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不见，衍之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沃兹华斯看了他老半天，既没觉得这孩子走这一趟聪明了点，也没发现他哪里变傻了。

    嗯，挺好，某种意义上衍之这人格也挺坚定。

    毛真人和枢密院的几个修士，三位将军，还有安平派来随军的二皇子和新城公主都来了。其中皇子和公主之前都在队伍后面安安全全的缀着，昨天才赶到，和毛真人薛将军几人汇合后牵头来拜见仙尊。

    隆重的队伍进来曾经的翼州城主府，毛真人牵头给仙尊行礼，请罪。既为翼州闹得这样难看，叫仙尊看见了民不聊生的土地，也为翼州世家几个金丹胆子竟然大到敢对仙尊的弟子出手。

    沃兹华斯其实也没多生气，该说不说，他们本地自有风俗在此，都习惯了。

    但这种请罪的行为似乎是修仙界的修士们互相表态的礼仪，他仍然礼貌地接受了枢密院的表态。

    文明又礼貌之后，毛真人才谈起了此行来拜见仙尊的礼貌之外的其他缘故：“我看翼州城已经安顿下来，对映秋仙子无礼的宵小已经伏诛，仙尊宽宏雅量，是否能够原谅翼州的生者的过错，让本地百姓不会再因为冒犯映秋仙子获罪？”

    沃兹华斯有时候也会想问问自己什么时候给他们留下这种印象。不过……算了，不多说了，入乡随俗就得了。

    “本地百姓都是凡人，既然不由自主，自然不应承担后果，我怎么会迁怒于他们呢？”

    “仙尊高义。”

    ……别说了，高义雅量这样的词看字义挺美丽，你们这么用都快给玩坏了。

    “说起来翼州附近深山中也藏着些归元叛军，也不知他们是否知道在翼州赈灾的恩人是仙尊。”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毛真人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们来的时候还遭到了归元袭击呢，掳走一个金丹，他们消息真是灵通啊。”

    无论他在暗示阴阳拉踩什么，沃兹华斯都不想听懂。

    “我目前对归元有一种朴素的同情。”金发的仙尊对毛真人说，“不止对归元，对你们朝廷军也一样有，目前为止我还是两不相帮。我建议你尊重我朴素的对人的情感，别暗示我冷酷无情，朝廷军和归元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冷酷起来也不会对你们温暖到哪去的。”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毛真人连忙否认，“我是想说，归元过来掳走金丹的时候，有一位超过元婴境界的大能出手把人都揽走，我修为低微，不知仙尊是否感受到了什么。”

    沃兹华斯并不回答，他只是沉默。

    他是仙尊，照看着衍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长久以来，归元背后一直有着没有露面的影子，为这组织提供技术和纲领，支撑他们的通讯和行动，提供方案、规划阴谋。塞西莉亚还和他照过面，便是那位躲藏在镜子里的归元“军师”。

    军师并不是修仙界的原住民。

    沃兹华斯这段时间观察看来，无论是军师在镜子里概念跳跃跑路，还是传给归元的各种奇异手段，里面都有境界法术的影子。特别是那个通过镜子跳跃概念的办法，可以说完全不符合修仙界高级法术的理论体系。以修仙界目前的文明技术水平，几乎肯定搞不出概念投射跳跃这种级别的法术来。

    文明和技术是相辅相成互相配套的，科技世界的刀耕火种时代无法养育太多从事记录和技术不从事生产的工匠人口，注定了刀耕火种时代的技术水平远远落后于封建农业时代。而更先进的科技文明更彻底地解放生产力，不允许封建统治者为了维持统治采取的愚民政策。现代的文明普及教育，把大量人口从生活必需品的生产中解放出来，才能聚集起教育和人才，产生封建农业时代一辈子也搞不出来的科技结晶。

    法术的世界也是一样的道理，非得先有不怕造反，不用知识垄断地位，因此得以普及文化和技术的广大凡人，才能建立起推广适合凡人的系统性法术。要有开办学校广泛传播而非山头式垄断知识的文明水平，技术才能实现一代代积累，前人的研究结果和奇思妙想不因为徒子徒孙不争气而掩埋，技术系统将其整理，教育系统让下一代能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探索，这样才能形成成体系的，高度抽象复杂的法术理论体系，推动文明向前发展。

    这种高度抽象复杂的法术体系，本身建立在文明之上，是无数天才代代积累突破的结果。它是那些还没有形成可靠的传承系统，没有支撑可靠传承系统的社会制度的世界，大能们仅靠自己和几个人的感悟传承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

    因为这个，对于文明到达一定水平的学者和专家，通过一两个法术和技巧判断对方所处的文明阶段是很容易的。

    沃兹华斯知道，他接触军师，也清楚他的法术路线，所以几乎肯定军师不是修仙界的原住民。

    但假使真是这样，军师在这整个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就令人怀疑了。他为什么和归元一起，为什么不来寻找和他的文明文明程度更接近的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小队。

    军师的行为反常，沃兹华斯对他有些关注，如果有可能，想把那人抓住问清楚。

    但他并不会对毛真人说那个军师使用的技术你们十辈子才能想到，他可能另一个层面上别有目的这样的话，这并不是毛真人应该知道的消息。

    “有这回事吗？”仙尊一脸惊讶，“我那会在忙着带徒弟呢，没发现诶~”

