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灯

    前山,宫门宏伟大殿内,一名黑色刺金绣服的中年男子坐着主座,面色凌厉,眼神坚毅,他是现任宫门执刃宫鸿羽,他下面站着拿着药碗的宫子羽,还有看好戏的宫远徴。

    宫鸿羽对于昨晚宫子羽的自作主张,进行了严厉斥责。

    斥责到最后宫子羽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棋子。

    从他父亲要杀新娘开始,便是局。宫鸿羽还去找了个宫远徴让这场戏更逼真,利用宫子羽的善良之心做局。而他被傻傻的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当了一次大英雄!

    宫唤羽有些不忍,刚要说话:“子羽……”宫唤羽的斥责打断宫唤羽的声音,宫鸿羽觉得宫子羽性子过于善良,藏不住事,便隐瞒他,出口却过于伤人。

    宫子羽被当众斥责,父亲的不信任,对他表现失望的样子,立刻红了眼眶,拿着药的碗也抖了起来。

    宫鸿羽见状:“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

    宫子羽深吸一口气,压过方才情绪:“父亲,我发现这批送的女客院落的白芷金草茶有问题,我怀疑宫远徴擅自更改了配方,用新娘试药。”宫子羽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呵。”

    宫远徴转身嚣张的看着宫子羽:“我确实换了配方。”

    宫子羽吃惊的看着宫远徴,他居然之间就承认了,没有反驳。

    宫鸿羽处于高位,看着宫子羽:“你可知白芷金草茶的功效是什么?”

    “抵御山谷毒瘴。”“那你可有察觉毒瘴越来越重了。”宫鸿羽语气越发愤怒。

    宫子羽眼里闪过惊讶,看了一眼宫唤羽,又低下头。

    宫远徴面露嘲笑,得意的看着宫子羽。

    “你整日游手好闲,宫家的事务也不过问,你自然不会察觉,因为毒瘴日益严重往日汤药作用越来越小!我这才让宫远徴研究新的配方!你说他擅自,你以为所有宫家子女都如你一样!喜欢自作聪明,先斩后奏吗!”宫鸿羽冷哼,严厉斥责。

    宫子羽委屈巴巴的低着头,目光暗淡,十分受挫,一如既往,他再怎么积极也没用。

    这时,一名绿玉侍卫进入大殿,拱手行礼禀报道:“角公子已入山,马上到宫门外”

    宫远徴听到后,立马拱手行礼:“执刃,我想去迎接哥哥,容我先行一步。”“嗯。”

    宫远徴开心的扭头离去。

    宫子羽满脸不爽,微微撅嘴,像一只生闷气的小牛。

    宫鸿羽:“你也退下吧!回去闭门思过。年纪也不小了最好考虑清楚,还有继续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废人,你就没有必要待在宫家了……”。

    宫子羽不等父亲说完,就赌气地打断:“我也不是很想待在宫家。”他把药碗一甩,面色黑沉,转身就走。

    宫唤羽叫住他:“子羽,你去哪儿?!”

    宫鸿羽冲着宫子羽的背影说:“不要拦他,让他走!现在半句都说不得了,那就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今晚婚宴都不要出现!”

    宫唤羽左右为难:“父亲……”

    宫鸿羽背着手:“你还不去选你的新娘,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下去。”

    “是。”宫唤羽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告退。

    宫唤羽走出执刃殿,一名美艳的妇人婷婷袅袅地走上高阶,捧着一盅汤走近。

    这妇人罗裙素雅,青丝绾起,即便只是淡扫峨眉,容色间也温婉、贵气。她正是现任的执刃夫人,也是宫唤羽和宫子羽的继母雾姬夫人。

    二人迎面对上。宫唤羽恭敬行礼:“雾姬夫人。”

    雾姬夫人心思细密,见宫唤羽脸色不大好,问:“我刚见那位小祖宗气冲冲地跑走,他是又惹执刃生气了?”

