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黄大娘母子婆媳几个呈梭形将五个女孩围在中间,与行人隔开。

    街边市肆林立,车马如织,方舸惊叹于铺内锦鲤鱼、三层海船等风筝的造型各异,制作精美,摊上的菩萨金刚有布偶、草人、泥塑等材质各样,又。

    另一边诸多孩童围着一位耍杂技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坐在破毡上,青袍空荡,顶着光头,一嘴胡茬,牙齿用力咬着一根勺子,勺斗上立一根木筷,筷上又正放一摞陶碟,杂耍艺人双手平举,只移动头颅使碟子转动,“哇塞~”周围孩子投以赞叹的目光和掌声,方舸也在心里鼓掌。

    石榴和小七忍不住拉着她的手往前,方舸没有再回头,只看向街前,期待新的事物。

    只听转角由远至近传来了嬉笑声,众多仆役簇拥数个骑马的骑马公子哥儿而来,黄大娘带着几人小心往外避开。

    他们脸敷□□,头簪芍药,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相貌都不差,甚至中间有几个身材高大,形容俊俏。

    重回街道,方舸隐隐嗅到一股酒气和点点脂粉香,她回头只见那一堆人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马蹄间的几块碎陶片被踩得稀碎。

    直至来到宁荣街,方舸才又来了兴致,如书中所说,门口立着两个大石狮,现代旅游时常觉可爱的石狮在此番场景中竟有几分威严。

    又有几处人进人出,方舸便猜测那是角门。

    黄大娘叮嘱了几句,绕至一处小门,一个小厮看她们来了,朝黄大娘招手。

    “小哥儿好,”黄大娘快走几步,跟在小厮身后往里走,“白三嫂子是你的?”

    小厮摆摆手,“那是我婶子,我爹是老二。”

    转至一处月洞门前,小厮和男人留在外面,黄大娘和夏荷带着五个小的跟着一个婆子进去。

    石榴几个屏息凝神,不敢踏错一步,方舸面上同众人一般,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挠,她按捺住抬头回顾四周的冲动,在心里说服自己:以后或许看烦看腻,别误了大事。

    来到一处小院落,头戴金银,神情严肃的妇人坐在石凳上,石桌上几碟点心,边有穿着红袄青背心的丫头服侍,有的光头,有的留了寸长,一个打伞,一个扇风,一个捶腿。

    妇人略一伸手,就有两个丫头端着黑漆茶盘上来,她先是捧杯含水漱口,马上有一圆口青花小缸凑上,妇人吐在里面,拿旁边的帕子抹嘴,又在丫头服侍下喝口茶。

    “嫂子纳福,”黄大娘迎上前,奉承道,“嫂子好气色,我带丫头们过来了,这是我媳妇,也想给太太奶奶请安。”

    “白婶子,求您通报一声。”夏荷率众人拜下请安。

    白三媳妇看着往日眼高于顶的姨娘如今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又得意又为难,“这怕是不好,免得叫太太伤心,我尽量想个法子。”

    “是是,多谢。”

    “成了再谢罢,”白三媳妇随意对方舸这五个女孩道,“抬起头来。”

    方舸感到白三媳妇在她脸上停了一下,又上前在她身上各处掐了几把。

    “黄姐姐,这肉可是实心的。”

    白三媳妇可没省力,被掐的地方肯定红了,小孩子皮肤嫩,容易疼,方舸把眼泪眨掉,腹诽道:“肉不是实心,还能是空心的不成。”

    黄大娘解释道:“要不是年成不好,她家里也舍不得往外卖,又不想卖到脏地方才找的我,这好模样,秀才娘子都喜欢,还教她认了几个字。”她又将方舸的身份大致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张春雨一则。

    这番话说服了白三媳妇,她又看了方舸两眼才看向别人,“可惜了。”

    “秦柚儿,八岁了,”夏荷一边看白三媳妇眼色,一边做介绍,黄大娘偶尔补充,“李石榴,七岁,家里人走镖的,吴小七,六岁,家里开饭店的,后娶的老婆作孽,招弟和旺财笨些,也是老实的。”她特意将众人年岁改了。

    白三媳妇皱着眉头打量缩手缩脚的招弟和旺财,“这两个,罢了,看在夏荷面上,都留下。”

    黄大娘乐得眉开眼笑,先说了石榴小七四个的价,白三媳妇只管点头,较素日还便宜了些。

    最后剩下方舸,她也不知道张春雨和黄大娘是如何协商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至于这丫头,”黄大娘搓搓手,“您也知道,她肯定不一样。”

    白三媳妇定定看了她一会,露出淡淡的笑容,“我正要支钱,柚儿是吧,等我回来,有更大好处。”

    黄大娘自然是应了,白三媳妇便让上了些糕点,叫她们几个坐着吃。

    王夫人、李纨和王熙凤坐在一处炕上,中间炕桌上摆放几摞账册,媳妇婆子来来往往,有一穿着桃红袄白绫裙的俏丽丫鬟回话:“白三媳妇来了。”

    王夫人数着佛珠,“这白三媳妇是?”

