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心事

    “自三弟出生,你常照顾他,我都许久未和你好好说话了,你给衣裳配色最是富丽,可这几年竟少见了。”元春说起往事,勾动了赵姨娘的回忆。

    赵姨娘话语谦虚,掩不住的笑泄露了她的得意,“我好几年没做了,手也生了,要是姑娘不嫌弃,我给你做个荷包。”

    眼见两人大有长谈之意,方舸难以插嘴告辞,探春道:“不如让白鹭姐姐先给太太送去,这节下也忙,不好叫姐姐耽搁。”

    “是了,”元春把探春放到地上,将锦匣又还给方舸,“你也去太太那儿,叫奶娘带着去跟大嫂子那,今儿功课也不能免。”

    赵姨娘十分心疼,只敢朝探春撇下嘴。

    阿弥陀佛,终于结束了,方舸跟在探春身后,感觉又回到了之前,捧着满满一匣特产去找王夫人。

    “说起功课,我们家最看重读书上进的人,环哥儿大了,日后读书进学也要抓紧才是,一家人......”

    方舸顺利将锦匣留在王夫人房里,王夫人给姨娘子女诸人各分了一份,好在这次没有被绊住,方舸拿了过节翻倍的赏钱,顺利脱身回到了佛堂。

    “笃笃笃——”木鱼声又在佛前回响,檀香袅袅,白雾缭绕。

    方舸今日难得静心,不像往日忐忑焦灼,纠结于神佛是否能听到她的诉求。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

    最后一句即将念完,小秋在外道:“大姑娘来了。”

    方舸停下来,如往常一样抬头观察。

    一道白色烟气自佛像的眼眶处往斜下转了一个弯,像是流泪一般。

    方舸愣在原地,光线自身后探进,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秋打起帘子,元春见方舸身着僧衣,跪在佛前,竟也屏息静气,没有打扰。

    小秋疑惑地斜身去看,常常见到方舸这模样,她早已视若平常,私底下还有人给方舸取了个“村尼姑”的外号。

    大姑娘干站着,怕是被白鹭装模作样的唬住了,大姑娘和王夫人是母女,想来也吃这一套。

    小秋暗忖,方舸极少主动露头,偏主子们又喜欢找她,想来这就是诀窍了,不争不抢,别人奉承也好,送礼也好,都是那副模样,信她有佛缘的下人越多,主子自然也信了。

    想到前些日子听单妈妈说她外甥女的话,小秋不免有些得意,春雨在二太太跟前当差十多年,难怪能出出这样的招数,连老太太、大姑娘都分辨不出。

    “白鹭姐姐日日这样,大姑娘想是第一次见。”

    “不曾断过?”元春惊讶问道。

    方舸回过神来,知元春不会怪罪,仍自觉有些怠慢,笑着行礼告罪,“实在对不住。”

    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和主子搭话的机会,小秋不愿意放过,忙抢着回答元春的疑问。

    “自穿上僧衣以来,不曾断过。”这声音斩钉截铁。

    方舸讶异看去,得到小秋讨好的目光。

    方舸更是一头雾水,佛堂众下人讨好她这个顶头上司很正常,在委婉拒绝过很多次她们的“贿赂”后,也召集众人有所暗示,可小秋这行为着实令她困惑。

    前几天她忙于同余信家的核对端午五日的供品、香油等物品,又要报给林之孝家的佛堂诸下人情况,领取分发应节的布料配饰赏钱,还要去王熙凤处领对牌布置屋内。

    更别说老太太房里一堆事务,她不会针线,又是才来,包揽了一堆杂活,虽有丫头婆子帮忙,可不代表她这个监管的就能清闲,有两日她来去匆匆,连佛经都不曾抄写。

    小秋自然十分清楚,难道这种一戳就破,还没用的谎话,能讨好到她?还是说,看她不顺眼,想要给她泼一盆偷懒的脏水?

    方舸按下猜疑不断的想法,不管小秋什么想法,说开了也就没事了,连忙道:“前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竟像大禹三过家门不入,现下闲来无事补一补落下的功课,我去找香来,你还不去倒茶。”

    方舸回了耳房,小秋抓住元春还未进佛堂的机会,“我们私下里都管白鹭姐姐叫尼姑呢,整日里想着烧香念经,穿着僧衣,出了佛堂,也跟个尼姑一样,不爱荤腥,倒喜欢些萝卜青菜。”

    “正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元春笑着说了一句。

    见元春搭话,小秋更觉自己做的没错,既讨好大姑娘,又讨好了大丫鬟。

    方舸捧着香匣过来,小秋连忙福身跑走了。

    元春掸了掸裙子,正容拈了三支香,虔诚拜下,方舸也垂眉敛目,躬身合十,默默祈祷,希望元春能有更好的结果。

    两人沉默而又肃穆地拜过。

    最后,元春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却没有起身,她抬头看着菩萨手中净瓶,端举佛香,缓缓问道:“菩萨会保佑我吗?”