    宫唤羽苦笑一下:“还麻烦夫人劝解一下父亲。”

    雾姬夫人点点头,迈步进殿内。

    宫鸿羽仍旧端坐在主位上,低头沉思。雾姬夫人平日里不少维护两人的父子关系,看上去驾轻就熟了,她上前一边伺候执刃喝汤,一边关心:“少主选亲这样的大喜日子,你怎么还能和子羽红脸啊?子羽已经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不比小时候随你打骂,你多少给他留点面子——”

    宫鸿羽打断她:“臭小子小时候听教听训,可爱多了,长大了却越来越逆反,看着就心头火起。你瞧瞧他整天那不务正业的样子,像我宫鸿羽的儿子吗?”

    雾姬夫人进退有度:“你这句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可不能当着别人讲,特别是宫尚角、宫远徵两兄弟面前。你知道的,子羽最在意这个了——”

    雾姬夫人意有所指地止住话,叹了口气。宫鸿羽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面色柔和下来。

    宫鸿羽叹息:“自从阿兰过世,我和他之间的父子情就像冬日里的寒冰,越来越冷,嫌隙也越积越大。”

    兰夫人是宫鸿羽的原配,宫鸿羽对她用情至深,虽说后来续了弦,但与雾姬夫人更多的是相敬。雾姬夫人不是宫子羽的亲生母亲,然这么多年来对他视如己出,呵护备至。

    提及此,雾姬夫人只是笑着劝慰:“要我说,他才真像是你的儿子,都是一个脾气,心里的真心话都不愿意说出口,明明彼此关心,见了面却总是嘴硬。找个机会,好好和子羽把话说开。您也一把年纪了,退一步吧。”

    宫鸿羽板着脸:“我是他老子,要退也是他退。”

    雾姬夫人看着要面子的老父亲,不由得失笑:“好好好,你先把这汤趁热喝了。”

    选婚的时辰快要到了,女客院落内,所有的新娘都被召集到大堂里。

    杏叶落得越来越密,桌面点着熏香,烟雾缭绕,一群素衣的姑娘款步走出,分成两行,跪坐在房间两侧。她们按照规矩,只能穿着洁白的贴身薄丝水衣,披散着头发。

    所有人素面相对,少了脂粉与穿戴,更显示出了参差。这是宫门选婚的规定。

    她们的面前有个小方几,侍女们端着托盘走到每个人跟前。

    云为衫接过面前递过来的一个白瓷小碗,里面深褐色的草药散发着刺鼻的辛辣味,她不知这是什么,不问缘由便仰头喝下,然后把托盘里剩下两个小碗里的汤药也一并喝了。

    所有人喝完草药,侍女们退下。掌事嬷嬷带领一群上了年纪的嬷嬷鱼贯而入,在每个新娘面前站定,开始查看每个新娘的牙口,拿绳子测量其头发、胸部、腰臀……嬷嬷们在自己手上的记事簿上不停地书写数据,做记录。云为衫名字后面每一项都被打上了“甲”。

    云为衫面色有些冷漠,她并不喜欢这样被当作牲口检查。她的视线扫过对面,看见上官浅打开双臂,嬷嬷们正在抚摸、揉捏她的腰身和大腿。上官浅面色害羞,涨红,却只能闭上眼睛。

    新娘们被检查完毕,嬷嬷退下之后,所有新娘拿起面前的绢纱,戴在面上。

    之后,一群大夫提着药箱进来。

    新娘们伸出手腕,大夫们开始为每一位新娘诊脉,根据每个人的脉象,做出评估。

    不知道哪里传来浑厚但音色颇具穿透力的钟声,林间飞鸟偶尔飞起。

    很快,检查就结束了。侍女们端着托盘重新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每个准新娘面前,只见每个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掀开了那块红布。

