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张春雨捂着脸,泪如雨下,又委屈,又感动,“爹,大伯,我发誓我真的没一点坏心。”

    秦大梁让孙氏扶起张春雨,长叹一声,对秦大材道:“别打孩子,这个事我再想想。”

    “爹!”刘翠翠尖叫出声,秦海也不敢置信地看着秦大梁,又按住刘翠翠双肩。

    刘翠翠抓住秦海的手,眼泪也不住地流下,却不再说话。

    躲在窗下的秦杏儿轻轻转动蹲麻了的双腿,既庆幸又着急,她钻进厨房,对趴着生火的方舸小声道:“你先跟我过来,别出声。”

    方舸一头雾水跟着秦杏儿来到窗下,只听到秦大梁在仔细询问贾府的各项情况。

    “......小丫头月钱五百,逢年过节又有赏钱,每年最少十套新衣服,还都是寻常人家用不了的好料子......”

    方舸明白了秦杏儿带她来偷听,慢慢的,屋内对话分明显示他爷爷想要把她卖到贾家为奴。

    她又一次被舍弃了,方舸心里有点难过,却没有怨恨,她不也准备做一样的事,方舸冷静地权衡利弊,进贾家为奴,虽然要卑躬屈膝很难适应,可好处也多。

    一来还秦家生养之恩,不受父母约束;二来在贾家更容易接触到那一僧一道,免得她毫无目的地四处找寻反而浪费时机,便是碰不上,不管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还是补天彩石,他出家后说不定也有神通;三嘛,来红楼一趟,怎能不见识见识各大金钗和那大观园。

    至于抄家,那时她早满了十八,不管是想法子赎身还是趁乱逃跑,都能脱身。

    想到这里,方舸便没有兴致再听,指了指身后又回到厨房烧火煮饭。

    秦杏儿见方舸没听到似的,好奇问道:“你不怕?”

    方舸头也不抬,“总不能让家里饿死,他们已经尽可能挑了个好去处。”

    秦杏儿便也不再多话,仍去院里喂鸡,既然小妹本人都认命了,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生了火没多久,刘翠翠就来叫方舸去堂屋,此时秦大梁夫妻和秦大材已不在屋里。

    刘翠翠把方舸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红着眼睛,面容平静,“柚儿,送你去能吃饱饭,穿新衣裳的地方好不好?长大了,就接你回来。”

    方舸已有了准备,可还是禁不住流下泪来,她抱着刘翠翠的脖子,“妈,我都听到了,过几年一定要接我回来啊。”

    闻言,刘翠翠泣不成声,秦海抹掉眼眶里的眼泪,连连答应:“会接你回来的,到时候我们还能一家子骨肉团聚。”

    方舸却没有回应,骨肉团聚是注定不能了。

    等三人哭完,张春雨拉着方舸的手,夸道:“我们柚儿就是懂事,去我家吃饭,我跟你讲讲府上的规矩。”

    方舸看向父母,见他们没有反应,点头同意了,“我想在走之前去牟尼院上香。”

    “好,明天就带你去。”刘翠翠一口答应,也没想去征得公婆同意。

    秦海道:“我去跟爹娘说。”

    “那正好,明早儿我要去城里托人,”张春雨的心愿满足,笑得格外灿烂,“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也道个别。”

    还没等吃饭,秦溪夫妻便领着方舸回家。

    秦大材家是在原地新建的黄墙青瓦宅,张春雨一边喂孩子,一边同方舸说话。

    “你是个聪明孩子,要知道这虽是要卖到别人家,可贾府待下人最是宽和不过,你进去真真是享福的。”

    张春雨此言是为消去方舸心里嫌隙,也是她真实的想法,尤其是秦家人都生得不差,秦柚儿还小,看不出来,可圆圆脸庞,藕节一样的胳膊,红润的肤色,看着就吉利有福气,过几日又是浴佛节,太太常吃斋念佛的,必然喜欢。

    “你进去了,就知道府里的好处。我有个好姐妹,也是伺候珠大爷的丫鬟,我会托她送你进去,有些话你要牢牢记住。”

    张春雨清了清嗓子,又叫方舸保持两手放在身边,低头垂眉的样子站着,不许乱动,惹得方舸忍不住想到了当年大学那长达一个月的军训。

    “你这挺得太直了,”张春雨心里纳闷,站得树一样,“放松些,你是去当奴才的,不是去......当太太小姐。”

    想了一会,张春雨找不出个准确的词来,只得随口拿来最熟悉的词。

    “罢了,你记住,在府里,最重要的是记住本分,听主子和妈妈姐姐们的话,村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漏出去,府里主子们的事也不要随便外传。

    不要去学有些婆子丫头嘴碎,更不要去说去管主子的事,干好自己的活就是。”

    方舸又重复了一遍,仍维持着垂手侍立的姿势,张春雨满意地点头,“有些话不能说给别人,你以后也算是贾府的人,我便先告诉你,老太太和二太太最喜欢念佛,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伶俐,二太太身边的丫鬟老实,大太太......”

