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嘀嗒”

    泪珠砸入茶面的清脆声唤回陆弦昭散落一地的思绪,她重重吐了口气,头疼地揉揉额角。

    已然过去两年,怎么又梦着那夜。

    又......

    有法子了。

    陆弦昭眸子一亮,记从心来。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打更人喊出最后一声报时,收回竹梆子,踏着连连哈欠声走回家。

    阵阵叩门声在陆府侧院响起,今日屋内倒不似往常一般传出声响。

    丫鬟彩云满面不耐地站在门外,抬起手又是一阵狠敲。

    “小姐可别睡懒觉,若让夫人等久可有你好果子吃!”

    纵是如此,屋内仍旧听不到一丝声响。

    “啧,这是又忘了胳膊上的疼了!”

    彩云嫌弃之色浮于面上,她用力推开门,待看到里面的景象时,一股寒意如凉水自头顶一路朝下泼。

    她瞪大瞳孔,拔腿就往外跑,“来人啊,大事不好了!”

    屋内,陆弦昭面色发青,嘴唇煞白,倒在圆桌前,杏眸半睁,目光怔然盯着大门。

    听到丫鬟的尖叫声后,倒地的陆弦昭这才弯弯嘴角,阖上眸子。

    随后,她呼吸减弱,脑袋一歪,脑中意识逐渐散开。

    根根银针被一双苍老的手稳稳扎入床榻之上女子纤细的腕上。

    “唉,这是旧疾未愈又添新病。”

    年迈的大夫深深叹了口气,满眼疑惑地望向端坐在主位之上的男人,“陆大人借一步说话。”

    陆垣焦急地点点头,在起身之际瞟了一眼身旁的夫人,跟着大夫的步伐走了出去。

    “大夫尽管说,再金贵的药材,只要能让昭儿健康平安,陆某定然舍命去求!”

    大夫面露钦佩之色,“非也,老夫只是感到奇怪,先前小姐在用过老夫的药后,身子可有好转?”

    虽说是养女也不曾见何人这般上心对待,不愧是陆大人。

    “这......这是自然!”陆垣犹豫了片刻,肯定地说道。

    “那,小姐近日可是食欲不振,频繁劳作?”大夫惊奇地啧了一声,又接着问。

    陆垣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稍下压了压,“不......”

    “啊!”

    一道疲弱又惊恐的尖叫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陆垣顾不得回答,迅速折回屋内。

    床榻之上,陆弦昭已然醒来,她小脸挂满汗水身子不住地颤抖,紧缩在衾被之中,嘴中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我做便是,不要打我,求求你......”

    陆垣见状不妙,冲上前一把抱住被中之人。

    衾被滑落,皓腕之上数道掐痕突兀又显目,他飞快拉高衾被。

    “昭儿,爹在这儿,没有人敢欺负你!”

    满头金钗的陆夫人见状,快步走到刚踏上台阶的大夫跟前,“昭儿方醒,见不得外人,大夫可随我来?”

    陆府正厅,陆垣面色铁青端坐于主位之上。

    “混账!”

    跪在底下的丫鬟彩云抖如筛糠,她迅速抬眼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陆夫人,哭喊起来:“老爷冤枉啊,小姐的吃穿用度奴婢都是一一检查过才敢给小姐用的!”

    陆垣冷哼一声,“那小姐身子缘何这般消瘦,腕上掐痕又如何解释?”

    丫鬟彩云哆嗦着唇,一个劲的摇头“奴,奴婢不知啊!”

    “没准儿是昭儿做了噩梦害怕,又不敢与人说,这才掐了腕”坐在一旁的陆夫人侧过头,“昭儿一向沉默,是个什么事都自己揽着的性子。又与窈姝最是交好,若真被这丫鬟欺负了去,窈姝怎会察觉不到?”

    彩云眼珠一转,附和起来:“老爷明鉴啊,大小姐得了闲便日日去二小姐屋里,奴婢做个什么怎么可能瞒得过大小姐!”

    陆垣面色稍有缓和,他看了看陆夫人,气急,又指着彩云:“你是昭儿的贴身奴婢,自当贴心照看才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险些让大夫看了个笑话,这让我陆府的面子如何挂得住!”

    “父亲不要!”

    一身素衣的陆弦昭颤颤巍巍跑了过来,正要踏入正厅时,不知是脱了力还是怎的,竟扑通一声生生滑倒在地。

    丫鬟吓了一跳,伸手去扶。

    陆弦昭抬头看向陆垣的身子随即一僵,她抖着身子,用力扯下袖子,像是在遮掩什么,面上挂起勉强的笑。

    “方才大夫都告知昭儿了,父亲万不可惩罚彩云啊,她她......她是尽心尽力伺候我的,是......是昭儿的不是!”