    李纨正要回话,王熙凤先笑答:“姑妈,你忘了,是林之孝的妹妹,调教小丫鬟的那个,前儿放了些人,想是要买了丫头进来支银子。”

    “正是正是,”王夫人揉着太阳穴,“这一堆一堆的,竟糊涂了,叫她进来。”

    “给太太奶奶们请安,小的来领牌取钱,四个小丫头,”白三媳妇堆笑道,“还有个据说是读书识字,叫秀才娘子教过,小的不敢做主,便来请示。”

    “莫非是哪家小姐落难?”王夫人有些唏嘘。

    “那倒不是。”白三媳妇解释一番。

    王熙凤一挥帕子,“既是个庄户人家,七不碰八不挨的,多给几两银子就是。”

    “先叫人牙子儿和她过来看看。”

    白三媳妇应诺,又暗中给李纨使眼色,李纨会意,说要更衣,便一同出来了。

    “有件事请奶奶示下,夏荷给牙婆做了儿媳妇,今儿跟着来了,说想给太太奶奶请安。”白三媳妇小心打量着李纨的脸色,“她既是府里出去的,这顺路过来,也是一番诚心。”

    李纨神情犹豫,似是要同意,白三媳妇心里暗喜。

    “真是诚心,就留家里服侍大嫂太太了。”语气透出一股张扬,声却不大不高。

    二人回头,见是王熙凤,她指着白三媳妇骂道:“我见你弄鬼,就跟着出来,真真是猪油蒙了心,才多久,好不容易叫太太和大嫂活过来,这会跑来碍眼。”

    “嫂子,你也别怪我,要是想叙旧,只管待会暗里见了,别叫太太知道,”王熙凤朝两人交代,“白三家的,你快去把那两个叫过来,两个!多半个少半个我都揭了你的皮。”

    李纨道:“你叫夏荷好好过日子,过几年,有心再来看我们。”

    白三媳妇只得低头应是。

    而黄大娘那边,有丫头搬来杌子叫她们坐,方舸就被另四个丫头围观了,招弟和旺财羡慕地看着她,小七着拐手指,一边偷看,石榴贴到她身边,“你肯定能卖很多钱,我也想多卖些银子,我娘和我弟就能吃饱了。”

    “你是别做梦了,”贾府丫头靠在桌上,挥舞扇子,“我就是去年来的,天不顺,粮就越贵,粮越贵,人就越贱。”

    “在长安城是不可能的,”方舸冷静反驳,想起自己看的一些本朝法令,“各地有常平仓,丰年买入,灾年卖出,以平粮价,或许有的地方官员不尽责,天子脚下,京畿之地却难。”

    “果然是个读过书的的奴才秧子,说这些只叫人笑话,”那丫头冷笑,“我劝你一句,那些大人老爷不是奴才丫头能放嘴里的。”

    方舸闻言,在心中暗暗警醒,既要当丫鬟的好处,就要避讳许多,黄大娘算是自己人不怕,可这里的小孩也未尝不懂事,“多谢姐姐,请教姐姐名姓。”

    “你叫我喜儿就好,”喜儿嘀咕道,“这说话也怪。”

    白三媳妇从一边走来,帕子在空中飞舞,“黄大娘、柚儿跟我来,太太要见你们,夏荷嘛,奶奶说太太见了你伤心,过几年再来。”

    夏荷有些无奈,黄大娘搓着衣服,不知所措,“这,太太怎么突然要见我,我,我......”

    白三媳妇看着镇定的方舸和僵硬的黄大娘,暗道:“果然是读书人体面。”

    因白三媳妇之前说有好处,方舸早做好了准备,只奇怪王夫人见她的原因,她心里思索着,倒也没想着打量四周。

    一路行来,方舸和黄大娘来到一花厅,方舸有些遗憾不能去见识见识荣禧堂和它旁边的三间耳房。

    经人通报,三人进去,白三媳妇一旁侍立,回道:“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这是府里常往来的牙婆黄大娘,和秦柚儿。”

    “请太太奶奶们安。”王夫人叫起。

    炕上铺设不算奢华,炕桌两边坐着两个人,右边穿深紫的袄裙的应是王夫人,仔细看,才能看出布料上的花纹,她脸上有些许皱纹,却不见老态。

    左边是一位明艳大方的少女,凤簪金钗,绣袄锦裙,笑语盈盈,妩媚动人。

    左下首一张楠木椅上坐着一名蓝袄白裙,穿戴银饰的少妇,脸上带着清淡的笑容。

    方舸内心惊艳不已,她在网络上生活中见识到的美女不少,可如这三位美人一般,不仅外貌出众,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哪怕是王夫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抬眉微笑间,依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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