    张春雨顿了下,又叮嘱道:“记得,这些千万别说出去。大太太重视钱财,大老爷喜欢美人,她身边的丫鬟多是些样貌寻常的。”

    接下来张春雨又告知了贾府众主子、她所熟悉的管事媳妇等下人们的性格、爱好和避讳等。

    有很多是《红楼梦》书中没有的,方舸在张春雨提及时便打开手机录音,放在裤子里,用手按着,直到张春雨再无嘱咐,方舸才收回手机,“多谢小婶。”

    张春雨喝了两口茶,“要没那福气被老太太和二太太看上,你就要叫白三媳妇教个一年半载,再分到各房里,你规矩本事好,她哥是林之孝,你注意点别得罪了她。

    对了,你进去可别说是我侄女,我妈那里搭不上,别反叫不对付的拿你作耍,我等会教你规矩,可别喊累。”

    方舸心想:“这大概就是进入职场的感觉,入职培训表现好,工作岗位就好。”

    张春雨又示范讲解了起立坐卧奉茶更衣等规矩,却没让方舸学,按她说的“这些东西进府后待几个月就习惯了,有长处更容易被主子看上。”

    “老太太的大丫鬟锦雉就有一手好针线,二等的玻璃会泡茶,翡翠捶背最舒服,帮我送你进府的夏荷婶子梳头打扮没人能比得过,我自她那学了两手,也只能将就些让我教你。”

    “小婶能教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春雨便从最简单的平髻开始,对镜自己梳三遍,再解开让方舸尝试。

    方舸故作忐忑,心里却是稳的,从学前班到大学,穿了近二十年各式各样的汉服校服,一些简单的发髻编发还是会的。

    她生疏地在张春雨两边扎上小环,换来张春雨的含笑点头。

    这一日就在学习与练习中度过。

    方舸难得又留在刘翠翠床上,她满脑子都是牟尼院,又不敢翻来覆去,内心既期待又有恐惧,她直挺挺躺了半宿方才睡着。

    恍惚间,似有鸡鸣告晓,方舸发现自己来到一处湖泊前。

    她看着熟悉的芦苇,和湖边的大槐树,心里疑惑自己怎么突然来到了村西湖边,方舸抬头看着云后那淡黄的影子,变成浆糊的大脑突然想起来已是白天,可以出发去牟尼院了。

    “小友,可需我载你一程?”

    远处的芦苇倒下,从芦苇丛中露出尖尖的船头,一个穿破蓑衣戴烂斗笠的男人撑着竹竿站在芦苇中,含笑看着她。

    方舸警惕地看着渔夫,往后退几步,“多谢大叔,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走水路说不定要更近些。”渔夫缓缓道。

    方舸更警惕了,直接往后跑去,时不时回头观察渔夫的举动。

    渔夫只是笑笑,扇着芦苇,撑船往湖心而去,“漫折荻花,看云端,蝶来蝶去蝶双飞~”

    方舸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嘭——”她撞上槐树,在陷入黑暗前她看到渔夫扔下芦苇,耳边是他的吟唱。

    “千回百转,问玉轴,心上心下心在哪?”

    方舸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她环顾四周,见是秦海房中,刘翠翠已不见踪影,她松了口气,好像做了个噩梦,难道是自己在梦里变成了兔子,被守株待兔了?

    方舸没有把模糊的梦放在心上,只心里忐忑不安地找上刘翠翠,她迫不及待想要去牟尼院了。

    牟尼院建在一处山坡上,修了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只见有信女不断下来,却没见上去的。

    一个下坡的婆婆解开了疑惑,“回去吧,今儿闭院。”

    谢过婆婆,刘翠翠为难地看着女儿。

    方舸坚持要去门口看一眼。

    一路向上,碰到的好心人都来劝说,方舸一意坚持,来到山门前,只见门边墙上贴着告示:

    本院斋戒颂佛三日,以备浴佛斋会,诸信众可于四月初八前来浴佛水,结缘豆。

    下面还有三幅画,第一副是一个背后圣光普照的婴儿躺在母亲怀中,第二幅是佛殿中坐着位女尼,下面还有三道竖线,第三幅是手里拿勺的女尼身边有两个木桶,一个人拿着碗递给女尼,另一个人手里捧着的圆圈应该是豆子,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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