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旧是在习惯的清晨时刻醒来。
我埋首在身边人的肩侧又闭了一会眼，停了好一会才有些不舍地悄悄移开他环着的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上绷带和衣服都换过了，比睡前清爽不少。
我转头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心情远比睡前松快很多。
不过左肩还要几天才能好全，所以今天日课就只能简单活动一下了。
我换上剑道服，照例走向了道馆。
没走近，就听到了“呼——”“呵——”交替练习挥剑时候的声音。
是新八吗。
又走几步，洞开的侧门里就出现了年轻人专注的身影。
新八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出现，依旧重复着枯燥且单调的基础挥剑。
我也没打扰，站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一会。
动作标准且克制，有明显的传统道馆的训练痕迹，身体条件在这个年纪的少年里算是很不错的了。虽然之前听银时和阿妙说过，他似乎有过一段逃避剑道的时间，但现在看来，恐怕这位恒道馆的接班人从未放下过最基本的锻炼。
印象里似乎没有见新八实战过，单看锻炼不太能看出实际的剑路如何。
“挥剑结束后，要不要跟我对练一次试试？”
新八闻声立刻停下了动作，有些慌乱地转向我。
“啊，松野姐——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擅自在这里练习……”
“道馆本就是建来锻炼的，不用特意来问我。私塾里一些孩子休息的时候也经常来这边偷偷练习，说不定下次你还能碰到他们呢。”
我边说边走到放置竹刀的位置，拿起惯用的一柄，习惯性地转了个刀花。
然后笑着看向他。
“怎么样？要试试吗？”
“诶？”新八愣了一下，“试、您是指跟我对练吗……？”
我点了点头。
“还是说你的基础锻炼还没结束？那按照你的习惯来，我就不打扰了。”
“不不不！”新八慌忙摆手，“我其实早就已经结束了，只是今天忍不住又挥了一会。”
然后他有些犹豫似地抬眼向我确认，“真的可以和您对练吗……我不太、我有一段时间没有与人正式合练过了……”
“你不嫌弃只能用一只手的对手的话。”
我笑着眨了眨眼，活动了一下关节，示意他我左侧肩膀上的伤。
他看着我的动作，抿了抿嘴，又想了下，才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观察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就挥刀劈了过来。
我一一挡下了试探意味浓重的几击，间或简单出刀，同时出声提示：
“手腕放松。”
“眼睛盯住核心，不要偏移注意。”
“这一下力道不错，但是重心歪了。”
试探没几下，他的神色越发专注。
天然无心流的攻击意味很重，是透着狠劲的招式，有点偏远古武术的影子，但新八的习惯更收，我看得出有几击他分明可以出刺，但都本能地换成了更保守的招式。而且看得出实战经历不是很足，对出招的时机判断也不算特别敏锐。
“别收刀，继续，不用担心伤到我。”
“很好，挡得不错。”
“继续，这个角度可以。”
我简单提点了几句，他动作慢慢放开了不少，但剑路里偏保守的习惯不是一时可以扭转过来的，大约更长期的独自练习也有点关系，和传承到的剑法确实不算特别融洽。
观察了个大概，估算着他的体力，在大约一刻左右我喊了停。
“多谢指教。”
“多、多谢指教。”
新八喘着气摘下了护具。
我又看了看他各处的身体状态，判断他可能也没有进行过与爆发力相关的训练。
“你的基础确实打得很扎实。”
看他缓过了一点，我便把手帕递过去，开始跟他分析大致的问题，“但是你到这里的时候……”
他认真地听着我的讲解，时不时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样的学生是大多教师都很喜欢的类型。我看他这样，越发满意地继续深入讲解。以几个之前教过的一些孩子为例，简单比划了几下，建议他可以往这些方向努力。
“……总得来说我认为你还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现在的一些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于缺少与人的对战经验导致的，你年纪也小，还不容易肌肉僵化，正好在发育期这个时间段，多实战对你的提升会非常明显。”
他沉思了一会，看向我，脸红红地向我道谢：“我明白了，多谢松野姐的指导！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如果你缺对练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我不在也不要紧，会有人来代班。他们大多数剑法也都跟我一样，正适合跟你一起练习。”
“好！以后我会多来麻烦松野姐的！”新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笑着收回手，示意他可以先到旁边休息一会。