    云为衫深吸了一口气,看见红布之下是一块金制的令牌。她并不意外,抬起头,发现对面上官浅拿到的是一块白玉的令牌,她身边三个女子拿的也都是白玉令牌。

    按等级分,这金制令牌应是最高的,白玉次之。

    “凭什么!”云为衫突然听见宋四小姐的声音,她看过去,发现宋四小姐只拿到了一个褐色的木制令牌,她捏着令牌的手在发抖,生气地把令牌丢回托盘里。

    云为衫拿起自己的金色令牌,竟让她一下子怔住了。曾几何时,她也得到过这样一块令牌。

    还是无锋的训练瓮井,天顶上的雨还是没有停。

    所有人在泥潭里抢夺武器,互相厮杀,遍体鳞伤、满身污泥的云为衫搀扶起同样浑身是伤的云雀。在她们身后,污秽的泥浆里血迹斑斑,四处横陈着少女尸体和破败战损的断裂兵器。

    云为衫战胜了其他人,用充满血色的目光看着前方的寒鸦肆。

    寒鸦肆轻轻地笑了笑,说了句:“恭喜。”然后他伸出手,把手中两个黑铁锻造的令牌递给云为衫和云雀。

    她们用布满伤痕的手接过令牌,正面是一个“無”字,翻过来,令牌背后刻着一个“魑”字。云雀靠在云为衫肩头,没有力气了。

    而云为衫脸上湿淋淋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真羡慕你,少主大人肯定选你了。”

    一个声音拉回了云为衫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看见远处宋四小姐酸溜溜地对拿到金制令牌的姜离离说。

    原来不只是她,姜离离也拿到了金制令牌。

    只见姜离离羞红了脸:“哪有……云姑娘也是金制令牌啊。”

    云为衫没接话。

    倒是身边的上官浅柔声说:“以我对宫唤羽少主大人的了解,他一定会选你,不会选姜姑娘的。云姑娘不用担心了。”

    云为衫试探她:“你很了解少主大人?”

    宋四小姐抢过话头:“都是冲着少主来的,能不提前了解吗?你们都别装了,好吗?云姑娘,你也别担心了,就算少主选了姜姑娘,那还有宫家的宫二先生呢,宫尚角年纪也到了,不会再等到下一次选亲。宫二先生的威望可不比少主低哦。”

    “云姑娘肯定是要做少主夫人的,对吧?”上官浅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只见她腰带上悬着一枚玉佩,能看出玉质触手生温,不似凡品。

    云为衫不露声色:“我无所谓。宫二先生人也很好啊。”

    上官浅微微笑了:“不可以哦。”

    云为衫:“为何?”

    上官浅微笑且坚定地答道:“因为我喜欢宫二先生。”

    众人都有些惊诧。

    执刃大殿里,完成评级的新娘们一起站在大殿之中。

    云为衫和同样拿了金制令牌的姜离离打扮得最为隆重,红衣金饰,站在正厅的最前排。拿白玉牌子的姑娘则稍逊之,而拿褐色木制令牌的不过是略施粉黛,站在最后。她们呈矢形排开,等待宫唤羽选亲。

    云为衫听见身后传来缓慢但稳定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宫唤羽来了。

    吉时已到,宫唤羽从最后一排,缓缓地走到第一排,他打量着每一个准新娘。新娘们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内心都很紧张,但眼神里满是期待。

    然后,宫唤羽在第一排,也就是云为衫面前,站定了。

    宫唤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于是身体倾斜,微微靠近云为衫。

    云为衫对着宫唤羽露出了笑容,她笑得动人,眉梢眼角皆是娇媚之意。

    宫唤羽直起身子,目光有些闪烁,原来这就是子羽弟弟喜欢的女子。

    云为衫的脸变得微微涨红,她低垂着眼睛,本来素然如氤氲水墨的她在经过精致妆容的修饰之后显得格外美艳嫣然。

    宫唤羽心里一动,说:“就她吧。”

    云为衫心跳得很快,她听见宫唤羽充满磁性的声音后,娇羞地抬起了头。

    然而在她面前,宫唤羽却目光温柔地看着云为衫身边的另外一个女子,她是拿着金制令牌的姜离离,宫唤羽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

