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

    这一声激昂的反抗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陈玉环跌坐在床榻上,手紧紧地攥着,身体有些颤抖。

    “这是圣上的命令,侄孙不敢违抗圣命。”

    陈玉环低着头不说话,好半响她才抬起头,眼中隐有水光,她从喉间滑过一声凄惘的叹息,“你们为什么总要这样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我是什么……”

    陈应诏想上前去扶住她,但还是停在了原地,姑母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对。

    “这是圣上的命令,而且,若不是黔国公的所作所为触怒了圣上,圣上也不会……”

    陈玉环神色悲戚地看着他,似乎是把他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哀声恳求:“应诏,你就让我留在这里,成全我和朝弼吧……”

    陈应诏站在那里默不作声,这种事情他就算有心成全,也无力帮忙。

    看他的态度,陈玉环知道,她再多的恳求也没有用了,世上没有人会帮他,就算是自己的娘家人。

    陈玉环突然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完她的眼泪便滑了下来,喃喃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是陈家的耻辱,可我这样,难道不是你们害的吗?”

    “当年父亲为了笼络沐府,将我送来云南做填房,不顾我百般不愿……我来云南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远在他乡孤苦伶仃,没多久,国公爷便冷落了我,还动辄羞辱于我,说我只是个供他取乐的物件,此后迎新人纳侍妾一个接着一个,整个府邸的人待我都不好,都瞧不起我。我无依无靠,只有朝弼一人怜我,护我,照拂我,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国公爷病死,他向我说明他的心意,他本想把我送回娘家,是我不愿意,我想留在他身边,后来我和他终于有了孩子,我今生唯一的一个孩子。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可他对我很好,我自知我们两人的关系是为人不齿的,玷辱门楣的,可上天从来待我不公……”

    沈玉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伴着浅浅地抽泣声,整个人倒坐在地上,两只通红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败,哀弱而无力。

    陈应诏站听她说完这些,平心而论,有些不是滋味,若当年□□不强逼她嫁来云难,也就不会有这些事端了,姑奶或许也会有平安顺遂的一生。

    但圣命难违,陈应诏虽心有不忍,还是开了口,“不日,我便会派人将姑奶送回云南,您莫忘了收拾行李。”

    陈玉环面色又是苍白了几分,抬起的手终究垂了下去,“我知道了……都是我们造的孽啊,去南京后,我会在观音娘娘面前日日忏悔,替我俩赎罪……”

    陈玉环双眼无神,呆坐在那里,似乎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陈应诏悄步离开,他无法令姑奶遂意,也不可能放过黔国公,不如就什么都不说吧,悲剧已然酿成,再多的宽慰也是没用的。

    陈应诏留了两名缇骑在黔国公身边,带着其他人回他们之前安置的地方,要攻打车里宣慰司,还得等到邹大人带兵过来。这也是陈应诏担心的地方,邹大人一日不来,他就一日处于危险之中,谁知道黔国公会不会突然变卦,他还是不要留在别人的营地。

    沐昌祚跟着他出去,摩拳擦掌道:“陈大人,你尽管放心,此役我一定尽我的全力,一举把车里土司的叛乱给平定下来。”

    “有世子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陈应诏看着沐昌祚从始至终谦卑的姿态,暗暗思忖,不知国公的爵位落到他手里,会是怎样一番天地。

    待陈应诏回到林间的营地,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这里仅有几个简易搭起的小帐篷。营地里有些怪异而熟悉的香味,是祛除虫蚁的草药味,之前赶路的时候沐昌祚用过,但又略有些不同。

    营地此前为了不暴露一直没有用火,有些潮湿阴冷,现在就没了这个必要,陈应诏找来干柴生了火,随意拣了张帐篷钻进去休息。

    帐篷里只有一张单薄的垫子,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卷成了枕头,垫得全身都硌得慌,但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实在是因为赶了许久的路,他现在极其疲倦。

    陈应诏再次钻出帐篷时,外面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的空地上点起了好几堆火,大家都围在火堆边,隐约的香味从那里传来,陈应诏走进发现他们在烤肉。

    “大人,您醒了,您坐这来。”卫明宣指着一块木桩请他坐下。

    “你们在做什么?”