    陆弦昭的话说得前不对头后不对尾,说得着急了不知该如何说,她满脸焦急地抬腕遮面不敢去瞧彩云,背过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腕上的掐痕赫然映入主位之上二人的眼帘。

    侧院离正厅极远,大夫都能知道此事,可见短短几分钟府里下人将这事传成什么样。

    昭儿又一路跑来,定然被不少下人看见,这传出去,陆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陆垣方缓和下的面色霎时又板了起来,他被眼前这荒唐的一幕气得握紧的手都在抖,转头瞪了眼陆夫人。

    “你这刁奴,还敢说自己冤枉,真是枉费了主母和小姐对你的一番真心!”

    背脊尚在颤抖的陆弦昭闻言,身子一顿。

    都这样了还不肯责罚么,看来还差把火。

    她压下唇角,面色惊骇地看着身后的彩云。

    彩云咬紧牙关,跪地爬向陆弦昭,求饶之声还未从口而出。

    “不要不要!”

    陆弦昭僵在原地,抬腕欲挡,实则迎向彩云尖利的指甲。

    指甲刮破皮肉,鲜血直流染上素衣,滴答滴答直砸地面。

    她惊慌万状,尖叫了声后,白眼一翻又晕厥在地。

    陆府正厅,登时忙得人仰马翻。

    “来人!”

    “将这刁奴拖下去,狠狠打了发卖了去!”

    温热的触感自额间传来,陆弦昭似有所感,眼皮微颤,缓缓睁开眸子来。

    陆窈姝自回到府里就听闻家中出了事,打听清楚缘由后,内心愧疚自己识人不清,竟不知她这娇弱又温顺的小妹受了这般委屈。

    她一直守在床前照顾不曾离去,眼下瞧见陆弦昭醒了,激动不已。

    “昭儿醒啦,饿不饿,来,阿姐扶你起身。”

    陆弦昭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发现没有陆夫人的人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多谢长姐,劳长姐费心担忧了。”

    陆窈姝吹吹热粥,眼眶微湿,“说的什么话,都委屈成这般模样,也不知与阿姐说。”

    我这昭儿软弱又懂事,不是一个娘生的又如何,只要姓了陆,就是我妹子!

    “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定要与阿姐说,你以后的丫鬟阿姐亲自来挑,我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欺负你!”

    陆弦昭垂眸,长睫遮住的她眸中所有情绪,“长姐可有人选了?”

    陆窈姝舀起一勺粥喂到她唇边,“不曾,母亲说这事儿合该仔仔细细挑选。”

    怎的又是大娘子负责此事?

    不成,得再找个法子挡回去。

    咽过热粥,陆弦昭垂下脑袋,半晌,满脸愧疚地自责起来:“真是麻烦大娘子,要劳心我这不成器的身子又要分心去给我再寻个得力丫鬟。”

    “待会我会去与母亲说,以后你的事儿让她交由我管。”陆窈姝舀粥的动作一顿,旋即蹙眉保证道。

    那便好,这罪遭得值当。

    衾被之下的手抚过腕上青紫的掐痕,陆弦昭缓缓抬眸对上那道关切的目光,咽下那勺热粥。

    陆窈姝瞧着自家妹子慢条斯理喝粥的模样,心都要化了。

    昭儿这般娇弱像个小羔羊,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

    “望山书院面试结果出来啦!”

    京城内不少人聚在告示前,兴致勃勃地查看望山书院今年入了面试的名单。

    陆府前去查看的丫鬟在第一栏就看到陆弦昭的名字,旋即喜气洋洋地跑回府里。

    “喜报喜报,三小姐过了望山书院的面试啦!”

    正在用早膳的陆垣一听,惊得夹菜的筷子顿在空中。

    还是陆窈姝反应更快,“父亲,这是好事呀!”

    “是啊,这自然是好事!”

    如此一来,长女养女都入了望山书院,旁人不知多艳羡他陆府!

    陆弦昭观察陆垣的神色,随即放下筷子,起身行礼,“昭儿这般愚笨之人能入望山书院多亏父亲教诲,还请父亲批准昭儿用过早膳之后出府采买东西。”

    这自然是好事,正愁找不着机会出去。

    “我随昭儿一同去!”陆窈姝见状应声道。

    出府采买这种事若放以前陆垣定然不同意,不过现在正是他喜上眉梢的时候,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好好好,爹让你娘多给你们发些银钱!”