    云为衫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的瞳孔颤抖着,呼吸都乱了。

    在她身后,上官浅也变了脸色。

    云为衫落选了。

    很快入夜,山谷间的薄雾使得月影朦胧。

    后山,高耸的山崖,山崖中间有道夹缝,夹缝有水流,渐渐往深处去。水流进入洞穴,变成地下暗流。

    洞穴暗流中央有一块露出石台,石台上的镜子正在疯狂的吸收月光之力!镜面如黑洞一般,无尽深邃。

    一阵鸟鸣,树丛里不知惊动了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女客院落里,选婚已经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庭院里没有了白日的喧闹,安静得连杏叶落入池水都不起涟漪。

    云为衫独坐在桌边。她落选了,此刻正看着手里的金牌陷入沉思。

    她想起那日在无锋的训练室她问寒鸦肆的话。

    若是我没有被宫唤羽选中,那该如何?”

    彼时寒鸦肆正在为云为衫的指甲涂抹着鲜色的蔻丹。寒鸦肆的话意味深长:“那就要靠你自己想想办法了,相信你心灵‘手’巧,会想出办法的。”

    云为衫回过神来,她的眼睫垂着,但看的已然不是手里的金制令牌,而是被金制令牌衬得越发显眼的指甲,红色的蔻丹像摧折不败的毒花。她收起令牌,从书台上拿出一张信笺,铺平,从头上拔下一支钗子,用钗尖轻轻地把指甲上涂着的蔻丹表面刮了些下来,只见白色的纸张上很快积累出一小簇红色粉尘。她又把纸张对折,将粉尘倒进长长的指甲缝里,用钗尖塞紧。从外打量她的手,看不出任何异样。

    随后,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叩响了另一间房的木门。云为衫来到姜离离的门口,喊道:“姜姑娘。”

    房间里没灯,也没人应答。

    这时,云为衫看见走廊一排房间的灯都熄灭了,唯独上官浅房间还亮着幽幽的烛光,并且隐隐传来低语交谈的声音。

    云为衫便朝上官浅房间走去。

    叩叩叩——她敲门,房门很快就打开,上官浅笑意盈盈地出现。

    云为衫目光往门内一看,姜离离竟然也在。

    正合她的意,云为衫福身道:“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有些睡不着,正好看到上官姑娘房间灯还亮着,就过来和你说说话……是打扰到你们了吗?”说着,把目光移向了房中的姜离离。

    姜离离摇头:“哦,那倒没有,我也是睡不着,来和上官姑娘聊天呢。”

    云为衫一边走进屋子一边试探着说:“白日里还没来得及和姜姑娘说声恭喜,能够成为少主的新娘,真是叫人羡慕。”

    姜离离听了,脸上却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反而有些哀愁。

    上官浅的眉眼在昏黄的光线下有些暧昧,她似话里有话:“进来坐吧,我还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没想到,云为衫姑娘也睡不着。”

    三人在纱帘笼罩的低案边围坐,云为衫闻到一阵沉郁的芳香,她撇过头,看见香炉正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那气味有异,云为衫若无其事地抬眼看向上官浅:“房间这熏香味道真好闻。”

    上官浅正在倒茶,听到她这样说,笑着接过话头:“这熏香名叫秋蝉眠,是我老家很有名的一款香料。姜姑娘说夜里睡不着,我就点了这个,可以助眠安神。云姑娘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些。”

    上官浅十指纤纤,端起茶盏,分别递给云为衫和姜离离。

    姜离离浅浅喝了一口:“上官浅姑娘大半夜的,非说要给我尝尝她们家乡的老茶,我这觉怕是又睡不好了。呵呵,不过也正好,三人聊聊天也放松一下。”

    云为衫心里一紧,听到这里,刚凑近嘴边的茶杯,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然后她岔开话题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怎么见姜姑娘似是哭过的样子。”

    上官浅:“我们在聊姜姑娘的心上人。”

    云为衫诧异:“心上人?”

    姜姑娘点头,想开口,但泪先掉了下来。

    上官浅幽幽地叹了口气,替她说:“姜姑娘在老家有个心上人,所以并不想进宫门当新娘的……”她转了转眼睛,别有深意地看向云为衫,“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帮帮她吗?”

