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映秋搅和了两天水盆，学会通过灵气观察水流，但怎么搅和水还是没太搞明白。
她师父这些天不再管她了，金发的仙尊盯着翼州城，看着被他处理的世家出殡，无视出殡队伍里人人对他都很有敢怒不敢言的怨气。也看着府君组织城中力士把卓映秋在之前散播出去的食物分发到各地，那些食物之前被世家藏匿不少，如今仙尊盯着，他们不敢不拿出来，这样看来虽然篮子被销毁，也堪堪够翼州的流民百姓撑些日子。
世家自己有存粮，不过他们不会把存粮拿出来。如果朝廷强力可靠以民为本，沃兹华斯会嘲笑他们藏匿粮食的行为愚蠢短视。可惜朝廷是那种不但不赈灾还派兵剿匪的朝廷，这样的状况让世家的行为变得超级合理，连带着他们中的个别人刺杀仙尊的行为都不那么莽撞无力了。
“我爹因你而死！”半夜，一名姓恒的青年被沃兹华斯从院子里扔出去，趴在地上冲远处的仙尊大喊，“有种你鲨了我吧！”
沃兹华斯不常听到这种奇怪的要求，他遥冲那人一弹指，把一只蝴蝶弹进那人脑门里。那位有勇气来刺杀仙尊的青年仿佛看到了什么比地狱还可怕的东西，弓着身体惨叫起来。
……手上没背人命债，死不了吧，大概。
沃兹华斯见怪不怪地板着脸，既不赞叹他的勇气，也不讽刺他的过去，回身进了院子里。
算算日子，朝廷的军队明早估计就能到翼州城了。今晚这些世家子弟要刺杀自己估计是最后几批了，等朝廷军队来了……哦，朝廷军队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望的，唉。
沃兹华斯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下，抬头看着头顶四方的天空。天高地阔的仙尊对每天蹲在小小的房子里感到狭窄和厌倦，不过因为他搞死了世家那么多人，所以这会出去逛街会受到各种人的注视，感觉更是诡异古怪。
“……有时候我有点想把大炎丢下，去修仙界找找遗迹里的远古东西。”沃兹华斯不太高兴地小声抱怨。
“大炎是古代功法变迁的重要突破口，我们职责所在，本地局势这样恶心并非因为你错误的选择，不要责怪自己。”金棕色头发的女士，塞西莉亚出现在院子里，好像从台阶上跳下那么轻盈，又像从湖畔走入水中一般自在，“你是神官，你是指引道路的最坚定的人。你不该对过去的抉择抱有怀疑，而应更慎重地为我们判断未来。”
塞西莉亚一贯对他们对大炎未来的规划抱有审慎和怀疑的态度，沃兹华斯知道，而且他越进一步清晰化自己模糊的想法，她越对他的倾向感到警醒和慎重。
女士担忧而怀疑，她不知沃兹华斯是否走在领袖期待他们走的道路上。沃兹华斯无法说服她，因为他也怀疑，炎的局势，他希望在其中扮演的立场，与他的职责和立场相悖。
不过……此时此刻……
“女士，欢迎回来。”沃兹华斯抬起手，冲她打招呼。
塞西莉亚也冲他打招呼，两人互相致以简便亲密的见面礼。
“怎么样？朝廷大军明天会到翼州吗？”沃兹华斯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看着女士往石桌另一边的凳子上一坐，从虚空中抓出水来喝。
“会吧，但我看他们一路都在拉拢灾民，仿佛别有所图，也不知到了翼州城附近是否会有别的打算。”女士拿着水壶吨吨灌了几口，放下来一抹嘴，“我来的路上得了消息，之前我们放给归元的、境界修士进阶的功法，如今已经有人突破筑基了。”
沃兹华斯一皱眉，陷入沉思。
“我没见朝廷联络仙门，不过我离开安平的时候，枢密院二把手的老爷子去了定城钟阵法。”女士说，“他倒没看出什么不对，但我担心缺满的突破会给局势增添混乱。”
“没关系的。”沃兹华斯说道，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缺满和朝廷的利益纠葛本身不重要，他们立场不同皆因功法而起。我总觉得不对，秋儿不能突破金丹，他们就能筑基，这不合理。”
“秋儿突破不了金丹，还感觉到尖锐刺痛是吧？”女士也皱眉，想了一会，“虽然秋儿和我们是规则方向，归元功法是境界方向，但这两者都具有共鸣外部环境的某些概念的特点，筑基这种初级阶段区别没那么大。会不会因为秋儿是突破金丹，归元是突破筑基导致的不同？”
沃兹华斯也思索不出结果：“我请归元把那位突破的修士送来这边，我们可以细问一下他的感受。他大概三五天之后到吧，再等等，我想亲自问问他。”
他安排的妥当，女士并无异议。
“另外还有一事。”塞西莉亚对他说，“我这次去了青州。”
那是他们来的地方，从出云州而来，和太一宗的弟子们一起行动，直到在碧凰城见到世界边缘深渊般的裂口，才转到来到炎的地方。
那是炎国之外，仙门治下，正统的修仙界。
沃兹华斯坐直了，转头严肃地看着她：“结果如何？”
“我没有找到过去几百年里离开炎国的缺满。”塞西莉亚说道。
几千上万年来，炎国当然有缺满会跑路。他们中有些修为的，或许可以跟随商队离开炎国，穿过茫茫长的荒山，来到修仙界的正统地带最靠近炎国的地方，迷茫着雾气，湿润而葱郁的青州。
