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方角院的雪梅开了。
一朵比一朵开得旺，雪中梅红点点，傲雪凌霜，可堪称为人间最美景。
有没有发现，总是难熬的时间过得慢，快乐的时光过得快。
人在天真少年时，不承风雨何其死。
皇室的新春家宴就摆在今日。
正月初一。
*
“咚”
“咚”
“咚”
宫铃响，新春祥。
雪落正月，合家团圆。
贵人们陆续来了，大殿之中的宫侍各自忙碌，这种皇族相聚的大场面，出了纰漏可是要杀头的。
有几条命够造的，可不得小心点吗。
“九皇子殿下，这还未开宴呢？怎能偷吃？”一个洪正的声音响起。
听见声音，正偷吃桌上糕点的小皇子愣了一下，悻悻然抬起头，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哈哈……皇兄，你来啦……”
一侧正在忙碌的宫侍纷纷行礼：“奴婢见过齐王殿下。”
“免礼。”昭文羽坐到他身旁，从桌子底下伸手，小声道：“欸韫礼，给我一个。”
昭韫礼看了看他的桌子，还是递了块梅花糕过去：“皇兄，你桌上不是也有吗？”
“你还小，你能偷吃我可不能，一会儿父皇发现该揍我了。”昭文羽一口将糕点塞进嘴里。
“噢。”昭韫礼的两颗大眼珠子瞎转着，好像在思量什么似的：“皇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入京时听那些宫女说五皇兄娶了个很漂亮的皇嫂，是不是真哒？”
“你跟五皇兄熟吗？”昭文羽有些疑惑：“你今年九岁，他可是十年都没回来了，你俩是八杆子也打不着吧？”
“就是好奇……”昭韫礼撅着嘴低下头。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一会来了你就知道了。”昭文羽看他失落的模样，还是出于自己所谓的“不忍心”又补了一句：“我见过两次，确实很漂亮。”
“允王殿下到。”门外的太监嚎了一嗓子。
允王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往这边相当随意地撇了一眼，就坐回座位。
众所周知，他昭子通在皇子中很是不好相与，太喜欢背刺，谁碰谁倒霉。
昭韫礼收敛了些：“真哒？！”
“这还能有假？”
昭韫礼又偷拿一个梅花糕：“七皇兄，你还要不要？”
“来来来。”昭文羽小声嘀咕着，仍然挺直了身子，却又管不住自己的手伸出去了。
“衍城王到，义王殿下到。”门外太监喊着。
义王昭辛辞，排名第八，因为出身不好，常年跟着昭阳帝的兄长衍城王驻守在西南，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京。
不过好在他向来勤奋好学，也很能干，若是留在京城发展，肯定有一条好路走的。
他跟其他皇子一样，都焕发英气，只是因为出身，看起来相对胆怯一些。
他跟在衍城王身后，朝着昭文羽这边行了一礼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八皇兄也回来了。”昭韫礼探头探脑，直盯着昭辛辞都把他盯害羞了。
“韫礼，不得无礼。”一袭浅蓝色衣衫挡住了昭韫礼的视野。
“母……母妃。”昭韫礼乖乖收回目光。
“连贵人。”昭文羽有礼道。
“齐王殿下有礼了。”连贵人朝另一边抛去一眼，便往衍城王那边去了。
“见过衍城王爷。”
衍城王见了故人，即刻起身：“连贵人近日可还安好？”
“多谢王爷挂念。”连贵人似乎争分夺秒的想记住衍城王的样子。
她在宫里向来低眉顺眼惯了，今日终于又见他，也不枉自己一直身在深宫。
“礼儿长大了。”衍城王看着对面的小皇子，欣慰道。
连贵人一转眼，远处的郑妃摇摇摆摆就来了：“陛下该来了，我先走了。”
衍城王点了点头又坐下了。
下一秒。
“连贵人来得这般早啊？”郑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傲气凌然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见过郑姐姐。”
“这么多人呢，单瞧你我面容，这么叫本宫姐姐可不好吧？”郑妃阴阳道。
连贵人面容清秀，却也不及郑妃美艳。
这破话让人怎么接啊？！
连贵人僵在原地，很是难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么多年了，郑妃娘娘还是容貌依旧啊。”衍城王起身替她解围。
“哎呦，本宫竟没发现王爷来了，失礼失礼。”郑妃故作惊讶。
“安王殿下，安王妃到。”陆婉宁昭承澜前脚刚来，后脚门外的太监又喊了：“宁王殿下，宁王妃到。”
“皇弟今日来得这般早。”
“可不能比皇兄慢了。”昭承澜笑笑就牵着陆婉宁并肩走着回座位了。
白笙跟在昭崇景身后，沿着他的目光去也瞧见了二人和睦的氛围。
