨认的信息，产生了不必要的精神损耗。”

    走过石桥继续前进，卯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终端说话，主要是作为录音记录存档，或许也兼职解闷。只不过终端的回应仅限于精神链接中的简单波动，看起来就像她在自言自语。

    “所以，这里大概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地方了。”

    终端的波形跳动了一下，似乎在表示惊讶。它转了半圈，连续放映出数张图片，内容是各种不同的地点。

    那些内容卯月当然很熟悉，经她之手留影和储存，或者干脆就是从她记忆里提取出来的旧日景象。

    “都不是了。”卯月看着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小伙伴，放缓声音：“我们已经离开‘家’了。”

    ——

    墙边的枯藤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在它们彻底脱离墙体之前，卯月拉住终端的外圈构件，勉强把自己挂在了地面上。

    终点似乎不是常规意义的出口，而是个隐藏的地宫。头顶上的地面塌陷了一块，才给了她离开的余地。

    但卯月没有想过这幅景象。

    天空与目之所及的远方被灰白色所遮蔽，浓雾掩盖了所有，只余一片死寂。仅有的微风带来了咸涩潮湿的气息。卯月走入浓雾，直到脚边的野草逐渐变为沙砾。

    她踏上了一片海岸，而远处的海平依旧淹没在浓雾中。卯月沉默地看着匍匐向前，轻触她脚尖后又退去的海潮。

    潮水往复，映出她的影子。黑色长发，还有银色的，雾一样朦胧的眼瞳。美丽的瞳色实际只是人体改造的后遗症，也是某种幸运的证明。她获得了极其宝贵的力量，却只付出了如此微小的代价。

    但幸运似乎从不长久，她举目四望，视线处处碰壁，浓雾涨落，不曾有任何消散的痕迹。

    长久的沉默后，她脚边的一小团沙砾忽然被什么东西顶得松动，一只体色鲜艳的螃蟹从沙中钻了出来。

    卯月俯身按住它的背壳，把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生物捏了起来。她端详了螃蟹鲜亮的粉色甲壳片刻，又把它放回沙滩上。

    螃蟹迅速钻入了沙中，卯月看它数对节肢奋力挖掘沙砾埋住自己，于是好心往上盖了两捧沙子。

    她的心情轻松多了。不管怎样，这里不是只有她一个活物。说起来，作为她在这里见到第一个能动的生物，似乎应该拍照留念一张。

    卯月蹲下来，盯着还隐约能看出形状的小沙包。

    要不要，再把它挖出来……

    ——

    当然，卯月最后还是没做那么缺德的事。

    她从海边离开，在雾中摸索了半天，似乎登上了一座更大的岛屿。

    岛上依然存在人类生活过的痕迹，她沿着尚未被杂草覆盖的路向前走，似乎在远处看到了火光。

    卯月加快脚步，在路的尽头看到了被人为开辟出的广场一样的空地，其中矗立着某种石制的雕塑。广场被许多安静燃烧的蜡烛照亮，如果这些蜡烛还遵循着她认知中的物理规律，那必然有人点燃了它们。

    她命令终端转入不可见模式，提起警惕，向四周张望。

    “嗯~栖木的状态很好，今年的祭典一定会顺利的。”

    不远处响起说话声，卯月循声望去，看到一对男女，衣着有些古意甚至原始。

    男子正抱臂说道：“别光说话，好好供奉栖木。”

    女子答话：“毕竟栖木是祭典的关键呢，这可是雷鸟大人曾经停驻过的树木。”

    看起来是普通的人类，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卯月走上前，试探地朝两人询问：“你们好？”

    “又爷爷说过，只要栖木还能得到供奉和养护，就说明我们对雷鸟大人还怀有崇敬之心……”

    女子还在自顾自说话，两人面对而立，无人看向卯月。她已发觉了怪异之处，但还是忍不住再上前一步，几乎要挤入两人中间：“……你好？”

    “我知道，不过，今年的祭典总让人高兴不起来哪……”

    没有人看向她，哪怕卯月已经站在了正中间，但那两人的目光就像穿过了她，依旧落在对方身上。

    显然这两人看不见也听不见她。

    卯月无声地退开，开启终端的扫描模式——没有生命反应，终端只检测到了不明的能量波动。调用她自己的感知尝试解析他们的状态，也只摸索到了一片虚无。

    凉意沿着卯月的脊背爬了上来。

    她缓慢地与两人拉开距离，退入空地边缘的阴影中。释放出的侦测单元在周围观测到了更多人类的影像，但卯月不确定继续与他们接触的后果。

    要离开这里，向更远处探索吗？但望向远方，弥散的雾气逐渐吞没了事物的轮廓，可供前进的方向也暧昧不清。

    她还没有想好，因而只是转过了身——然后撞上了什么东西。

    “哇！”戴草帽的小男孩跌坐在地，看着她睁大眼睛。

    不知为何，终端没有对这个孩子的靠近提供任何预警，虽然为了节约算力以备不时之需，使用的是最基础的生命侦测模式。卯月诧异之余也发现，这个孩子好像能对自己做出反应。

    “抱歉。”她试探地对男孩伸出一只手，对方也确如她所想地拉住了她。指尖传来的触感没什么特别，那确乎是来自年幼孩子的小手，柔软，体温较之她稍高。

    “没有见过的大姐姐！是从外面来的吗？衣服和大家不一样呢！”

    毫无违和的反应，属于任何一个处在当下年龄，充满好奇的孩子。可卯月没有立刻回答他。她将牵过孩子的那只手缓缓收回，指尖握进掌心。

    接触是解析事物的充分条件，虽然短暂的时间不能让她获得更多信息，但是终端没有发出警报的原因，恰恰是这个孩子通过了它的验证机制。

    以生命现象为标准的侦测，当然……不会对无生命的事物做出反应。

    “姐姐？”孩子不解地看着她。

    卯月垂下眼睛：“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你刚才说，外面？”

    “对呀，姐姐不是从鹤观的外面来的吗。”

    “也不能说不是……所以，这座岛是叫作鹤观吗？”

    “是这样哦。”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的存在形式十分怪异，但态度上似乎没什么恶意。“姐姐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呢。”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诶？”孩子睁大了眼睛，“那，那自己的名字呢，还记得吗？”

    “……当然。我是卯月，你呢？”

    “阿瑠，我叫阿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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