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的角落，猿飞菖蒲的脸笼罩在手中机器的蓝色微光里。
「新任对外联络部部长发布就职宣言——中岛清平：将回归本质，只为人民发声」
她看着界面上的这行文字，半晌，沉默地向下划动，再次遍览了这篇已逐句读过三次的文章。
时代发展转瞬之间，过去甚至只能依靠口口相传的文字，如今也能利用机器一夜之间快速传播至此。文字的力量也在这种传播速度下逐渐壮大，在大人们还未意识到的角落里，壮大到了可怖的程度。
她最后看了一眼文章末尾附上的记者会现场的照片，盯着那张天真坚定的年轻人的面孔片刻，看不清神色地收起了机器，安静地继续蹲守。
房梁上腐朽的空气没有流动多久，猿飞菖蒲等到了目标。
她看着下方出现的陌生男人，片刻后，轻巧地跳了下去。
来人似乎被她的突兀出现稍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准备拔刀戒备，又在看清她的样貌时立刻止住了动作。
只听说过名字叫幸太的家伙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是……猿飞小姐，对吧？”
猿飞菖蒲没跟他寒暄，用怀里机器中的某个界面向他示意了一下。
他也不介意，用同样的界面向她示意。
那么彼此身份就能确认了。
猿飞菖蒲微微松下戒备，这才开口：“要我转交的是什么？葵那家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幸太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普通的布袋。
猿飞菖蒲伸手接过，颠了颠重量，又拿近打量了几眼收紧的袋口，不太确定。
于是她挑眉询问：“不介意吧？”
“自然。”幸太用面具般的温暖笑容回答。
猿飞菖蒲在心里不爽地暗啧一声，拉开了袋子，往里看去。
布袋中安静地躺着几颗泛着奇异光泽的蓝绿色石块。
猿飞菖蒲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打量了片刻，蓦地变了脸色。
“看来小姐认识它。”幸太揣着袖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
猿飞菖蒲迅速收紧口袋，将石块放回怀中。
她安静地等待了一会，一边分出精神观察眼前人的神色，一边仔细探查周围的动静。
幸太并未动作，任由她警戒，待她明显确定无人监察后，才开口：“请放心，这里姑且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自从知道乌鸦的存在之后，大家对主公周围可是紧张得很。”
猿飞菖蒲皱了皱眉。
“你们连他们都查到了？既然如此，你们还敢私下收集这个东西？这可是严禁流通物，他们盯得最紧的那一批。”
幸太更加意外了。
他抬眼笑道：“御庭番的情报权限确实超出我们的预想之外。那么，想必猿飞小姐也该清楚他们为什么对此禁止流通吧？”
猿飞菖蒲一顿，犹豫片刻，还是照实回答：“我不清楚为什么，我只知道这是从很久前开始就传下来的规矩，具体是什么时候定的、又是谁出于什么原因定的，我都不清楚。”
“……而且恐怕没有人清楚。”她低声补充。
一片安静中，九木元幸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他收获了意想不到的重要东西。远超出发前他们制定的计划之外的东西。
他抓到了，无论是飞天还是落地的乌鸦们，那些黑漆漆的家伙们的尾巴。
本能地，他重新挂上了那副面具般的笑容，压下了所有可能外溢的情绪波动，笑得像个对一切了如指掌的狐狸。
“既然无法得知为何各位忌惮至此，那么恐怕我们也很难向您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收集这些了。”
“——我只能告诉小姐，我们需要它。而且是，很多。”
猿飞菖蒲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后，收回视线，一脸生动的恼怒。
“我就知道，能跟着她干活的肯定也不是什么会好好说话的家伙，你们跟自己人讲话不会也是这样的吧？不会真的有人能听懂吧？”
九木元幸太顿了一下，面具似的笑容动了动。
他眼里染上了笑意，心下明白了为何主公会选择眼前的忍者小姐作为开启这一系列合作的钥匙。
他带了点真心实意地调侃回答：“猿飞小姐不也明白了在下方才的意思吗。我想，这正是对猿飞小姐困惑的解答？”
猿飞菖蒲想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得耳根发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送到那个地址对吧，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她没好气地准备转身，“放心。既然我接了这单，就不会让那群家伙轻易搅局的。”
