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

    “有什么事她非要现在说?!”孙伯京带着怒气低吼,“你与她说我在招待贵客,还有,赶紧把林小姐请来,莫再让殿下久等!”

    “可是……”丫鬟神色为难,且感觉身侧有目光迫人,让她惴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

    封霁等了许久未见人,便已觉得不对。

    况且这丫鬟明明是去请人的,却独自回来,还带着孙夫人的话。

    他没了耐心,沉声道:“我只想知道,为何方才去了那么久,都没把人请过来。”

    孙伯京顿时头皮发麻,生怕靖王殿下真怒了,对着丫鬟呵斥道:“还不快跟殿下解释!”

    丫鬟被吓得不敢不答,“奴……奴婢刚去了凝香院,里面空无一人。”

    孙伯京看向靖王,堆着笑:“下官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暂时不在府上,应当是与下官那几个孩子一同出去玩了,两天前他们就一起出去过一回,年纪都差不多,玩得来,也不知要多久才回,殿下您要不要改日再过来?”

    封霁神色未缓,不容拒绝地道:“不必了,我就在这等,天已快黑,也该回来了。”

    “那夫人那里……”丫鬟出声提醒。

    孙伯京瞪了她一眼,向封霁赔笑道:“殿下要等也无妨,只是下官夫人那边似是有什么急事……”

    “你去便是。”

    “多谢殿□□恤,那下官便暂时失陪了。”他吩咐下人伺候好靖王殿下,不得有任何怠慢,这才往后院去。

    孙伯京走后,封霁对丫鬟道:“既然林小姐不在,你先带我去看看她住的地方。”

    丫鬟不敢违背,应“是”,在前面带路,往凝香院走去。

    她有些神思不属,在靖王面前忍不住战战兢兢。

    封霁看出来了,却只面无表情催促:“走快些。”

    丫鬟吓得在前面小跑起来。

    到了凝香院,站在庭院中,便能感觉到这里空无一人,只因在这个快到晚膳的时辰,静得过分。

    孙府不大,能收拾出一个独立小院来,虽然位置有些偏,院子也小,但确实算不上怠慢。

    但对于林晚棠来说,还是简陋了。

    封霁许久不长住汴京,上次见林家这孩子时,她还扎着双髻,在老镇国公跟前苦恼耍小性子。

    听闻皇嫂也时常把她叫到宫里去,待她比几位公主都好。

    比公主还尊贵的林大小姐,住在这种地方,院子里看不见成群的奴仆,怎么不算委屈?

    封霁正在以镇国公的、作为父亲的角度,来判断林晚棠在燕城是否受了委屈。

    判断结果——是。

    他走到小厨房里,橱柜什么东西都没有,灶台蒙灰,灶膛口过于干净。

    “她平时都在何处用膳?”

    丫鬟没料到靖王殿下如此细致,目光闪躲道:“有时候在夫人那里,有时候在老夫人那里。”

    封霁不由自主想象,林晚棠每日都要早起去别人院子里用膳,午后饿了也得去讨点心,晚膳依旧是去看人脸色下饭,顿时得心生闷气。

    这孩子好歹叫他一声表舅舅,还是他师父——老镇国公生前万般疼爱的孙女,前不久镇国公还写了信托他关照,燕城还是他做主的地方,怎么就让她过这种日子。

    他甚至因事务繁忙晚来了几日。

    丫鬟看着殿下黑沉沉的脸色,默默后退,缩在角落。

    出了小厨房,封霁又进正厅瞧了眼,有分寸地没进内室,最后拧着眉出了院子。

    回到前院,还未见孙伯京,封霁又吩咐道:“带我去找你们老爷夫人。”

    “殿下,老爷夫人在后院说事,毕竟是后院,恐怕……不太合礼数。”丫鬟小心翼翼道。

    封霁眉眼冷厉看向她,“或者,我让我的人亲自进去,将他们抓来前院见我,你可以替你家主子选一选。”