    说完,上官浅拿起茶杯,掩口而饮,仪态优雅。

    云为衫注意到,上官浅拿茶杯的手同她一样,指甲上的蔻丹鲜艳欲滴,微不可查地,上官浅的指尖轻轻地在杯壁上轻点了三下。

    上官浅喝完茶,手笼回袖子里,又问:“云为衫姑娘不爱喝茶?”

    云为衫巧妙防备着:“我和姜姑娘一样,也是夜里觉浅,看这茶颜色颇深,估计是浓茶,这一杯喝下去,我怕是要天亮才能入梦了。”

    顺势,云为衫手指轻轻一抖,巧劲之下,指甲里的蔻丹粉末掉进茶杯里,不多但已足够。云为衫很自然地将茶盏递给了姜离离。

    “给姜姑娘吧。姜姑娘也不要太过忧愁,伤了身子。”

    上官浅目光对着云为衫,话却是对姜姑娘说的,话音微妙:“是啊,少主大人只是暂时选中了你,婚宴没办,说不定还有变数。”

    姜离离还是眉头紧锁,似乎只把这当成安慰的话,她看向同拿金制令牌但却落选的云为衫:“若当时选的是云姑娘就好了,说不定我就能被送回去了……”

    “唉……”上官浅轻叹,“被送进宫门的新娘,真是少有姜姑娘这样心思在别处的了。都说宫门好,能嫁进来就是福气。等明日羽宫来接走姜姑娘,我们这群落选的人怕是就要被送出宫门,打道回府了。”

    姜离离见勾起两人的伤心事,又连忙安慰:“不会打道回府的。宫门选亲的规矩,就算没有被少主选中,也会让每一个待嫁新娘都有一个好人家作为去处。一来这些新娘都是宫门在江湖中的盟友之女,不能彼此伤了面子,二来也是宫门小心谨慎,来了的,就尽量留下。所以,以云姑娘和上官姑娘的明珠之姿,宫门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好的归宿。”

    上官浅撑着脸:“希望如此吧。”

    姜离离又道:“而且宫尚角宫二先生和宫子羽宫四少爷不是都还没有婚配吗?两位姐姐不用担忧。”

    上官浅笑意盈盈着:“姜姑娘人真好,快尝尝我家乡的酱花茶吧,也祝姑娘你心想事成。”

    姜离离宽了宽心,低头饮完了杯中的茶水。

    云为衫抬起视线,正好撞到上官浅的目光,她们两人正说着话,可上官浅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姜离离:“喝完这茶,我也要休息了。”

    上官浅“嗯”了一声,回她:“我们也该休息了。”

    角宫内,宫远徵正一脸失望地往外走,宫尚角的贴身侍卫金复跟在他身后。

    宫远徵原本来找宫尚角,意外得知他又离开了宫门,觉得很是奇怪:“哥哥为何这么紧急地离开?”

    金复回答:“这次的任务直接由执刃发布,属下无从知晓。并且,沿路也没有任何据点有权限汇报角公子的行踪。”

    宫远徵脸色有点复杂,低声琢磨着:“单独出行,连你都没带……”

    他边说边走到门口,望着高塔上的红色灯笼,心里不安,小声喃喃自语:“哥,你去哪儿了?快回来吧,宫门,要变天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夜阑人静的女客院落忽然掌起了灯,庭院都亮了起来。

    一群侍卫不由分说地冲了进去,喧闹、嘈杂声四起。

    侍卫高声重复着:“所有女客从房间出来,清点人数。”

    姑娘们原本正沉沉睡着,突然被叫醒,都不明所以。

    上官浅从自己的卧床上坐起来,听着院落里的动静,拉开门走出去。只见姑娘们纷纷打开房门,探头出来张望究竟,怎么大半夜的要清点人数?