“御庭番的实力我们一向十分信任，尤其是对猿飞小姐。”
幸太温和地补充，“时间并不着急，猿飞小姐也远比短期的合作更加重要，希望您武运顺遂，一路平安。”
猿飞菖蒲顿了顿，缓和了脸色：“谢了，”
“——另外。”九木元幸太突然开口，“麻烦您顺路的话，也可以给松平公带一句话。”
“就说，不需要额外的试探，我们也理解诸位的警惕，但我们没有任何在原地斗争的野望，只要是来自合作伙伴的求助，无论什么，我们都会第一时间回应，并尽我们最大的所能施以援手的。”
猿飞菖蒲有些困惑，但本能察觉到了话里的机锋，于是咽回了刚才未尽的寒暄，皱着眉对他点了点头，直接跳起，如风吹过，轻巧地离开了。
九木元幸太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试图如松野葵所说的那般感知忍者小姐的动向，但一如既往地一无所获。
他泄气地揉了揉眉心，略有些孩子气地想，到底为什么主公会让他来传递情报啊。
而且……
阿尔塔纳石这样贵重的东西，如果还是像猿飞小姐所说那样被奈落、乃至天道众禁止流通的话，交给御庭番来送回据点真的好吗……
九木元幸太又在原地呆了一会，还是没想出答案，片刻后，决定直接用他对主公的敬仰和信任回答所有的困惑，径直向着他在江户的工作室离开。
还有一大堆清平那小子的稿要发呢，看来今天又得忙到晚上了。
***
“所以，一方面是那个警察局的局长大叔，他不放心葵酱你，怕你在骗他们老大，想先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好人？另一方面，嗯……是他想让你帮一下猩猩？”
“啊？为什么啊？”神乐一脸费解，“他不是不相信你吗？为什么又要你帮忙？而且来的不是蛋黄酱吗？帮猩猩为什么不让猩猩来啊？所以昨天十四是来求助的？”
我笑着纠正。
“不，他只是不相信我的目标并不是争夺将军的位置而已，但对于利用身为同盟的我解决真选组现在的困境，他可没有丝毫手软的意思，更何况也可以借机审视我的品性和能力，对他来说是很容易想到的划算买卖。土方先生昨天并不是来求助的，具体做什么，没有太多说明的意义，只要知道他也是试探我的一环就可以了。虽然是要我为真选组帮忙，但真选组内多数人大约都没有意识到困境的存在，也并不知道这是在向我求助吧。”
“……”
神乐捂着脑袋，脸上只剩下了：“啊？”
旁边的新八一脸震撼，喃喃着：“对不起，松野姐，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是因为我们是小孩所以把事情都刻意避着我们，我真的没想到，原来只是单纯、难懂到，我们根本搞不懂而已……”
“——银桑你不会也搞懂了吧？不可能吧？！”
他猛地扭头看向银时。
银时在一边悠悠哉哉挖着鼻子，翘着脚，轻松写意地表示：“那当然，也不看看银桑是谁，比你们这些未成年当然对这种动脑子的事情熟悉多了。”
“我不信，肯定是葵酱给你开小灶了！”神乐非常笃定，并且熟练地揭他老底，“上个月你还差点打了电视上那个诈骗电话呢。”
“我说了多少次了，那是电视购物好吗！电视购物！才不是什么诈骗电话啊！”
银时态度激烈地反对。
“可是婆婆都说那是诈骗，还说你每次只要电视上的漂亮姐姐一笑你就没脑子地把所有钱都给出去了，说有这钱还不如给她把房租——”
“啊啊啊——啦啦啦啦——”银时突然跳起，大声地喊着乱七八糟的噪音捂住了神乐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
“你又欠登势婆婆房租了？”我眯起眼睛，盯着他。
“没、没有啊哈哈哈……”
银时躲闪着眼神，就是不敢看我。
我盯着他，看得他冷汗直冒，才移开眼神。
“好啦……就前两个月一下没周转过来嘛，我后来有了钱就补上了……”他松开神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拉我。
我不理他，看向神乐和新八。
他们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我才冷哼一声，决定先暂时放银时一马。
没等他松口气，我就直接开口戳穿：“这家伙一开始也没听懂，是我刚才提前跟他说过一遍，又解释过了，他才搞明白地。”
“我就知道！”神乐和新八指着他大喊。
银时无赖地装作没看见，躲到我后面倚着我，声音理直气壮：
“刚才你们不也听过好几遍解释了，哼哼，没听懂吧？说明这种事情上大人就是比小鬼头厉害啦，认命吧小鬼们。”
两个孩子被挑衅地跳脚，一时就把刚才问的事情忘在了脑后，朝着银时就扑了过来，银时则闪身就躲，结果就是他们三个人开始绕着我转圈跑。
眼前不断晃着三个人的人影，时不时还要躲闪他们不小心打过来的拳脚，我叹了口气。
坐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到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一手拎起一个小鬼头的后领，停下了这场猫和老鼠的追逐跑。至于银发还在坚持做鬼脸挑衅的成年人，则被我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在小腿骨上，总算消停了下来。