    “大人您忘了,今天是除夕。我们打了一些猎物,正在烤,他们这些天一直在忙碌,也都没能回家过年,反正现在无事,就让他们庆祝一下。”

    “这样也好。”陈应诏这才想起来今天已是腊月三十了,云南温暖的天气让他都快忘了,在金陵这时候应该都已经飘了好几次雪了。陈应诏没有思念家人的习惯,也早已体味过漂泊在外的滋味,因此就算是除夕,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

    陈应诏嗅到了酒味,抬眼便瞧见几个酒坛,手下们都拿着竹子做的杯子在倒酒,卫明宣忙说:“这酒是安姑娘给我们带来的,除了酒还有一些佐料和吃食。属下想着是除夕,他们思念家乡,就准许了。大人放心,每人只能喝一杯,不会喝醉耽误事的。”

    行军路上不能喝酒,不过这个日子实在难得,陈应诏也不好意思阻止,此事要怪,得怪那个拿来酒的人。

    他转头往四处看,果然在远处一个火堆边看见了安路阳的背影。

    陈应诏起身走过去,就在这时,陈应诏感受到一阵强劲的风力袭来,转头便见一位老者,一掌向他拍过来,此掌迅疾而凌厉,空气中都带着劈拉的撕裂声。这力道,一旦被拍中,受的伤绝不会轻。

    此时躲避已经来不及,陈应诏只能伸出手去应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三步。

    陈应诏制止了要冲上来的缇骑,走过去对老者弯腰拱手,“敢问老人家名讳?”

    “老夫叫黄全性,你就是陈应诏了?”

    “正是。”

    “就是你抓了我徒儿?”

    “……是。”陈应诏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老者,他一身麻布短打,虽有些邋遢,但根本掩盖不了那一身不凡的气质,不像是草野出生。

    黄全性这个名字有些奇特,不知道是不是借了杨朱学派的“全性保真”,这应该不会是他的本名。

    安珞阳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连忙站起来喊道:“师傅,您又在干什么?”虽然她不希望陈应诏好受,但要让师傅替她出气,这也太杀她的面子了。

    “没什么,切磋一下而已。”老人一改之前的威压,高兴地招手让他过去,“来,跟我一起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年纪也不大,竟然能接住老夫的全力一掌,不简单不简单!”

    “不敢,前辈谬赞了。”陈应诏笑了笑。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就是打不过你。”安珞阳瞟了陈应诏一眼,“你问我师父的名讳作甚,难不成你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成,实话说,他就是一个山野老夫。”

    “哎!徒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败坏师父的名声,还是说,徒儿也瞧不起师父。”

    “绝对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让他对您有非分之想。”

    此言让陈应诏不知作何回答,非分之想是这么用的吗。

    “安姑娘不是说有事要和在下说吗?”

    “喏。”安珞阳指了指老人,“让我师父跟你说吧!”

    “敢问?”

    黄全性咳了咳嗓子,“我徒儿说的那个柯华柯衡两兄弟不仅是在云南做生意的贾人,他俩出身东吁国贵族,因为家族败落就改名换姓来到云南,有可能是他俩为了重返东吁国,接受了东吁国的任命,鼓动沐朝弼造反,当然,这一切还都是我的猜测,等抓到了他们两兄弟,应该就能问清楚,徒儿,你不是说现在柯华在车里宣慰司吗?”

    “是的。”

    “多谢前辈告知。”陈应诏其实并未有多讶异。仔细分析一下便可明白此事的缘由了。东吁国在麓川国衰败之后,获得了发展壮大的机会,逐渐向北阐食,吞并了麓川国,还屡次冒犯和侵占云南边境的各个宣慰司。正是因为这样,车里宣慰司在老挝和八百大甸被吞并后,就转而依附了东吁国。

    “肉烤好了。”安珞阳把火上烤着的兔肉拿下来,撒上一把粉末,浓郁的孜然和胡椒香气扑鼻而来,还隐约带着一点的烟叶香味。

    安珞阳拿出一把小刀来切割,分出一条腿递给陈应诏,“陈大人。”

    陈应诏愣了一下,这才忙伸手接过,“多谢。”

    “徒儿怎么不先给师父?”

    安珞阳撇嘴,“这块给你好了吧……”

    陈应诏轻轻咬下一块肉,浓重的香料味立刻在嘴里散开,虽然有些冲,但滋味很好。不过要是一个人吃了好几天又啃又硬的干粮,也会觉得这是难得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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