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叫嚷声不绝于耳,沿街的铺子里堆满了布匹绫罗、皮货瓷器,茶叶香料,也不乏从天南海北运来的新奇玩意,货物堆得满满的,甚至有些铺子把货都堆到路上来了,本就狭窄的巷道被占去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挑着担子沿路叫卖熟食糕点、应季果子的小贩。

    从评事大街向南走,便是三市街市,拐进西边的一个巷口,就是打钉巷了。

    这条巷子的繁忙程度一点也不比评事街逊色,一眼望去,便可看见许多阔绰的达官贵人,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下进进出出,这便是赫赫有名的南市楼了。

    安珞阳在客栈歇了两天,眼看没发生什么事,宁阳侯府一切如故,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消息,便放松了警惕,准备好好游赏一番,顺便逛逛南市楼,她不敢贸然现身去大肆打听双亲的下落,准备逛完南市楼后就动身回福建去。

    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了,再回来继续找。

    永乐帝迁都后,春风十六楼如今只剩下了一座南市楼,依旧维持着昔日繁华,南市楼附近开着一排的书铺琴行,有许多书生在此地聚集,在茶馆的二楼谈诗论画,抚琴吹箫。

    路过此处,便可闻见萧萧的乐声,合着空中的脂粉香气,俨然置身人间乐土。

    南市楼后边是一处河道,河里飘着许多船只,还有三两条精美的画舫,画舫上的格子窗用纱布围住,半透明的轻纱在微风中飘飘荡荡,隐约可见船里坐着三两人影,应是豪绅大户带着南市楼的角妓,在里面饮酒作乐。

    岸口有小舟供人租用,一个时辰半吊钱,若要请人划船,则需另外付钱,不是一般的贵。

    安珞阳肉痛地租了一条,自己划船到河中心,游览河两边的亭台楼阁。

    时令已经入冬,今日天气又有些阴沉,河上吹来的风带着微微的寒意。

    不远处划来一条船只,船上坐着一个年轻妇女,篓子里装着黄梨,正吆喝着。安珞阳挥手将人唤来,买了两个梨。

    安珞阳懒散地躺在舟子里,边吃着梨,边听画舫传来的琵琶声,想着待会去哪吃饭,等到晚上,再去南市楼里。

    梨核沉入水中,起先急促的拨弦声渐渐缓和下来,伴着嗡嗡的空鸣,安珞阳有些困了,便把掩面用的帕子拿出来遮住眼睛,准备睡上一觉。

    她闭上眼,心绪渐渐沉寂,感觉到四周好像没有一丝声响,风也停住了,气氛莫名的沉重。

    不对劲!常年养成的警觉让安珞阳从迷蒙中瞬间惊醒,她扯下帕子,睁开眼便看见一把银白的长刀悬在空中,下一刻便带着凌厉的光向她砍来。

    安珞阳下意识翻身躲过,抬手格挡住那只握刀的手,一拉一扯,便从他身侧滑到舟尾,站立起来。

    持刀之人是一个面庞冷峻的黑脸男子,安珞阳从未见过他,但转念想到前两日送的那封信,她明白这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男子站在另一条舟上,见她躲过去了,眉头跳了跳。

    这女子果然不对劲。陈应诏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转,尖锐的白刃像道流光朝后划去,正对着安珞阳的胸膛。

    舟子空间狭小,刀又长,安珞阳只能勉强仰身躲过。

    不能跳水,这里到处都是人,不能把衣服打湿了。安珞阳迅速扫视周围,思索脱身之计,此时其它的船只都逃离地远远的,安珞阳失望之际,看到不远处漂着几节竹竿,正好可以借力跳到岸上。