    走在街道上,陆窈姝显然比陆弦昭还要兴趣盎然,她一路扯着陆弦昭东看西瞧,“昭儿快看看,缺些什么想要什么,阿姐给你买。”

    陆弦昭面对陆窈姝期待的眼神,抬眼扫视四周,指了一处,“长姐,咱们去那看看吧。”

    她们来到一个绣坊,才走进就听到里面打骂声。

    “蠢货,连这点都做不好就滚到那烟花柳巷之地去!”

    陆弦昭惊呼出声,握紧陆窈婌的手,指了指被打骂的女子,语气悚然:“长姐你瞧!”

    那女子手上尽是绳条打过的鞭痕,她面色饥黄,岁数看起来比陆弦昭还小不少。

    昭儿还是这般心善。

    陆窈姝拍拍自家小妹的手安慰,扬声:“开了门不做生意打骂下人的店铺我还是第一次见。”

    从前偷溜出陆府经过这数次,这女子年纪小常年被掌柜欺负,应当是个好拿捏的。

    明日就要入书院,长姐的身边说到底还是大娘子手底下的人,既如此还不如找个大家都不熟悉的人。

    陆弦昭长睫垂下,望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再抬眸时,杏眼已然盈了水,“她看起来好生可怜呀,就像......”

    “我尚且有父亲母亲做主,她也就只能任命受磋磨了。”

    说罢,她又垂眸看看自己被锦袍遮住的腕。

    掌柜的看眼前人穿着不凡且身后有一众仆从,她谄媚笑笑:“贵人误会,这懒骨头贪玩误事,小的这才责罚了她。”

    陆窈姝看到陆弦昭这番模样,哪还听得下去掌柜的解释,她眼一横,“是么,既如此,就将这人卖与我吧。”

    跪在地上的女子闻言,叩叩磕头在地,“多谢小姐善心!”

    因着这一事,陆弦昭一路采买脸上都挂着暖暖笑意,陆窈姝见状恨不能将整条街都买了下来。

    呜呜呜,昭儿笑起来像个小太阳。

    ........

    入夜,陆府侧院。

    “进来吧。”

    陆弦昭脱口而出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昨日哭闹尖叫了一日,嗓子还没恢复过来。

    屋外人推开门走进来,正是今日在绣坊救下的女子。

    “跪下。”

    女子依言跪下,她眼皮一颤,不知为何白日里娇得像羔羊一般的小姐入了夜便全然换一副模样。

    “你可知我为何让长姐买你?”

    女子从小混迹在外饱经风霜,听到陆弦昭这么说,顿时明了。

    “奴婢愚钝,什么也不知,只晓得陆府二小姐是我这辈子的主子!”

    是个聪明人,但是还不够。

    陆弦昭杏眼一眯,随手摘下发间银簪扔到她跟前,“你说,谁是你一辈子的主子?”

    女子一怔,不明白陆弦昭话里的意思,她看着眼前的银簪,沉思半晌,忽而磕头不起。

    “您,奴婢一辈子的主子是站在奴婢跟前的您!”

    “奴婢以亡母之名发誓,若奴婢有二心,奴婢不得好死!”

    这才对。

    陆弦昭满意地点头,屈身将人扶起,“从今往后,你就叫葵扇。”

    葵扇啊葵扇,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

    次日

    丫鬟葵扇推开门走进来,看到端坐于圆桌前的陆弦昭一愣,“小姐起得这般早,眼底都发了青,昨夜可是没睡好?”

    处理了彩云这个心头大患理应该睡好,只是一想到大娘子近日无甚动静,心中不免又担忧起来,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自然没睡好。

    “是么?”陆弦昭起身洗漱后,随她挪到屏风里更衣,哈欠连天。

    葵扇将人摁在铜镜前,麻利地挽起发,叹了口气念叨起来,“奴婢待会给小姐上妆遮住,今日可是小姐去书院的头一天呢,小姐可要上点心!”

    陆弦昭无甚精神气地撑开眼皮,铜镜里葵扇给她盘发插簪的动作飞快得连影儿都捕捉不到。

    昏昏欲睡间,葵扇的唇起起又合合,耳畔嗡嗡作响。

    “小姐——”

    陡然的惊呼把她从困意中一把拽出,陆弦昭被吓得在椅子上直打了个挺,险些掉下椅子。

    “晓得了晓得了。”