    姑娘们怨声载道,极不情愿,但只能照做。脚步声此起彼伏,人差不多都露面了,唯有云为衫和姜离离的房间没有动静,灯也未点,漆黑一片。

    很快,大量的侍卫走向这两间关着的房间,上前拍门。房内毫无反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明显开始紧张起来。

    上官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姜离离的房间最先被破开,侍卫拥入房间。

    月影色的窗纱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只听到房间里侍卫连续几声惊呼。

    “啊?”

    “快,快!”

    片刻后,姜离离被抬了出来。她之所以不应门,是因为她早已失去了知觉,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生死未知。

    侍卫首领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息,快送往医馆!”

    没人知道姜离离怎么了,这位准少主夫人睡前还好好的。突遭变故,周围气氛重新凝重起来,眼下只剩下唯一没有灯光也没人响应的房间,正是云为衫的房间。

    侍卫们已经拔出了刀,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上官浅站在廊道上看着这一切,突然听见瓦片的声响。她抬起头,对面屋檐之上立着一道苗条轻盈的黑衣身影。

    云为衫回来时已经看到此刻房檐下的情景,她根本来不及回到自己的房间。余光一转,她与底下的上官浅对上了目光。

    上官浅发现了她,但并没有声张,而是伸手示意她自己的房间。

    眼神交锋之间,云为衫已经会意,犹豫片刻后按照上官浅的暗示,从屋檐下另外一边的窗户翻进了上官浅的房间。

    与此同时,侍卫破门而入,云为衫房间里空空荡荡的。

    侍卫首领发出命令:“搜!”

    上官浅果断地朝云为衫的房间走去。

    杂物、衣笼都被翻了出来,侍卫们在大肆搜查,但遍寻无果。上官浅走到门口,朝着里面柔声问:“各位大人是不是在找云为衫姐姐啊?她在我房间休息呢。”

    领头侍卫很奇怪,厉声质问:“你刚才怎么不说?”

    上官浅像是被他一吓唬,拔高了嗓门,急哭了似的:“因为……云为衫姐姐好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满脸红疹子,她说了不想让大家看到……而且,看起来好吓人,怕传染给别人……”

    云为衫隔着窗户偷听。她听觉灵敏,听上官浅那样说,立即心领神会。立刻拿过桌子上那壶茶,把指甲里残留的粉末抖落进杯里,一饮而尽。

    蔻丹刮下的粉末,能让人脸上瞬间起红疹。

    她刚喝完,走廊上密集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云为衫动作利落,翻身上床,拉起被子盖住了全身。

    门砰地被推开,侍卫进入的时候,就看见床上果然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

    上官浅见那被子高高隆起,还有桌面上倾倒的茶杯,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

    侍卫上前:“云为衫姑娘,把脸转过来。”

    云为衫把脸从被子里探出来,她脸上此时已经起了很多密密麻麻像水痘一样的红点,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片。这症状甚是古怪,担心会传染,侍卫们不禁后退了一步。

    领头侍卫生疑,询问上官浅:“你说害怕传染,那为何云为衫姑娘不在自己房间休息,却要来你房间?”

    上官浅一愣:“……为什么要来我房间?”

    领头侍卫:“是啊。问你呢。”

    上官浅故弄玄虚地反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领头侍卫:“什么意思?”

    上官浅淡定的回答:“你难道不知道上官家世代名医,我们家的紫蕴祛毒膏是出了名的千金难求吗?”

    她这话不似作伪,毕竟这些女子都有头有脸,出身于名医世家不足为奇。

    领头侍卫无话可说,回头打量一眼房间,依然对侍卫们下了命令。

    “搜。”

    搜查一番,无果。

    正要放弃的时候,领头侍卫察觉到云为衫从始至终都只露出半张脸,身下盖着密不透风的被子。

    “云为衫姑娘,请把被子掀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云为衫与上官浅脸色同时一变。

    上官浅故意挡在云为衫前面,对领头侍卫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闯进闺房就算了,竟然要掀被子?你们知道我们将来有可能是你们的谁吗?”