“殿下，入座吧。”她只扶了一下昭崇景。
他竟撤开了：“嗯。”
郑妃看连贵人愣在原地：“连妹妹，发什么愣呢？快入座呀。”
“是。”连贵人一眼都不敢多看，匆忙入座。
“太皇太后到，元钧公主到。”
“见过太皇太后。”满厅堂的人都起身行礼。
“好好好都坐。”太皇太后笑开了花，纷纷摆手让众人坐下。
“婉宁姐姐。”昭子汐正想往这边来，被红生止住。
红生小心提点：“公主，如今当称婉宁小姐为皇嫂。”
“见过皇兄皇嫂。”昭子汐端端正行了一礼便回座位了。
“今日都来的这么早啊。”昭阳帝没从大门进来，反从侧边过来了。
“皇帝，这是又从侧门抄近路了？”太皇太后假装严厉：“这么多人，成何体统。”
“哈哈哈，皇祖母教训的是。”昭阳帝每逢今日都乐呵呵的，全然没有帝王风范。
“大家也别僵着了，开宴吧啊。”昭阳帝一声令下，常公公清了清嗓。
“开宴！！！”
一群舞女上堂来，左右两侧的清鼓也敲响了。
那些许久未聚的皇子公主，都开始相互到跟前敬酒，昭阳帝身旁也围了一堆人。
陆婉宁摸了摸自己的耳根子，往昭承澜那边微微倾斜了一下，小声道：“常公公这嗓门还真是……”
“再过十年，他还能这么喊。”昭承澜故意逗她。
“这话说的，吃菜。”陆婉宁不理他，夹了只饺子到他碗里。
昭承澜见对面的昭崇景动不动就往陆婉宁这边看，心里特别窝火，没忍住说出口：“你喂我吃。”
“今天怎么这么多臭毛病……”陆婉宁小声低估。
“这么多人呢，让太奶奶瞧见了可不好。”陆婉宁嘴上拒绝，手上却以最快速度竖起筷子把饺子塞进他嘴里。
昭承澜一脸得意地收回眼神：“太奶奶巴不得看咱们这样呢……”
昭崇景立马将头低下了。
“你可得了吧。”
“殿下。”白笙替昭崇景倒了一杯酒。
“多谢。”昭崇景一饮而尽。
白笙小心翼翼道：“对面的安王妃，就是那个人吗？”
昭承澜没有犹豫：“是。”
“原来是她，我在江南时便听闻陆家小姐聪慧温婉，才智过人，确是个妙人。”白笙也爱屋及乌地多看了几眼。
陆婉宁四下张望着，突然瞥见了正座之上昭阳帝的眼神，忙在桌子底下晃晃他的胳膊：“昭承澜，陛下在看你。”
昭承澜却面不改色，并没有要上去敬酒的意思。
“啧，你干嘛呀。”陆婉宁把嘴闭上，从嘴里发出微微的声响。
“那么多人给他敬酒，差我一个吗？”
“春莹。”郑妃端起酒杯放到托盘上，一扬下巴：“把东西带上，去敬安王殿下一杯。”
“是。”春莹端着酒走下台来。
“安王殿下，郑妃娘娘赐酒。”她走到二人桌前停下。
昭承澜抬眼与郑妃视线相撞，郑妃笑着抬起酒杯在手上晃了晃。
春莹见他无动于衷又催促道：“殿下。”
“你家娘娘，很明目张胆。”昭承澜狠狠瞪了春莹一眼。
春莹有人撑腰，更是硬气的很，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所以殿下，敢喝吗？”
“有何不敢？”他端起酒杯，陆婉宁立马拦住，撒出了一些酒水。
“宁儿放心。”他撤开陆婉宁的手，一饮而尽，用杯口朝向春莹，眉眼中满是挑衅。
春莹颔首，回到郑妃身边。
“你怎么什么都喝？”陆婉宁回忆起上次他喝了双喜砌的茶毒发，眼睛都气红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万一她在酒里掺了什么……”
昭承澜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若是惧怕这些，就长不到这么大了。”
半晌，见二人停止口角，一个人影来到二人面前躬身行礼。
“辛辞敬五皇兄，五皇嫂。”
“义王殿下。”陆婉宁立马调整情绪，起身举杯。
“别来无恙。”昭承澜回礼。
他其实很看好这个出身不好的人，这些年他是如何过还未可知，不过人到绝境，生出的意志，是绝对不可小觑的。
“我想请五皇兄帮个忙。”昭辛辞说出目的。
“什么忙？”昭承澜并不疑惑，因为他提出的要求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我想，留在大京。”他低着头，但眼中却露出了不被察觉的异样光芒。
“衍城王府不好吗？”昭承澜明知故问。
“很好，但我想拥有自己的王府。”
这就直接摊牌了？陆婉宁有些傻眼。
盟友是说结就可以结的吗？？？
“哼，有志气。”昭承澜轻勾嘴角顺势坐下来，漫不经心道：“过几日来府上，若有能力说服本王，自会帮你。”
“是。”义王又向陆婉宁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你这就答应了？”
“没呢。”昭承澜要喂她吃糕点。
陆婉宁把糕点推掉：“你了解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没有啊。”昭承澜一脸无辜。
“那你知道这个人的好坏吗？”
“不知道啊。”
“那你还答应他……”
“是啊。”昭文羽不嫌事大还来凑热闹，还不忘朝那头瞅一眼：“哎皇兄，他找你说啥了？”
