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到初五，佛堂皆要改供粽子、樱桃和五毒饼，方舸不仅吃到了来自大厨房的粽子，还尝到了贾母赏给众人的火腿、蜜枣等各色粽子。

    这五日又要烧香不断，方舸在佛堂连着忙了两日。

    鹦哥托着个玛瑙碟进来，“白鹭姐姐，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方舸见碟子上是用红线系着的粽子，脸和箬叶一样绿了，“好丫头，你这是自个吃不消，叫我来帮忙呢。”

    鹦哥抿嘴笑道：“这可是锦雉姐姐家做的，她叫我给姐妹们分些。”她对着佛像前的五彩粽子努嘴。

    “是个好主意，”方舸拈了一个用手帕包好，剩下全堆在供盘上，“我也尝她一个，剩下供奉给佛祖，为她积福。”

    “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成佛的样子。”

    方舸也知道暗地里有些关于自己的流言，作为谈资在下人间流传，既不是坏话，也没用夸张，方舸一向置之不理。

    “看你这样是忙完了？正好来帮我。”方舸早已在初一前忙完，这话不过是打趣而已。

    鹦哥给了她一个白眼，“玛瑙还见天说你干得又快又好，早没事了，我还要请你来帮忙呢。”

    “那你给我什么谢礼？”方舸伸手到鹦哥面前。

    鹦哥将腰间系着的三角香囊放到方舸手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串小葫芦放到方舸手上。

    方舸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粽子，给丫鬟的配饰不是早就发了？

    这一串五个葫芦是竹子做的，小小巧巧，精致非常，香囊翻过一看，上面绣着熟悉的动物——大熊猫。

    见方舸看得目不转睛，鹦哥有些得意，也很开心，“这是蜀中那边送来的节礼，路上遇到强盗，才晚了些，老太太拿了些给我们挑，姐姐们说你最小，又是刚来，就把这葫芦给了你，这个香囊奇奇怪怪，没人要，我就选了它。

    你喜欢就给你罢，收了东西可要来帮我做事。”

    方舸大拇指蹭了两下大熊猫的圆脸，虽然舍不得，可还是摇头还给了鹦哥，“我听你吩咐就是，哪用得着东西。”

    鹦哥把方舸腰上的粽子取下，系在身上，“我都收过几次了，不稀罕这些，还有十几年，也这么推来让去？”

    见方舸还在纠结，鹦哥笑着推了一下她的肩，“总这么客客气气作甚，你愿意帮我，难道我就不舍得？还是你只想要我欠你人情？”

    鹦哥都这么说了，方舸也顺从自己心意，把大熊猫的香囊系在腰间，咧嘴笑问：“那你该说什么事了。”

    “就是送些东西，”鹦哥撑着下巴，大大叹气，“老爷送来的也误了日子，今日才到，连上蜀中的，叫我们往各房去送呢。”

    “这有什么愁的？不过送些东西，谁还敢惹你不成？”贾母辈分最高，连带贾赦、王夫人等对伺候贾母的丫鬟嬷嬷客气有加，在其他主仆面前更甚。

    “是赵姨奶奶那边。”

    方舸来了好奇，“我见那些小丫头去姨奶奶那儿时，也是愁眉苦脸，只不知是何情况。”

    鹦哥招手，方舸会意，把头凑近，只听鹦哥小声道：“她常问二太太得了什么，大姑娘、宝二爷得了什么，不满意还去太太那装哭。”

    方舸听出鹦哥的不满，“那我去送罢。”

    “多谢了，”鹦哥拉着方舸的手，更小声吐出肚子里一轱辘话，“实在是去熟了，姨奶奶就越发放肆，今年几个小丫头都在抱怨，自从生了环三爷，姨奶奶还拿着哥儿做筏子，你和她不熟，就去这一回，应是无事。”

    方舸从书中也能看出赵姨娘几分性格，却从未见过她。

    她只进府时去过王夫人房里，那时记忆已回想不起来，赵姨娘又不需要给贾母请安，进府将近一月，两人还没有碰面。

    两人不再多说，抓紧干活。

    彩霞在廊檐下坐着，见方舸来了，上前看她手里捧着的锦匣，边缘有一张王夫人房里的签子，里面有些金蟾、玉虎等物，她“扑哧”笑道：“好家伙，昨儿才从这里过，今儿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说？”

    彩霞止住笑，指着那签子，“这昨晚就到了，太太叫先送去老太太瞧瞧，不想今日又原封不动送回来了。”

    “太太孝顺，老太太慈爱。”方舸感叹了一句，自她进府，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孝字大过天”。

    彩霞附和了一句，指着两边厢房，“那是两位姨奶奶的房间，等会我就不带路了。”

    回话的小丫头带方舸进去，周姨娘打起帘子，方舸见她是妇人发髻，便福身道好。

    屋内只见王夫人抱着贾宝玉坐在炕上，元春在另一边做针线。

    王夫人见她鞋上蹲着一只蟾蜍，对元春道：“看来针线房没偷懒。”