放下衣领，看着乖乖站在我面前的三个人，我环起手，半笑不笑地问：“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的话可以吃饭了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一同老实地摇头又点头，各自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饭到一半，银时又想到什么似地，看向我：“所以你说晚点再向我解释的，就只是这个？”
我顿了下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不是，是另外对你问土方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银时还没说话，对面新八看了看我们，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跟课堂回答一样举起手。
“嗯？怎么了？”我问。
“那个……如果你们没有刻意隐瞒我们的话，那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他是看着我问的，所以我点了点头。
“昨天见到假发、啊不是桂先生的时候，他说一周前我们从私塾回万事屋那天，松野姐你没有去找他，他当时正跟银桑在一起谈事情。”
新八难得严肃，看起来十足认真，
“松野姐，所以那天，你是故意支开我们的吗？”
神乐补充：“那天在私塾外面，总感觉有什么很危险的气息在锁定我们，但当时葵酱你说那是你的保镖，那是骗我们的吧？”
三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旁边银时的眼神更是又审视了一边我的动作，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没有什么瞒着他的隐伤。
我慢慢放下碗筷，想了想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当时其实我没预料到鬼兵队会那么快有动作，本以为可以来得及事后跟桂通气的，走之前还特地编了理由安抚银时。
没想到糟糕的事总挤在一起发生。
所以其实从离开巡回组收到情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在盘算要如何向他们解释了。
从本质下手的话，当时涉及的各种计划和博弈，一时半会想说清楚确实不太容易。
这中间牵扯了我利用清平和北岛对保守派的分化和切割、对佐佐木实际立场和态度的试探挑衅、对奈落这个组织存在的探究等等。
但只是单纯从表面来解释的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个角度开口。
“实话实说，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牵扯得比较多，可能不是特别好讲清楚。”
“从头开始的话，就要跟之前的——”
银时出声打断了我准备好的腹稿。
“不用从头开始，只说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你那天确实是刻意支走了他们？为什么？神乐说的那个危险人物又是谁？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
他们依然紧紧地盯着我，一副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样子，眼里都有我无法拒绝的关心和紧张。
我暗叹一声。
“……那天来的是巡回组。”我不太自然地推远手边的碗筷，“他们，嗯……他们是奉命来逮捕我的。”
“……”
“逮捕？！”
两个孩子震惊出声，神乐紧张地跳过桌子，抓着我四处看，“他们没有对你严刑拷打或者怎么样吧？为什么要逮捕你啊？”
“不、不会是他们发现葵姐你、你做的那些事了吧？”新八推了好几下眼镜，结结巴巴地小声凑过来询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本土内能主动察觉到我们的组织，就现阶段来说，还没有出现过。”
我伸手摸了摸神乐的脑袋，越过他们两人，看向独自坐在一边沉默的银时。
“况且，我的拘留本身，也算是计划的一部分。实际上，看到他们能那么按照我的想法一步步走过来，我还是挺高兴的。”
“……又在你的预料之内是吧。”银时嗤笑了一声。
我平静地看着他。
“是的。除了时机，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谁也没继续开口。