    安珞阳心中一喜,可还不待她跳过去,那人已经转过身来,长刀横着劈砍下来。

    安珞阳抬腿横踢,想要把刀踢开,岂料那人转了下刀锋,正好划伤她的小腿。

    剧痛袭来,安珞阳咒骂一声,趁他的刀还未收回来的空隙,右腿忍痛借力,左腿腾空跳起,踩上狭窄刀面,借着这股力道向前一跃,落到了竹竿上。

    逃生的本能让她顾不得小腿伤口的疼痛,连着三个飞跃,在众人的惊慌叫闹声中,终于踏上了岸。

    但还不待她缓口气,后面那男子就追了上来。安珞阳连忙往北边的评事街跑,那里巷窄人多,勉强可以牵制那人的行动。

    热闹的街市被她们搅得人仰马翻,路中间推车的躲闪不及,只得丢下车抛开,车身歪倒,瓜果蔬菜散了一地。

    “抱歉!”安珞阳顾不得其他,匆匆道了个歉,脚下不停往前面跑,可后面那人却追得越来越近,而且除此之外,她看到前后两边的街上还有其他人在向她追来。

    伤口不断流出鲜血,鞋子都被血打湿了,痛感越来越明显。

    这样不行,因为脚伤,她越跑越慢,前面还有人堵截,看来是跑是跑不了了,为今之计,那就只有跟他打了。

    安珞阳咬咬牙,看见左边有一条小巷,转身冲进去。这条巷子异常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通过,这样他的武器就使不出来了。

    安珞阳转过身,看着那男子走进巷子,质问道:“你是谁?”

    陈应诏把长刀收进腰间的刀鞘,冷声笑了笑,“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吧!”

    “你在说什么?谁允许你在街上随意杀人,南京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锦衣卫执法,执的便是王法。”男子冷哼一声,像是惊讶这种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样,“前两日你送了一封信上宁阳侯府,我便是为这封信而来,你识相的话,早早束手就擒吧!”

    “你是锦衣卫!”安珞阳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宁阳侯还和锦衣卫有联系。

    不过她可不准备认账,南京城里可没人认识她。安珞阳哼了一声,“你说的信,我不知道。”话音刚落,安珞阳便冲了上去,

    武器使不出来,只能以拳脚功夫对战了,陈应诏长臂一挥,便挡住了安珞阳的进攻。

    两人快打速攻,手上来回过了数招,安珞阳明显感到自己被对方的力量给压制住了,手掌有些发抖。

    眼看手里打不过,安珞阳立刻转移战术,俯身拽住他的腰,左脚踢他的膝盖,准备把他崴倒。

    那人被推得后退了两步,但没有倒,反而乘势,一手抓住安珞阳的右手腕,一手握着脖子,将她往左边抡,同时一脚踢向她负伤的右腿,往上猛地一拽。

    安珞阳脚上受伤行动迟缓,躲闪不及,受伤处又被踢中,疼痛蔓延,随后一个重心不稳,被他翻倒在地。

    陈应诏蹲下身来,弯着膝盖压住她的腿,一手钳制住她的双手,一手把她的头偏过来,低头观察她的耳朵,说道:“耳垂上有疤,是你无疑了。”

    “乘人之危!猥琐小人!”安珞阳气急败坏地冲他骂道。

    陈应诏不为所动,把她拖起来,靠在墙上,“你最好老实交代,那封信到底是谁给你的?”

    巷子空间狭小,两人靠得又近,男子说话的气息都喷在她脸上,安珞阳不自在地别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确定?宁阳侯府的人可是亲眼见过你。”陈应诏靠得更紧了,逼视着她。

    被他的口气冲着,安珞阳的脸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你离我远点!”

    陈应诏宛若未闻,反而捏住了她的半张脸,阻止她转头,“你还不承认?”

    安珞阳闭了闭眼,“我只是个送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来送信,心够大的啊!”

    感觉到男子捏他下巴的力道越来越大,安珞阳赶紧说道:“那是因为有人给了我很多银子,我才来送信的。一张汇济钱庄的汇票,二百两,我前几天去兑了,要是你不相信,可以去汇济钱庄查。”

    安珞阳此刻觉得她的心也确实有些大,她能感觉到这件事有危险,但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三两下就被人给抓住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出来游船听曲,贪图那个享受干嘛?还不如早点溜之大吉呢!