看他乖乖走到一边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有些遗憾。
可惜这孩子已经过了读私塾的年纪，又有家里的道场要继承，否则真想带他一段时间。
“不是吧，你们这也太早了——”
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银时的声音。
我看过去，他正刚走到门边，抬手懒散地倚在门边，穿着睡衣，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打了声哈欠。
新八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银桑，你也是来晨练的吗？原来你还有起这么早的时候啊，平常我八九点到万事屋你和神乐都没起呢。”
银时白了他一眼：“你看一眼我穿的什么好吧，谁没事干这么早起啊。”
我平静地插嘴：“他就是我刚才说的例外。这种变态完全不需要锻炼，怎么吃怎么睡都不妨碍他十年如一日都比一般人强一个维度。简单来说就是跟地球人不是一个物种。别学，学不来的。”
新八一脸看到完全不用努力的天才时那种羡慕又很想大骂的憋屈表情。
“有些人还试图探究原因呢，事实证明，本天才就是如此超凡脱俗。”银时可恶地笑着看我。
但我心如止水，早就在漫长的忿忿不平里学会了释然。
银时又看了看我们的状态，问：“你们结束了？”
“刚一局，我日课还没开始，怎么了？”我看过去。
他看了眼擦汗的新八，又看了我一眼，假咳一声，露出了一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奇怪地扭捏了一会，他才抓了抓头发，别开眼神，压低了声音开口：
“……你不在我睡不着。”
新八猛地发出一连串震天响的咳嗽声。
我没忍住上涌的热意，瞪了银时一眼：“我又不是第一天早起！再说你不是都已经起了吗！”
“可我昨天很晚才睡啊……”银时嘟囔着赖在原地不肯动弹。
我想到早上换过的衣服和绷带，又看了眼他的脸色，慢慢缓下了恼怒的情绪，想了想，确实是他难得的体贴。
况且刚才那一会的热身，状态也的确不太好。
算了。我叹了口气。
“新八君，抱歉……”我转过身，歉意地看向新八。
他隐含震惊地打量着我和银时，随即红着脸摆手：“没事没事，本来今天锻炼的时间也比平常要久了，您刚才的指导又让我想通了很多，松野姐不是本来就有伤嘛，还是再去休息一会吧。”
他还贴心地帮我把理由圆了一遍。
“那等我收拾一下，新八君——？”我询问地看向他。
新八摇头，腼腆地笑了下：“我想再坐一会，想一下刚才的对招。”
“好。注意不要太晚了，早饭还没吃呢。”
我温和地看着他。
他点头，又看了眼银时后，走回了刚才休息的地方。
银时等新八走远了一点才伸手拉过我。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睡前跟我说了什么对吧？”他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问。
我看着他，笑了笑，“放心，我没有要躲开话题的意思。”
“刚才热身的时候我也顺便想了一下昨天的情况。”
我向后倚在门边，垂眼回想，“虽然真选组上门审讯这个我确实没有预料到，但我大概猜到是谁发出的指令、具体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了——”
银时揉了揉眉心，甩了下头，眨了几下眼睛，努力提起精神看着我。
我看他这样，失笑。
“困成这样就先别急了，走吧，你先回去，我冲个澡就过来。”
银时没有立刻答应：“那说好，等会醒了你也不许躲着我走，今天就得跟我说清楚啊。”
我点头应下。
他这才松了口气似地彻底肩膀一垮，拖着脚慢腾腾地向着房间挪了回去。
我也准备走向淋浴室，转身前余光瞥见角落里正在探头探脑的新八。
我回过头，正好撞上他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他立刻迅速地别过脑袋四处张望，装作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的样子。
我笑了一下。
“行了，不用藏，你跟神乐是不是也在好奇昨天的事？”
他半犹豫地转过脑袋，磨磨蹭蹭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眼睛里都快具现化的“真的能告诉我们吗”这样的忐忑字眼，我不免觉得心软。
“放心，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不会总是瞒着你们的。晚点吧，大家都在的时候，我一起解释。”
“好！”他用力点了好几下脑袋，然后兴致勃勃地打了声招呼继续挥剑去了。
我笑着看了一会，才径直走向浴室。
不知道佐佐木什么时候回复。按我对他们的了解，多半是要和松平先碰过面再做决定，不过应该也已经见过了。
如果不是佐佐木跟他透露了什么，松平不可能这么着急找真选组布置给我添堵的任务，而且要是时间充裕，多半接下来还有类似的试探。
找时间跟他们再面对面谈一次吧。同盟不彻底安抚，执行后续计划的时候就又要把新的变量加入考虑，就沟通效率而言，确实太低了一点。
要是所有人都还和孩子一样没有太多心思就好了。
我拉开门，深觉麻烦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