    毛真人不信，但沃兹华斯是仙尊，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得请沃兹华斯对那人多加关注，小心归元对城主府中仙尊的弟子随从不利。

    沃兹华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他们又说起军队打算以翼州城为中心驻扎，向外的山区和乡村剿匪，请问仙尊有什么建议。

    沃兹华斯不大高兴，但也没有很不高兴：“这件事是你们自己的事，除非你们想向我们展示你们拙劣的指挥技术，糟糕的军事水平，惊人的组织结构，和令人赞叹的职业素养。不然别拿这事打扰我们，对你有好处。”

    毛真人板着脸，三位将军也板着脸，但看在是仙尊的份上，他们至少还安静。

    但从安平来的高贵二皇子和新城公主可就没有那么沉默是金了。

    “仙尊怎么能这样说大炎的军队呢？您亲自看过吗？”二皇子率先开口，几位将军在这里，他必须得出头维护武官，这也是拉拢他们的好时机，“圣人说事情都要亲眼见到才知道是真假，就算旁人对仙尊说的言之凿凿，不亲眼看一下，仙尊怎么知道大炎的军队不是军容整肃威武雄壮，将军们指挥战斗也是精妙高超，智慧非凡呢？”

    沃兹华斯很想说啊对对对，也很想说别扯淡了，就那个队列，那个组织结构，那个训练水平，那个精神风貌……归元军师要真是学了点不该出现在这世界的军事组织术，搞不好这帮封建军队还不如归元这自发组织的松散起义集团呢。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持自己的专业素质：“二皇子说得对，我确实没见过大炎军队战斗的场面，如果有机会，我乐于提高自己对大炎军队的评价。”

    他说的很认真，但听起来像骂人（实际上好像确实有点）。几位将军们还是满脸不高兴，但因为是仙尊说的，所以他们在心中安慰自己：仙尊说得对，仙尊懂得什么凡人军队，仙尊开心最好，之类的话。

    在场众人中最熟悉修仙界军中事务的，除了几位将军，其实是前碧凰城守边修士衍之。

    不过衍之看起来有点蔫蔫的，不很在状态。厅里几个人讨论这种本该吸引他的话题，他都没感兴趣地听听。

    衍之有点灵气亏空了。

    他是修仙界正统路子的修士，已经结丹，修行也没什么大障碍，跟了沃兹华斯以后也没跟秋姑娘似的把修行法子转换过来。因此他的修行功法还是老一套，从环境中吸收灵气容纳在身体中的那种传统功法。

    这功法对修士本人没什么坏处，三圣在上，依靠它修士们也能走很高。唯一的问题是吸取灵气对周围环境有所要求也不太友好，一般修士都是在灵山或者灵气充裕的地方修行，自己修行加快，对环境影响也小些。

    然而，衍之现在所处的地方可是大炎。

    灵气稀薄不稀薄另说，大炎的灵气几乎都是缺满修士牺牲自己前途用残缺的功法吐纳出来的。极其宝贵，也让人很有罪恶感。

    衍之在外面跑这些时候，也用法术剑气，也和人动手（被抓）。他有所消耗，但不好意思吸收环境中的灵气，全靠自己金丹里攒的力量顶着。耗了这些日子，力量越耗越少，整个人都有点蔫了。

    沃兹华斯注意到他没精神，看了他一会，伸手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衍之就觉得自己身边的空气中，灵气流转起来。好像有某种会自动生出灵气的阵法盘桓在了他身边。

    衍之很有些惊讶，他抬头看了一眼仙尊，很难克制住自己在亏空之下不去吸收灵气，忍不住闭眼就坐在那吐纳起来。

    沃兹华斯又一下拍醒他：“别在这里修炼，回去收拾收拾在屋里吐纳，又没人抢你的。”

    衍之蔫蔫的耳朵都被他拍竖起来，剑修觉得仙尊说的对，他起来简短告罪，便告辞去了后院。

    “衍之阁下真是年轻有为啊。”毛真人笑眯眯地捋胡须。

    “衍之阁下的剑法确实不错。”二皇子赶忙帮腔，“这一路上他都时常练剑，毛真人很照顾衍之阁下，特意吩咐人给他开辟一片安静地方，万勿打扰的。”

    沃兹华斯能够领会他们想要示好拉关系的心情，但不太理解他们示好拉关系的思路：“……需要我感谢您一下么，毛真人？感谢你们把衍之抓走关在身边的时候没欺负他？”

    毛真人连忙站起请罪，口称不敢。

    沃兹华斯有时候会想念自己老家，神殿的大家都是有一说一，既不暗藏坏心，也不刻意追捧，更不杂枪带棒喊打喊杀。

    短暂的会面差不多得了，没有话题聊之后，很快他便起身送客。

    “仙尊，舍妹新城公主也来了。”二皇子临走还想和沃兹华斯拉关系，“她和映秋仙子在安平处的颇好，几月不见还颇为想念。翼州这般情状，姑娘们也不大方便出门，处着总是无聊。不如等何时映秋仙子得了空，新城前来拜访一二，也好叫仙子能和小姐妹说说话。”

    沃兹华斯充分理解年轻姑娘们有些话只好和同龄人说。

    但他不觉得新城是个合适的同龄人。

    不过他也不想替秋儿拒绝，一味修行对她不好，哪怕有人添堵也算是生活过。

    “好啊。”仙尊笑眯眯地回应道，“如果秋儿乐意，我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