    “送封信,二百两?呵!你要是还不说实话,就别怪我把你关进大牢审问了,到时候可未必能活着出来。”

    “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就是有人给二百两给我让我送信,有钱不赚不是傻子吗?”

    陈应诏哑然,只好接着问:“你从哪里来?”

    “云南。”

    “来做什么?”

    “当然是送信……”

    “仅仅是这个?”

    “……确实不只是送信,不过你真的要听吗?跟你没什么关系……”

    “废话少说,快讲!”陈应诏有些不耐烦了,蹙着眉头。

    危急存亡之际,安珞阳也顾不上隐瞒,直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讲了一遍,“……我来南京是寻找我爹娘的,我会武功也是师傅教的,你要相信我,那封信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应诏松开了安珞阳的下巴,问:“那你可知道那封信里写着什么?”

    “我怎么知道,信上都有火印拆不开的,就算能拆,我也是讲信用的人,绝不会看别人的信,否则我以后还怎么混!”

    陈应诏盯住安珞阳的眼睛,捕捉她任何一丝反应,“信上说……”

    安珞阳哇哇乱叫:“你不要告诉我,我不听!”自古以来知道得越多,死得也就越快,她可不想知道那些催人性命的秘密。

    但陈应诏还是说了出来,“云南黔国公勾结土司,蓄谋叛乱。”

    “叛乱,这怎么可能?我在云南从来都没得到过消息。”安珞阳愣了愣,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她做生意经常要派人去探知各方消息,但她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你倒是有好理由?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陈应诏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捏得她的下巴都快裂开了。

    “啊!你松开!”安珞阳疼得大叫一声,抬起头握住他的手臂。

    陈应诏冷笑一声,手转而钳制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移了位置,安珞阳终于能够缓口气,想到他之前说的事,忍不住道:“云南境内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沐府在云南呼风唤雨,好不快活,怎么会突然叛乱找死,没道理啊!”

    陈应诏看着她喃喃自语,颇有些气闷,逼到这个份上,眼前的这个女子也没有说出他想要的消息,对黔国公叛乱的事似乎也毫不知情,太过反常。

    陈应诏抽出一根绳子把安珞阳的双手给绑住,“你为了二百两银子,就愿意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安珞阳自知理亏,但还是有些气到了,“不过是封信,我怎么丧尽天良了!那可是二百两银子,我为什么不拿!再说,就算我不接这趟差事,还是会有别人来的。”

    这话说得没错,就是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就像没有宁阳侯府,也会有别的人受此陷害的。

    “我……”

    见他眉头松了,安珞阳准备趁热打铁继续陈情,“我家中尚有病重的老人需要照顾,不然我也不会为了银子铤而走险,实在是生活所迫,身不由己啊。谋反之事事关重大,我能理解你不放我走的心情,我跟你走好了,我想,终有一天你会知晓我的清白的。”

    “清白?”陈应诏冷笑了一声,把绳子勒紧,拽着她往巷外走。

    安珞阳急忙跟上他,但右腿使不上力,整个人扑倒在地,头磕在地上,安珞阳哀嚎一声:“啊!我的下巴,你把我送到医馆治一治腿吧,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流血而亡了。”

    眼看陈应诏不管不顾,安珞阳又喊道:“我死了,你就永远也找不到幕后之人了!”

    “真是麻烦!”陈应诏停下来,看向她的小腿,那伤确实是挺严重的,她半条腿连同地上,都是大片的血液。

    陈应诏走回来,提着她的领子,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她拎起来。随后就松开手,任她自己单脚立着。

    就不能扶着点吗?安珞阳脸色都黄了,只能靠着身体的平衡力,一步一步的往前跳。

    幸好,从巷子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医馆,否则安珞阳真的要昏倒在这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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