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孟与青身上还穿着傍晚那件不起眼的婢女衣裳,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上,一言不发。

    孟国公漠然盯了她片刻,拂袖摆手,侍卫们悄然退离,书房的门合上,光线也暗下来。

    “卫明瑶那丫头同你说了什么?”

    孟与青慢吞吞抬起头来,目光里却并无为人子女的孝与尊敬,只有寂静。

    她问:“您为什么想做皇帝?”

    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接了当,孟国公愣了一下,意外打量她片刻又摇头,负手走向桌案:“谁告诉你我要做皇帝。”

    他一摆下袍坐下,微一抬手:“起来吧。”

    孟与青沉默半晌,却没有动:“卫老将军的事是父亲做的吗?”

    孟国公端茶盏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她片刻,才端起来轻撇茶沫:“我与卫将军多年好友,你为何会怀疑我?”

    孟与青并不说话。

    他坐在书案之后的楠木椅上看她,手指轻敲,竟耐心解释起来:“周观源贪得无厌,想同三皇子合谋控卫家兵权,又贪图巨额饷银,便使计与狄人私通害了千兵营,之后的事便如你所见。”

    孟与青盯着他的官靴,半晌才道:“可周观源手中的兵权只有南派的禁军武卫军,卫家驻守边疆已有数十年,卫氏中军必定焊如铁桶一般,绝不可能轻易中计。”

    她蹙起眉:“父亲在其中做了什么?”

    孟国公的动作蓦地停住,垂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道:“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不待孟与青再追问,他突然道:“你懂兵法?”

    孟与青唇动了动:“不懂,只是从前在观中洒扫时听官眷香客提起过,便有了些胡乱猜想。”

    孟国公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饮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盏道:“懂也罢,不懂也罢。你只需记住你是我孟家的女儿,日后事事以孟氏为先就够了。”

    穿堂风吹得人心凉,孟与青轻声嘲讽:“那倩华呢?为何您不让她来坐这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孟国公的神情冷下来,似乎不料她竟然连这个都知晓,面上有不虞之色:“你是嫡长,怎可与倩华锱铢计较。”

    “锱铢计较,”孟与青自嘲地笑了声,声音发抖,“原来您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孟国公皱了眉,正要开口,却忽而听她道:“要我去做皇后可以,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他一顿:“什么要求?”

    “放了明瑶。”

    “绝无可能。”孟国公看着她,言简意赅,“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她便得同那孽障一起死得悄无声息。若那孩子有幸是个皇子,她就更不能活。”

    “养在冷宫呢?”

    孟国公意味深长看她:“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孟与青没再出声。她自然清楚是这个要求孟国公必不准予,却还是想先试探一番,结果果然如预料无差。

    许久才蜷起指尖:“那我要谢子灵的命。”

    “谢焰?”孟国公一顿,狐疑盯她半晌才开口问,“我还没问你,你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晋惠七年,女儿曾得他相助铭记于心,不忍明月蒙尘。”

    这个理由给得无功无过。

    孟国公拧眉放下茶盏,起身踱步许久,还是摇头驳了:“谢焰多智近妖,留下恐生变节,不可。”

    孟与青的脸色便变了,她似乎有了恨意,抬眼冷声道:“一不许二也不许。也好,父亲便等着日后送个死人进宫吧。”

    “放肆。”孟国公沉下脸来。

    孟与青的身形却跪得挺直,冷笑一声:“别人的命女儿做不了主,可自己这条命倒是还能掌控一二。”

    “你……”

    不待孟国公开口,她又刻薄道:“剩下的这几日父亲不如去好好哄一哄倩华,待女儿到了阴曹地府也定会日日跪地祈祷妹妹入宫后可享尽荣华——”

    “住口!”孟国公大怒,扬手猛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极其清脆响亮的一声。

    孟与青不设防,被打得狠狠偏过脸跌倒在地,耳鸣半晌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却没有惊呼出声,只怔怔捂着半张脸缓慢仰起头,眼中有悲恸惊愕的泪意闪烁。

    孟国公同样为自己的暴怒震惊,他很快反应过来,皱起眉迟疑地上前想要看一看她的伤势如何。

    孟与青却立即惶然避开了,后背重重抵上门框,泪水滚落淌了满脸,咬紧了唇死死压住哽咽。

    “……罢了。”孟国公攥了攥手指深吸一口气,拧眉收回了手,烦躁道,“我便依你一次。”

    他重重一摆衣袖,转身坐回了座椅上,沉声道:“卫明瑶不可留,谢子灵这一命便交由你。只是有一点,绝不可放他出宫门半步!”

    孟与青跪坐在角落沉寂许久,才哑声道了句是。她说:“女儿知道了。”

    孟国公吐了口浊气,提笔捻墨,不愿再抬头:“回去好好休养,莫要让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孟与青未出声,神色苍白踉跄地起了身,正要离开书房时脚步却又一停。

    她侧过脸来,低声问:“父亲便如此确信,周观源那边肯容我为后?”

    闻言,孟国公却冷笑一声,笔落于宣纸,字迹锋利而浑厚,许久才道:“肯与不肯不是他说了算。这些事你都无需管,安心等上三个月之后入宫便是。”

    孟与青垂眼应一声是,又问:“蒹葭苑的禁足呢?”

    孟国公不耐:“暂解。”

    “谢父亲。”

    *

    立了秋,暑气渐散。

    九月中旬,大雨骤降的深夜里却有火光浓烟冲天,是宫中突然起了异乱。

    先是皇后杜氏私通禁卫军胡家嫡次子,日夜颠倒荒/淫无度,被偶然过去的贞康帝捉奸在床。

    舅母外甥乱/伦骇然听闻,贞康帝当即暴怒不已立时处死了两族无数族人。

    皇后寝殿的宫人全部杖杀、大皇子贬为庶民、杜胡两家嫡系后代全部流放边疆、女人发卖入烟花地为奴为婢,往后三代不可入京。

    据传游街过巷时杜胡两家的女眷们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听闻这个消息时孟与青正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学规矩,休息的间隙里,听嬷嬷带来的丫鬟幸灾乐祸说起牢笼里哭得屎尿失禁的杜夫人,语气里满是快意。

    杜氏依着自家为皇后嫡亲一势,在京都嚣张跋扈得惯了,宫里宫外得罪了许多人。一朝跌入泥潭,多得是落水下石的人。

    连向来温厚的红笺都觉得开怀,悄悄道:“这下可好,杜夫人再不必为她那宝贝儿子谋媳妇了。”

    孟与青失笑摇摇头,望向高墙外混沌落下的太阳。

    此间事了未出半月,宫中再传噩耗:贞康帝流连后宫终于害了马上风,夜里昏死在某个小嫔妃身上后再未能起榻。

    消息传至蒹葭苑时,孟与青握着笔的手一顿,抬头望向枝叶茂盛遮挡的高墙,心想,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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