    前厅一众仆从皆被吓到,丫鬟差点瘫软在地,忙不迭应:“奴婢这就带殿下去后院。”

    此时的后院。

    听完章氏的话,孙伯京面白如纸,想到还在前院等着的靖王殿下,更是摇摇欲坠。

    他在外面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林晚棠的事情皆由他夫人章氏一手安排,他从不过问。

    什么每日早起出门前先去看她,提前散值回家也是为了看她,都是随口说说,他油腔滑调惯了,只要林晚棠好好的,不会有人真去计较他有没有做过。

    但他实在想不到,林晚棠竟然已经失踪了四天三夜!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失踪一夜便已是大事,四天三夜,怕是命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啊!”孙伯京翻着眼皮,哀嚎起来。

    章如惠本是叫丈夫来出主意的,前院那丫鬟是她的人,故而她知道了靖王殿下过府要见林晚棠的事,紧急之下,才让丫鬟将丈夫叫到后院来。

    她从未见过丈夫这般失态,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夫君,或许事情没那么糟呢,或许……她有自己的去处?”

    “那你倒是说说,她可能去了何处?!就算万幸她没事,你撮合她与斌儿的事,也够让我们家遭罪的了!!!”

    孙伯京犹如从天堂跌至地狱,前一刻还在为由林晚棠攀上皇室而狂喜,后一刻便要担心自己首级能不能保得住,崩溃到想发疯。

    章如惠见他冲自己发那么大火,又说得不清不楚,也不干了,站起身吼回去:“我那不也是为了你们孙家吗!况且这起初还是母亲的主意,你要责怪,便怪她老人家去!”

    “你不知道……”孙伯京越是想,越无力,“人家跟太子是有婚约的。”

    “什么?!我明明问过那丫头,她说自己没有婚配,怎么同太子……”章如惠想起她让长子孙文斌做的事,顿时也觉得天都要塌了,“老爷,您真的确定吗,这可不能开玩笑啊!”

    “靖王殿下亲口认的,怎会有假。”

    章如惠晃了晃,随即扶案骂道:“定是那小贱蹄子本就想勾引斌儿,才隐瞒婚约,定是她勾三搭四,同斌儿出去后,有勾搭上了别的男人,才几日不回府!”

    “放肆!”一声中气十足掺着怒意的冷斥,将夫妻二人吓了一跳。

    封霁才至厅外,便听见如此不堪入耳的辱骂。

    看来林晚棠在孙府不止受委屈这么简单。

    他心又下沉了几分,愈发自责。

    他以为以林晚棠的身份,就算是远亲,也不敢欺负了她,便打算忙完几日再来看她,怎料孙家人如此胆大包天。

    孙伯京和章如惠一见是靖王来了,又反应过来,方才的话怕是已被靖王听了去,立即扑通跪下,不敢抬头。

    他们只能看见殿下的步履停在他们眼前,黑色战靴上玄铁吊腿泛着寒光,犹如将战场上的肃杀气息带来,顿时不寒而栗,脊背颤抖若糠筛。

    “章氏,你说林晚棠已经几日不在府里了?”

    “是。”章如惠怯怯回道。

    封霁又问:“那她人在哪里?”

    “妾身……不知。”章如惠几乎将脸贴在了地面上,惧怕到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不知”二字,最是折磨人。

    封霁极擅于克制忍耐,即使怒到极致,也没有要对妇人动手的意思,他虽自幼习武,带兵杀敌也有六年,修的却是克己守礼的君子之道,战场上杀敌千万,战场外死守仁义道德,从不越雷池半步。

    他虽不动,周遭空气却沉冷如凝成实质,让人喘不过气来。

    默了片刻,他道:“那便将你所知,如实说来,若有半字假话或隐瞒,我不会再忍,只能提前送二位去见阎王了。”