    今日是京城望山书院第一日开学,城中适龄且过了先前考官面试即可入学。

    望山书院是由朝廷一手创办,自然是京城最好的书院,不怪葵扇这般再三叮嘱。

    一切收拾妥当,陆弦昭就带着葵扇往陆府正厅走,去给养父养母问安。

    此时天空已然翻出鱼肚白,掺了远山蓝的曦光将陆弦昭周身染上层层光晕。

    从正厅望去,少女高盘双螺髻,发间以几朵银簪花和珍珠点缀,脑后荡起两条淡紫绸带,清雅矜贵。

    两弯舒扬淡墨远山眉,一双似笑非笑杏仁眼,面若脂玉,颊晕桃花,怜怜娇娇。

    饶是把她带回来养了两年的陆夫人都被这一幕晃了眼,她余光看到自家女儿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牙都要咬脆了去。

    “昭儿怎的才来,叫你长姐好等,东西可全收拾妥当?”陆夫人朝陆弦昭招了招手关心道。

    “母亲安,昭儿愚慢,劳母亲与长姐久等。”

    正捧着书的陆窈婌闻言,看了身后的丫鬟一眼,扬起唇角起身就去扶陆弦昭,“昭儿来的恰好,昨夜睡得如何?”

    “劳烦长姐忧心,昨夜睡得很好。”

    陆弦昭方落座,厅外规律脚步声响起,三俩丫鬟端来早膳鱼贯而入。

    一旁的陆夫人被插话得连声儿都发不出,气急摔了帕起身回屋去。

    马车稳停在望山书院道路旁,此时已然辰时,金光笼罩整个书院,道路两旁的马车停得满满当当。

    人声鼎沸,多的是马车旁家人泪眼婆娑地与学生道别,少的是陆弦昭这边的平淡如水。

    陆窈婌叹了口气,望了眼面色淡然的陆弦昭,“我若是晚生一年便好了,还能在书院照拂你一二,昭儿身子还未好全,不若还是回府住吧。”

    望山书院规定少年十三岁、少女十四岁才可入院学习,修满三年即可毕业。

    回府还是住院舍呢?

    陆弦昭蹙眉略思考了一会儿,脑海中闪过屋前那抹红,轻轻点头,“昭儿都听长姐的。”

    她接过书箱不疾不徐踏入书院,行至夫子雕像旁就瞧见了前些日子面试她的唐淞先生,她行过礼,唤了声“唐先生安”。

    唐淞年十八,模样生得白净,教起书来却常板着脸,因此书院里的学生大多都惧他。

    此时他身旁还站着一人,那人一身云杉绿锦袍,眉若水墨,一双瑞凤眼上翘却无情,眸光流而不动。

    那少年的眼睛,怎么会有些熟悉?

    陆弦昭抬头望着那人晃了神,踌躇片刻,仍是朝那人行过礼,也唤了声“先生安”。

    唐淞闻言笑笑,指了指身旁之人,“下次若在书院里见着他不必行礼,只当瞧不见就好。”

    那人冷哼一声,眸光流传停在陆弦昭面上,只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

    陆弦昭与唐淞二人告过别后就往学堂走去,总觉有哪儿出了差错,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方才被那人扰了心神,脑海中苦苦回忆仍记不起那双眸子是在哪儿见过。

    是我记错了么?

    不对,定然是见过的。

    或许,是先前在余家时爹爹的同僚......

    陆弦昭蹙眉在心中草草下了结论,这才抬眸去望身前路,观察来人都往何处走。

    “喂,你是哪家丫鬟?”

    “怎的不跟着小姐就擅自进来,这儿可不是下人能进来的!”

    霎时,尖锐男声自陆弦昭身后响起,声音的主人见她不曾有何反应,又摆了摆手让自家小厮挡住陆弦昭的去路。

    “小爷与你说话呢,哪家的下人这般没礼教,当心我让你家主子把你发卖了去!”

    陆弦昭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人。

    这人怎么回事,他是从哪儿将我认成丫鬟的?

    王家少爷靠着关系免了面试就能入望山书院,自是走得挺直了腰杆傲如雄鸡,一路上嘲笑了不少寒门子弟。

    他远远望见一女子一身素衣,无甚亮明身份的佩饰,自然就下意识认为这是哪家的丫鬟,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这这丫鬟,竟生得这般可人!

    “你......你现在求求小爷,没准小爷还能将你讨来当我王府的丫鬟!”

    他目光掩饰不住的猥淫,自认为这话说得十分妥帖,这女子听到入王府定然感动不已。

    陆弦昭收回目光,一眼都不愿多看,再看下去遭罪的就不止眼睛了,她转过身绕开挡在身前的小厮。

    有的人虽烦,出言讥讽几句观其暴跳如雷的模样可当乐子,可有的人就如那腥臭腐泥,无需多看,远远闻着味就够倒胃口。

    “你!”王少爷气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拽过陆弦昭的肩头。

    可惜他还未触及陆弦昭的衣裳就被人抢了先,那人狠厉折过王少爷的腕骨,咔嚓声清脆又急促。

    陆弦昭旋即转过身,折了王少爷腕骨的是方才站在唐先生身旁的少年。

    他身姿颀长背光而立,周身渡了层金丝线,那对瑞凤眼上此时翘了几分嫌弃与厌恶。

    “陆家小姐是你能轻易收入王府做丫鬟?”