    领头侍卫面不改色,一把推开上官浅。

    “得罪了。”说完掀开被子。

    下一秒,他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飞速地缩回了手,整个人后退了好几步。

    被子下面,云为衫肌肤如雪的胴体蜷缩在一起,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后背。

    其他的侍卫也都迅速低头,转身不敢看。

    上官浅眼眶含泪,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你们有完没完?我们嫁进宫门,是来受屈辱的是不是?你们这群侍卫等着砍手砍脚挖眼睛吧。”

    领头侍卫理亏,只能低头:“属下冒犯了,两位姑娘请在屋内休息,在没有通知之前,请不要外出。”

    侍卫撤走,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平息。

    夜风从窗隙吹进来,云为衫□□着背,通体生寒,脸上的红疹也被风吹得痛痒难耐。

    上官浅从容地从发间拔下一支发钗,把珠花拧开,将里面的粉末抖落到杯子里,倒了些水溶解。她们方才配合得天衣无缝,与上官浅料想的一样,云为衫很机敏。

    “把这个喝了,再耽误久一点,你脸上就要留疤了。”她显然十分清楚云为衫喝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症状。

    云为衫手下摸索,把刚刚在被子里脱掉的夜行衣穿好,起身走到桌子面前。事已至此,她没理由再怀疑上官浅,于是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云为衫盯着上官浅的眼睛:“天地玄黄。”

    上官浅笑意盈盈回答:“魑魅魍魉。”

    这是无锋的暗号,云为衫:“你也是魑?”

    上官浅却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是魅。”

    长老院,曲径通幽。两排守卫齐齐站在通往议事厅的道路上,庭院严整,高树夹道,不知是山烟还是焚香,雾气中都带着肃穆庄严的味道。

    议事厅,此刻高台上正端坐着雪、月、花三位长老。老者们雪鬓霜髯,身姿苍劲,目带威严的光芒,俯视着宫子羽。

    宫子羽心虚的停下,屈身行礼:“见过三位长老……”

    雪长老忽然起身,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朗声宣布:

    “仇者入侵,执刃和少主两人陨难,按宫门家规,长老院一致决议,紧急启动‘缺席继承’,继承人为羽宫次子,宫子羽即刻即执刃位。”

    宫子羽双眼无神,呆立当场。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露出一个有点迷茫无措的表情,原本黑如深潭的眼眸像被沉入了巨石,汹涌的情绪从中溅出。

    他的父兄,死了?那一瞬间,他觉得像听到了一个谎言,像是惩罚他不服管教而众人合谋的一个严惩。但说出这话的是长老,他们严肃的目光摧毁了他,他无法这样欺骗自己。

    宫子羽本就惧寒的身体越发冰凉。

    缺席继承是宫门家规,执刃离世,由继承人当即继任执刃,若第一顺位继承人缺席,则依次顺延,宫门不可无主。

    后背被人轻轻推动,宫子羽脚步如石沉,被三名长老带进了一个密闭无窗的房间。

    房间不大,光线幽暗。没有一个侍卫跟随,只有他们四人。房间中有一张软榻,上面摆放着大量刺青所用的工具,一本经书摊开。软榻前方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面正盘坐着赤露上身的宫鸿羽。

    宫子羽找回了一点体温,他既诧异又侥幸渴望着,缓缓抬起眼睛。

    宫鸿羽浑身肤色苍白,唇色灰沉,手指尖呈黑紫色,似中过毒,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尸体低着头,双眼紧闭,似乎只是睡着了。

    宫子羽终究是有了实感,眼睛逐渐泛红。热泪氤氲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清四周的光,他步履艰难地走过去。长老们让他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来。

    宫子羽如同被扯线的木偶,迟钝地、听话地坐在父亲的尸体旁边。他不由得侧过目光,父亲就在他身边。

    宫鸿羽的身后铺满刺青,那是一段经文,但因为失去了体温和血色,那些青灰的痕迹正在缓缓暗淡。

    雪长老打开一小箱笼,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器具,月长老把几滴药水滴到一盘黑色的颜料里,花长老则是拿起一根长针。针尖露出银色锋芒。

    月长老拿起一碗黑色的汤药,递给宫子羽。

    “子羽,把它服下。”

    宫子羽木然接过汤药,靠近鼻子:“醉见血?”