    孙伯京和章如惠虽没见过殿下杀人,却毫不怀疑,自己极可能死在今日,忙不迭将所知尽数道出。

    虽因紧张惧怕而语无伦次,但听起来确实不像还有隐瞒。

    原来孙老夫人见了林晚棠后,想借她重新攀上镇国公府,而大公子孙文斌正好是适婚年龄,便想到了最简单亦最稳固的办法,让两个孩子结亲。

    然而林晚棠虽隐瞒自己有婚配,但也显然看不上孙文斌,又说自己待几天就走,老夫人自然着急,便让儿媳章如惠想办法。

    三日前,章如惠安排林晚棠与孙家几个小辈外出游玩,又私下授意长子,寻机会带林晚棠落单,在外面待上三两日,生米煮成熟饭再回来,孙文斌在外拈花惹草惯了,做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

    今日,孙文斌终于回府,却不见林晚棠,章如惠问他,才知林晚棠第一日便与他争执,负气先走了,而孙文斌自觉被落了面子,心情不好,在外面寻花问柳今日才回来。

    章如惠本以为这几日林晚棠都与孙文斌在一处,林晚棠带来的婢女和护卫要寻人,还被她以多欺少关押了起来。

    不曾想,林晚棠竟真的不见了。

    “你关押的人在何处?”封霁问。

    “就在后院柴房。”

    封霁叫来自己的人,吩咐他们去柴房将关押的人都带来。

    一共就两个护卫一个婢女。

    封霁头疼,就这三个人,两个护卫看着也普通得很,她怎么就敢从汴京到燕城,镇国公府的人又是怎么放心的。

    婢女梦夏被解了绑,又眼尖看见封霁腰上坠着的象征亲王的腰牌,便知眼前就是传闻中的靖王殿下。

    小姐与皇室关系匪浅,靖王殿下定是来为小姐做主的。

    虽然小姐走之前便让她不用担心,小姐来燕城有别的目的,只是不便说出,让她安心在孙府待着,待不下去就在燕城另找个地方。

    但小姐走后,她不过是做做样子要寻人,便被孙府主母绑了关起来,自然积攒了一肚子气,也怕章氏对小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梦夏性子随主,胆子颇大,立即扑跪上前,哭诉道:“靖王殿下,三日前我家小姐彻夜未归,奴婢要寻人,竟被孙夫人以闹事为由绑了关在柴房,不知小姐现在怎么样了,若是出事,定是孙夫人搞的鬼!”

    “亏我家小姐特意过来探亲,还送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他们就这么恩将仇报!殿下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

    这婢女好生吵闹,封霁不由得想起当年林晚棠在老镇国公面前的样子。

    他当即对孙章二人道:“将林小姐所送之物尽数归还,尔等不配拿。”

    孙伯京和章如惠战战兢兢应“是”,心里不仅没有可惜,甚至庆幸有此理由能离开靖王身边。

    他们已遍身冷汗,四躯虚软,怕极了再待下去,哪一刻殿下又想要他们的命。

    看着两人连滚带爬出去,封霁派一人跟人,重新看向梦夏,问:“你可能画出你家小姐的画像?”

    “奴婢……可以一试。”梦夏不太确定道。

    封霁直接让人取来三份纸笔,让梦夏和两个护卫都画。

    等待时,他忍不住问:“汴京到燕城不近,林晚棠就只带了你们三人?”

    一护卫答:“回殿下,是府上二公子带卫队亲自送小姐来的。”

    “那还好。”

    三人差不多同时画完,封霁让他们举着画像站到他面前,只一眼,他沉默,叹息。

    当年看那孩子长得很是水灵,应当不至于长大后如此寒碜吧……

    空气凝滞片刻,他忽然指着其中一幅画,问:“她手上戴的那个镯子没画清楚,能否仔细描述?”

    梦夏道:“那是一个宽银镯,上面镶了许多紫玉珠子和上好的白珍珠,是老国公爷送给小姐的最后一个生辰礼。”

    封霁盯着画,难得失态,白玉无瑕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丝丝裂痕。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