半晌，银时主动移开了视线。
他撑起脑袋，倚在桌边，换了一个极为懒散的姿势。
“然后呢，那些人来找你干嘛？又没查到你做什么，多半也没查到你是谁，难不成，”他冷笑一声，想起了什么似地，“他们是平白无故，专程跑来抓你这个老师去牢里教书的？”
我看着他，逐渐放松了眼神。
摇头，“跟我明面上的身份有关系，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的。”
银时转过眼看我。
“鹿乡会社……跟北岛有关系？”
“嗯。”我复又看向身边的两个孩子，“中岛清平明面上受北岛、也就是我的叔父资助，一些人碍于舆论不能直接对清平下手，暗中刺杀也都一一失败，但又不肯忍下这口气，也不愿意就这样顺从民声让清平复职。”
“所以他们绞尽脑汁想给鹿乡会社一个教训，兜兜转转，找到了我这个游离家族之外的普通老师的头上。”
神乐半懂不懂地问：“’清平’是说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身体不太好的帅哥吗？”
我失笑：“是的。清平现在身体好很多了，如果你打开电视的话，应该还能看到在播他的就职演说哦。”
银时远远地听着，眯了眯眼。
“他们知道那小子是你学生……不，肯定不知道。”
“你给了他们什么？或者说北岛给了他们什么？才能让那群老东西也妥协认同放中岛小子上位同时让你出来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我笑着耸了耸肩：“这就是商业机密了。”
银时隐隐放松下来，翻了个白眼。
“如果非要概括的话。”我又补充，“那就是利益置换吧。用几个分公司和产业经验换来了把我们的熟手塞到他们眼皮底下的机会。”
银时眨了眨眼，半天没什么反应。
神乐和新八则看起来早就已经掉队了。
我手下顺着两个孩子的后背，平静地笑了笑，总结：“所以我说了嘛，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或许他们现在正看着清平的演说，边嘲讽边洋洋得意吧。”
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不再收敛骨子里的傲慢，
“很多人自以为独特，认为身居高位便天然与大众不同。实际同样环境中积累百年塑造出来的金像，远远望去，不过都是怀抱着同样动作和表情的土偶罢了，连打破都重复无聊到让人厌倦的程度。”
“……”
三人悄悄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又安静地等待了一会，我才眯眼笑着，打破了沉默。
“啊啊。这可是你们想了解的诶，觉得可怕也已经晚啦。从你们拿到通讯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让后勤的幸太把你们的信息录入我们的人事记录里了，想走可是要花一点代价的哦。”
他们看起来一愣，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银时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
“不会走的……”
身前传来了一点微弱的呢喃声，随后放大，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才不会走呢！”
我垂下眼，看着神乐那双漂亮的透蓝色的眼睛。
她顶着客厅里温暖的日光，扬着脸，即使半知不解、即使刚才有一瞬间被我激起了本能的警惕反应。
但她还是坐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充满信任地看着我，就像曾经如此看着我的另一个姑娘。
在我对上视线后，她又凑近了过来，轻轻地把自己塞进了我的怀里，闷闷地蹭了蹭我，又重复了一次：“我们绝对不会走的！绝对！葵酱赶我们都不会走的！”
旁边，新八看着我们，轻缓地叹了口气。
在我看过去后，柔和地笑了，带着无限的包容和信任。
“松野姐也多少相信我们一点嘛，不要总是小瞧我们了啊。”
“——就是，我们可是万事屋啊。”
银时几步走到我们之间，一手一个，大掌扣在两个孩子头上，盘腿坐下。
“别自说自话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又擅自把人推开啊你这家伙。”
说话时，他笑着，笑容里带着熟悉的、我永远愿意为之驻足放下戒备的东西。
我看着他们，看着过去无数曾经采取过同样选择的虚影，慢慢放松了肩膀，沉默了一会，伸手环住了新八和神乐的后背。
“……好，我记住了。”
无论未来你们是否后悔、或又有了自己新的选择，这一刻的信任我都会永远记在我发誓守护的承诺之中。
大手盖上了我的头发，狠狠地揉了几下。
我能听到他又好气又好笑的声音。
大约在骂我吧。
骂我——
“真是个聪明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