“你偷听那么久，就一个字没听见？”昭承澜的脸上写满了无语两个大字。
“那我靠太近不就被发现了吗。”
“还新春家宴……”陆婉宁之前没来过，如今显然不高兴了：“分明是的名利场。”
“还是皇嫂早有眼光。”
“那是自然。”陆婉宁得意地抬抬下巴。
昭承澜独自坐在一边不出声，陆婉宁发现时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皇兄你这是怎么了？！”昭文羽道。
“我去向太奶奶请个安便回去。”陆婉宁站起身：“文羽，看好他。”
“是……”昭文羽坐到陆婉宁的位置上：“皇兄，你没事吧。”
“吃多了……”昭承澜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呼，原来是吃多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真是的。”昭文羽松了口气一拍他后背，昭承澜险些被他拍出一口血来。
“你……”昭承澜一脸不可置信，一只手撑住桌板，拧紧眉头强撑着。
昭文羽发现自己下手重了，连忙撤到一边去：“皇兄啊哈哈，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滚。”
“好嘞！”
陆婉宁从台上下来，没瞧见昭文羽，扶着昭承澜往外走：“文羽呢？”
“死了。”昭承澜被她扶着，努力挺直身板，有气无力。
陆婉宁满脸担忧地抬头看着他发白的面色：“你是不是又要毒发了？我就知道刚刚……”
“别担心，死不了。”他努力笑着。
准确了来说，是努力苦笑着。
此时大家都在殿中用膳，宫道空荡荡的。
“刚才那么多人，陛下也在……”陆婉宁的眼泪又掉下来：“她怎么那么大胆。”
“所以，我们只有扳倒郑建成，才能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你别说了，我们走吧。”陆婉宁心疼坏了。
出宫门一上马车，昭承澜就一口血喷出来。
“殿下。”离萧懵了。
“离萧，药呢？！药。”陆婉宁接过药跟着上车将他扶起来：“离萧，回府……回府。”
昭承澜胸腔内血气涌动，黑色经脉布满了他的脖颈，他也不想让陆婉宁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可他真是忍不住了。
随着马车的阵阵颠簸，他浑身无力靠在陆婉宁怀里。
“吃药。”陆婉宁把药丸放在手掌，喂着他吃，哭得厉害，一颗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
昭承澜合上眼，气息也渐渐平静下来。
“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
陆婉宁没有说话，就轻轻抱着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
*
新年晚间，叶府内院。
在绽开的梅花树下，两个人对桌而坐。
“叶玄辰呢？”莫卓风夹了块菜给柳芳楠。
“他说今夜不回来了，我们吃就行，不必等他。”柳芳楠举杯。
不回来？
“那可太好了……”听见没人打扰，莫卓风红着脸，心里美滋滋地小声嘀咕。
“风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莫卓风绽开笑颜跟柳芳楠碰杯：“姐姐，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新春吉祥。”柳芳楠重复着。
“嘭！”天空一声巨响。
皇宫中的贵人们连成一片，一同观赏。
安王府和将军府的院子里，也站着两个人抬头望向天上的绚烂之景。
无数花火随即炸响，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绽放。
烟花绚烂，七彩流光，也算世间最美景。
它虽短暂，却格外惊艳。
它比星光璀璨，比花朵浪漫。
在合家团圆的这一天，在百姓的欢声笑语中，永远停留。
永远存在人们的记忆中。
司元元拉着芍若云在山顶看星星，隐约听到山下的轰鸣，云层之下是隐约的花火。
“师父！你快看！”司元元头一回见到烟花，兴奋的难以形容：“那是什么？！好漂亮啊！”
芍若云看穿了山下的东西：“这个东西呢叫烟火。是有人千里赶来，放在山脚下的。”
“烟火。”司元元兴奋无比地鼓着掌：“好漂亮！”
“小姑娘，你看到了吗？”叶玄辰快马加鞭连夜赶到这里，在山脚下点燃了上百座烟火，在喧嚣的氛围中，他只惦记山上的小姑娘。
绪梦谷的树林里，梦青禾也独自一人点燃了烟火，观望着这一瞬美景。
是啊，在这常乐人间，有人亲友欢聚一堂，有人一人独自观赏。
人间百态，无限风光。
（第二卷【回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