“我把青州沿线的村落城市都找遍了，没见到炎国缺满的移民。”塞西莉亚对沃兹华斯说，“修仙界严格限制功法外流，青州的凡人都不会功法。按理说那些缺满逃到青州，因为修行了缺满功法无法入仙门，他们混在凡人之中，更有理由把自己的功法悄悄传下去才对。”
“虽然在炎，缺满功法是缺满痛苦的根源，不得解脱的壁垒，另他们受到正统修士和贵族们的歧视。但修仙界的凡人连这都没有，无论如何至少能修行的功法，他们应该珍惜的。”
“但是没有。”
“没有。”女士说道，棺盖定论，“缺满的功法没有传下来，无法确定他们存在传承或后代。炎国上千年来往外跑个万把人不算多，他们都没有回来，却也不曾在修仙界留下只言片语。”
沃兹华斯沉默了很长时间：“这种古老的秘密只能存在在大炎，进入修仙界就会消失。”
……就像秋儿的父母一样。
塞西莉亚一声叹息。
“炎的情况你也看的差不多了，阁下。”她对沃兹华斯说，“或许你是时候和我透个底，你的打算。”
沃兹华斯不回答，他沉默了好一会，把这段时间翼州的变化，归元的动作，朝廷和归元得了他的法术的不同的选择，以及他们面对秋儿一个阴谋一个暗害的行动和态度，都抖搂给了同行的女士。
不得不说凡人还是有点东西的，翼州那几个大家族为了不让秋儿站队归元，好几个金丹当街车轮战追沙仙尊的弟子，这操作说给塞西莉亚，又给仙尊干沉默一次。
……牛。
“我收回了篮子，给了翼州城主和秋儿选择。”末了，沃兹华斯说，“我希望他们能说出正确的期待，文明中有人发出呐喊，这愿望才有可实现的未来。”
他在努力置身事外，塞西莉亚知道，他们是外来者，本不该干预本地人的选择。
他也在打擦边球，在不允许的红线上反复试探。外来者和本地没有因果，强行干预，对这个迷茫困顿的文明，对他们两个归宿不在此地的旅客，都绝非益事。
女士知道，女士也知道沃兹华斯自己也知道。
女士只是嘲笑：“怕就怕到时候是秋儿给了你答案。”
“……秋儿的答案怎么不算是答案呢？”沃兹华斯轻声说，“她难道不算是这世界众生中的一人吗？”
女士于是不再玩笑，她直起身，转头直看着他。
“你既然让人选，便是同意了选择的后果。你已决心介入。”
她说，而与她一桌之隔，沃兹华斯并未反驳。
“我已经写好报告，翻了很多手册和特殊情况许可，这似乎是允许的。只要我们为文明指出道路，我们就可以依据自己的判断予以纠正和暂时的支撑。”沃兹华斯说道，“我愿意支撑凡人被我们推动的后果，我认为这对我们解决问题很有帮助，也因此愿意相信他们能找到自己扶持行走的道路。”
塞西莉亚想说他本不必干预这些，这个文明，这些凡人的生死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以在旁边看着，那是凡人们本来的命运。只要旅客不曾施加影响，他们就什么因果都不会背负。
但这并非她应该说出口的劝诫。
“你是神官，神官理解和贯彻领袖们的愿望，神官指引方向。”女士说，“我信任并支持你的决定，我们将按照你指引的方向前行。不过我仍然建议，我们在决心干这些事的时候，抽空在例行通讯时候和家里汇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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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句，下次通讯应该是我来主持，也就是会通到……我们领袖那里。”晚些时候，沃兹华斯坐在屋里捣鼓安平定城钟阵法，女士拿着个肉饼嘎嘎吃着进来，“你想好怎么和她说这事了没？”
沃兹华斯：……沉默。
“我相信我的‘保护文明暂时性介入’的理由已经足够说服那位大人了！”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充满希望地握拳，“我还请本地人自己提出期望，流程非常正确，肯定没问题的！”
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本来觉得没啥，这会儿真替着小伙计汗流浃背了。
“兄弟，兄弟，你不能这样啊！”她拿着个油渍麻花的肉饼也不好干嘛，挥舞着肉饼干劝，“你可不能这样想啊！领袖们做人归做人，他们做人的时候可做的不是一个人啊！我知道你们家大人随便就会批准很多申请哪怕看个乐子，但我家大人可没那么松弛和没溜，不是随便什么流程合规的材料都会同意的啊！”
领袖们是真神，用贬低的俗语污蔑真神是极不尊重的。但沃兹华斯并不抗议，因为塞西莉亚说的是事实，这样只是陈述事实就没有什么不尊重的问题了。
金发的青年沉默了半天，苦恼，好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样抓头发：“那我再好好准备一下理由……我觉得从事实上看我们的行动很有必要，那位大人还是挺有可能同意的。”
塞西莉亚这下用一种老过来人的眼神同情地看着他了。
女士好像修车铺大伯拍拍新来的学徒伙计肩膀一样拍了拍他：“你，唉。”
沃兹华斯：……？
“想吃啥吃啥，吃点好的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