    “表姐向来能干，太太该放心了。”

    宝玉扶着王夫人的肩，悄悄朝方舸招手。

    方舸当作没看到，贾宝玉只好摇王夫人的手，“白鹭姐姐，讲些端午的故事吧。”

    “她可不像你，无事忙。”王夫人朝方舸招手，“元儿，你看看。”

    元春扫过匣子，“先叫三妹妹选吧。”

    “也好，”王夫人皱了皱眉，见贾宝玉全无意见，又见周姨娘摇头，也同意了，“免得还为了不能去服侍老爷闲话，老爷公务在身，环哥儿还小，哪能离得了娘。”

    方舸垂眉敛目，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全然当作没听到，这事就发生在她入府那几天，她特意打听了，王夫人不让赵姨娘跟着贾政去，她抱着贾环，拖着探春就在送别前，当着贾政哭诉，还被贾政训了一顿。

    贾宝玉伸手，去抓方舸的大熊猫香囊，被方舸不着痕迹地躲过，他又问道：“姐姐你不涂胭脂吗？”

    王夫人脸色一变，贾宝玉觑了一眼，忙解释：“我见别的姐姐妹妹都有。”

    一个小孩子，才六岁，方舸默默念叨，答道：“我管着佛堂，年纪又小，还不需要胭脂。”

    “可红霞嘴上也有啊，”贾宝玉小声嘀咕，他晃晃脑袋，“姐姐，我想日日听你讲故事。”

    “宝玉，这是老太太房里的。”元春肃声道。

    王夫人也很是不满，“这话不许再说，你也上学读书了，有空听听就罢了。”

    贾宝玉低着头，乖乖道歉。

    我不想日日给你讲故事！不想当袭人！方舸勉强维持住自己的笑容，抓住贾宝玉最讨厌的东西，“好男儿志在四方，白鹭不敢误了哥儿功名。”

    贾宝玉张张嘴，在母亲大姐面前，他可不敢说那些什么“禄蠹”之类的话。

    王夫人看着方舸的眼神也带上了满意，这丫头也好，说不定能哄着宝玉读书。

    这些俱入元春眼里，她扯开话题，“正像姑父一样，出身仕宦，高中探花，为门楣添色。”

    王夫人很是赞同地点头，忽而眼里又带上了忧愁，“你敏姑姑自你表弟去了后，身子不好，我一直瞒着不敢叫老太太知道。”

    方舸头更低了，不想让老太太知道，就别叫她听到呀。

    “你先去东厢房，敏姑姑的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元春也注意到了，及时支开方舸。

    有了这句话，方舸也放心些，赶快出门，不想再听。

    王夫人扶额，“我是糊涂了，只最近事儿多，你入宫......”

    “宝玉该去上学了。”元春及时打断。

    宝玉磨磨蹭蹭，撒娇耍赖不想离开，王夫人这次无比强硬。

    “宫里走一遭，也叫我多学些规矩，这是好事。”元春脸上看不出异样，仍低头摆弄针线，却不防被针戳了一下。

    血染在红缎上，不能找到丝毫痕迹。

    王夫人沉默了一会，“久了对眼睛不好，去外面逛逛。”

    元春福身，带着抱琴离开，王夫人取了一卷佛经，呆呆看着。

    方舸来到赵姨娘房里，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穿着桃红袄，绿绫裙，细眉大眼，对着镜台十分得意，一个下人打扮的老妇人拿着石榴在她头上比划。

    炕上坐着探春，腕上串着樱桃、桑葚，手里拿着一个老虎布偶，贾环从奶娘怀里探出身要去抢，探春把布偶往身后藏。

    居然是这样一个年轻妇人，小婶张春雨没有特意说赵姨娘的年龄，她还惊讶赵姨娘人到中年还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赵姨娘虽比王熙凤的容貌气势差些，看着却也活泼貌美，不愧是探春的母亲，王夫人四十多了，周姨娘看着也上了三十，也难怪人受宠。

    赵姨娘将一件五彩撒花的褂子披在身上，遗憾道：“太太不喜欢这件。”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贾环，“也不知道早点从肚子里爬出来，叫我待在这里受委屈。”

    “他才是你的命根子，”老妇人给了赵姨娘一个白眼，“你

    探春好像是没听到，只拿着老虎不说话。

    怎么今儿总叫她遇上这样的事，方舸感觉牙疼了，她舌头顶了下摇摇欲坠的门牙，快掉牙了。

    赵姨娘又在那个老妇人服侍下穿上一件藕荷色的长背心，对着镜子满意点头。

    被忽视的方舸就自己两次和王夫人见面时，身边丫鬟的打扮来看，王夫人一定也不喜欢这装扮，不只是衣服的原因，是赵姨娘戴了一身饰品，手上、脖子不是金银就是宝石，她穿着的衣裳材质也是光滑的绸缎。

    要知道王夫人身上只有几件玉饰，今日头上更是只有几根木簪，不管王夫人的首饰值多少钱，赵姨娘看着着实是比王夫人要更加高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