    他声音凛冽,像是寒冬檐角冻了几月的冰。

    少年长指摊开,掌心内一枚木牌子赫然映入陆弦昭眼帘,“你的,没有录不了册。”

    陆弦昭接过木牌子,果然,牌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所在的学堂,“多谢......先生。”

    “先生?”王少爷捂着手腕痛呼,脑子飞转回过神来,“你姓甚名谁,我要你在这京城混不下去!”

    “陆家小姐又如何,今年适龄的小姐不过是乡下养女,我若是想,给我做妾都不配!”

    “谢竹沥,”少年不耐地睨着王少爷,怕他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梧桐巷谢家,大理寺少卿。”

    京城官宦多住梧桐巷和毓秀巷,谢家这般的名门望族自然是住在梧桐巷,而陆家这类官职看起来高但也是一人得道的也还是住在毓秀巷。

    王家纵是出了个受尽宠爱的贵妃娘娘且王大人官至兵部尚书,仍旧只能住在毓秀巷。

    他唤谢竹沥,不是望山书院的先生。

    难怪方才我唤了他两次,他都置之不理。

    陆弦昭拿稳木牌子,正欲行礼道谢,就瞧见身前的王少爷扑通一声跪下来,全然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王少爷被谢竹沥的话砸得面色发青,他软了手脚,“是小辈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念在与家父的情分上绕了小辈一次。”

    谢竹沥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面色黑如锅底,这回连眼神都不屑给他。

    “谢王两家祖上并无往来。”

    陆弦昭见王少爷哑着嗓子,一时半会当是说不出什么来,她赶忙接着行礼道谢:“陆弦昭多谢公子。”

    少年极淡地撇了眼身前低头行礼的少女,一身月白素衣,长身玉立,芙蓉面上杏眼含笑,缓声道谢。

    谢竹沥负于背后的掌不经意间收了紧,他不甚在意地抬靴离去,似是这一切与他无甚关系。

    这人好生冷漠,一声也不吭就这么走了?

    陆弦昭抬头去寻那道挺直的身影,不禁愣在原地。

    ......

    陆弦昭依照木牌上的提示来到新生统一就读的外舍,寻了个靠后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枝枝海棠花压低了腰身探入窗,娇柔艳丽,微风刮过枝条,软酥依依。

    望山书院甲子堂靠近院外围墙的望山湖,海棠花便一路顺着望山湖开入书院内,听闻望山湖边还栽种了不少杨柳树。

    杨柳翠绿配上海棠绮丽,丝丝条条,也不知杨柳树挡住的望山湖是怎样一番景象。

    望山书院围墙外,望山湖边。

    “唐淞,你是不知方才那姓王的当真恼人,我不过年长他两岁,居然在我面前唤自己小辈?”

    “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将我与他家那些老头比作同辈么,他脑子灌浆糊了不成?”

    “我瞧他王家近来是安生日子过不舒坦,不生事儿浑身骨头就不舒服。”

    “今日上早朝那王家老儿竟还有脸皮来与我提望山书院,说什么他家小儿今年过了面试,还说让我若哪次在书院碰着了,定要替他好严厉检查一番功课。”

    “我呸,明日我上了朝就寻个机会与他好声说道说道今日的所见所闻!”

    “唐淞,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今日凭何让那陆弦昭不必行礼只当瞧不见!”

    湖边立起两只竹椅,噼里啪啦倒豆子般说个没完的少年,一手握着钓鱼竿,一面愤然望着身旁缄口无言的唐淞。

    这少年正是方才书院内冷面寡言的谢竹沥,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俊面染了几分潮红,瑞风眼上翘的尽是憋屈不满。

    “唉”唐淞深深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之色:“我不过让你去给人送个牌子,你......”

    “我什么我,唐淞你真是好厚的面皮,分明是你忘了给人分发木牌,我这才替你去送。”

    谢竹沥逮住了话头就不轻易放过他,启唇又是一顿讥讽。

    “人家可是唤了你先生,也给你问了安,你可未曾出言解释,担个先生的责任怎么了?”

    “再者,你若不在意人家,为何要替她出手,又为何将人家的名字记得这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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