    方舸猛地看向元春,却只看到她在白烟中隐约的侧脸,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元春应是知道自己必定入宫了。

    这一个月,方舸适应了贾府生活,也未能窥得公府礼数全貌,连她都能感觉到贾府众人对元春异样的态度。

    按礼,贾母处的各种摆设事物该是最好,可元春房里的东西还要好上一分,她看着元春多次拒绝,常听闻邢夫人和赵姨娘私下酸言酸语,也亲眼见证里外许多珍品由贾母过一眼,就送到元春面前,其中不乏像回金纱这样的贡品。

    贾母对贾宝玉的疼爱是有眼皆知,自贾政走后,宝玉时常不去上学,只早晚请安和晚上睡觉在贾母房中,对外说是在母亲身边尽孝,可王夫人身子康健,常外出交际,倒更像是陪元春。

    方舸迟迟不说话,元春轻笑,“我可听说你是佛前童子转世,你也不知么?”

    “不过些流言罢了。”方舸觉得自己要抠出座乐山大佛来了,早知如此,就不应该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放任不管。

    她不过有些奇遇罢了,若她真是什么佛童转世,金蝉子转世,此番际遇是想让她磨练成佛,那她登上西天时,怕也是堕魔时。

    元春捏紧了佛香,好一会才又道:“我听说你是为了家人卖身进府,你当时可愿意离开父母?可有怨恨?”

    “我愿意,有过怨。”想起往事,方舸心里泛起一圈涟漪。

    “为何不恨?”

    为什么不恨呢?因为她知道卖身利大于弊,她知道男尊女卑养儿防老,她知道家里负担沉重,她知道秦家人没有对不起她,这不是方舸的时代,这里只有秦柚儿,只有白鹭,方舸只是路过了这个时代,她终将归去。

    “他们也两难。”

    “那为何是你?我听说你还有个年纪更合适的姐姐。”沉默片刻,元春有些失落地问道。

    这看起来是问方舸的事,实际上问的是元春自己入宫。

    哪怕再懂事,碰到这种情况,也是会有种种情绪的,方舸想到珍珠,原著中的袭人,也是家里没了活路才卖女,家人又何尝不疼爱女儿呢,只是一大家子人都要活命,自然只能舍去最合适的一个。

    方舸不知自己的话会不会引起蝴蝶效应,好的也就算了,要是让元春比原著更惨,叫她心里难安,仔细斟酌后才回答。

    “我父母待我也是疼爱的,一家子的命摆在那儿,他们选的,自然是卖价最高的。”在大庆,一切以家族延续为重,若是家族不在,女子就是无枝可依的树叶,只能随风飘荡,连她目前都需找到一处避风港,才能安稳长大,何况元春。

    寒冬来临,这树叶里的养分也要被回收,落入泥土化作养料,以供生长,不是所有的树都能四季长青。

    “比别人好,反倒是灾祸了。”元春自嘲般笑笑。

    方舸觉得元春像是有几分钻了牛角尖的样子,忖度半晌才道:“人都说‘祸福相依’,家人虽分离,可同在阳光下下,知道各自安好就够了,我日后总是要离家的。”

    元春把方舸口中的离家当作是成亲,婚嫁,可不就是离家吗。

    “各自安好,你不担心被卖进些......脏......遇到暴戾严苛的主家?”

    元春大概也想说青楼戏院,她可以表现成熟,也能熟知典故,却不能懂得生活中压根不会接触,大人也绝对不会告诉小孩的“脏地方”。

    方舸当然不担心,小婶张春雨的打算就是送她进贾府,就算被卖到了青楼,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反抗逃离,年幼有时也是一个优势,哪怕是雏/妓,也不能这会就上,不然没两天就病了死了,赚的还不够卖身银子。

    她有刀能撬门,有梯子能爬墙,几年时间也能摸清逃离了,再不济,找个不伤害无辜的地方放把火,趁乱逃走......方舸脑海中瞬间涌出多种方法。

    收回发散的思绪,她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在菩萨面前想着杀人放火,实在是不好。

    “我的父母还算疼我,也想尽了法子能叫我有个好去处,就托人找到了黄婶,她的名声好些。”

    方舸说完才想起玛瑙说过的,这些和三婆六姑有关的,都属于外来的“腌臜事”,不能说给贾府众主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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