    那是一种麻醉汤药。

    雪长老点头。

    宫子羽木然地仰头喝下,药汁顺着他的喉咙进入五脏六腑与经络,麻痹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不知是药物致使的麻木还是他的心钝痛后的失觉。

    一支香被插在香炉中,宫子羽按照指令,脱去上衣,半裸上身,跪在宫鸿羽的尸身前。

    后背传来针刺的触觉,密密实实的,刺破他的皮肤。

    等一炷香已经燃到尽头,月长老点燃第二炷香。

    “摩逻喻艺,婆那者吉,伊醯卢利,他呼菩弥……”

    雪长老念一句宫鸿羽背上的经文,花长老则在宫子羽的背上刺一句。他们正把宫鸿羽背后的那篇经文原样刺在宫子羽背上。

    虽然已经喝了醉见血,宫子羽依然满头大汗,他疼痛难耐,紧紧咬着牙坚持,眼里含着泪光,却不是因为痛。

    他恍惚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幕幕画面往他的脑海袭来。那时他与父亲的关系还未这么恶劣。

    大概是他五岁的时候,他和父亲关系还没有那么差的时候,他抢过帕子要帮父亲搓背。

    和他光洁的后背不同,他父亲的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父亲只告诉他这是身为宫门执刃需要背负的责任。

    彼时还小,他不知那些经文代表什么,不知父亲后背承载的重量,如今针尖同样刺进了他的皮肤,原来竟是这样沉痛。

    转眼又一炷香燃到底。

    雪长老的声音拉回了宫子羽的思绪。

    “糟了!”他低呼一声。雪长老愁眉不展,紧盯着宫鸿羽的后背,原本铺满后背的经文此时已全部消失。

    月长老道:“这些刺字深至皮下,全靠气血维持显形,人死之后至多维持两个时辰就会消失。”

    花长老自责:“还剩最后两行,我原可以刺得再快些……”

    “事发太过突然,我们已用最快的时间将子羽找来,没想到还是……”雪长老不禁摇头惋惜。

    月长老叹气:“难道,宫门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就在三位长老丧气之时,宫子羽突然开口。

    “那啰谨墀,悉陀啰耶,哆啰夜耶,撒帛吉帝。”

    三位长老齐齐看向宫子羽,神色震惊!宫子羽微微侧头,咬着牙说:“父亲背上的最后两行刺字,就是这个。”

    雪长老问:“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就记下了。”

    雪长老不可置信:“你居然记得?”

    宫子羽笃定:“全记得。”花长老问:“那第五行刺字是什么?”宫子羽很快回答:“罚娑苏嚧,室皤啰耶。”

    月长老惊讶不已:“子羽……”

    “只要看过一眼的,我都能记得。”说着,他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和爹有关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花长老赶紧拿起刺笔,准备把最后两行字刺在宫子羽背上,这时月长老却按住花长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子羽,你此刻或许还不清楚刺这些秘文意味着什么、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经文刺完,你便终生不能离开旧尘山谷,往后余生只能居于此处,为宫门生,为宫门死。”

    宫子羽表情震惊而紧张,像失去了护翼的鸟,只能独自穿过前路未知的晨光。他看向父亲的尸身。

    月色下的薄雾散去了一些。

    房门终于打开,月长老走到长老院外,已经跪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七名侍卫整齐地起身,月长老将手中七个蜡封的竹筒递给他们。

    “立刻将新执刃的继位消息传给所有的前哨据点,昭告江湖。”

    侍卫众人领命:“是!”

    很快,侍卫持着灯笼骑着七匹快马飞骑出了旧尘山谷。夜色中,七个光点往四面八方而去。而山谷夜空,无数白色的天灯飘浮而起。

    后山,山谷中,缓缓流淌的暗流,石台上的龙凤缠绕镜的镜面不再如墨一般,深不见底。

    映出天空缓缓飘起的白色天灯,自带沉重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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