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艳阳高照,肆意放照着大地,缕缕金光映入人间。
“凛凛秋日,暖阳临世。”陆婉宁拱手朗声:“臣女在此预祝陛下此行圆满。”
她在众人临行前送上一言。
其实想表达的意思是......
此去可是连带着其余四人的性命,可别整什么幺蛾子。
五人进入回魂阵。
“为何没派我去?”阵法开启昭承澜才现身,眼中的神情却不是质问倒像是在坦然接受。
陆婉宁凑近些,偏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他刻意道:“你不是讨厌陛下吗?怎么这会儿还想保护他了?”
“......”昭承澜这才反应过来陆婉宁是在挑拨自己,撇过头去不理她。
“怎么不说话?”有神玙军在场外护卫,四下除了他俩也就只有校场中央打坐的五人并没有其他闲人,陆婉宁这才放开了些对昭承澜不依不饶。
*
回魂阵中,幻梦铃发出阵阵粉紫色的微光,牵引着五人的灵元进入各自的梦境。
司元元从一张生硬的榻上醒来,眼前场景似乎似曾相识。她环顾四周一股熟悉感席卷而来。
这不是绪梦谷崖底的那个农庄吗?
幻境所见,是人心底深处最怀念最期盼的东西。
她的......
“小姑娘!”叶玄辰提溜着一只小白兔的耳朵走进来:“你不是说喜欢吗?小爷可没用箭,徒手抓的,一点没伤着它怎么样?”
“叶老头......你......”
叶玄辰不等她说完便将她一把捞起推开门,白昼转瞬化为黑夜,溢出漫天璀璨星辰,还有几颗流星划过天际。
“繁星?”
“是啊,你不是说喜欢的吗?”
“我……”
一颗闪耀的流星擦过。
“快许愿啊小姑娘。”叶玄辰十指相合就闭上了眼赤城地开始许愿。
“你不是不信这个的吗?”司元元见他这副诚心模样,玩心大开:“叶老头,有心事啊?”
“没有心事,有小姑娘……”叶玄辰口中喃喃。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叶玄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幻境会设在农庄,更难以相信自己会脱口而出这种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话,但心中不知可是侥幸心理在作祟,反倒异常平静。反正这个小姑娘也是假的。无论说了什么,她都不会知道吧!
这个假的叶玄辰可比真的顺眼多了。
司元元内心悄悄吐槽。
*
莫卓风也来到了一个农户,但却与司元元他们不同。
他不是身在其中,而是无法动弹,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眼前情形。
他被好奇心驱使,仔细着观察着。
眼前是一个被荒野包围的破旧农院,没有任何牲畜,屋顶上的茅草还被刮飞了几片,墙壁跟纸糊的似的,风一吹就开裂,可以说是十分贫瘠了。
院中有一个样貌清秀甚至有些沧桑的女人,正坐在石凳上缝补着一件破旧的衣裳。周身有一个手里抓着一朵小喇叭花,七八来岁跑来跳去的小男孩。他们的欢声笑语闯入莫卓风的耳朵。
*
柳芳楠则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柳府,她的父亲柳文城曾经担任右相,那时的柳氏在京城当然也算是叫得上名号的宗氏。
她坐在铜镜前,发现自己穿的是从前的衣裳,铜镜中的人样貌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几分青涩的柔美,少了几分如今的锋芒。
“小姐。”当年死在柳府围杀之中的近侍星芸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
“星芸?”柳芳楠感到有些恍惚了,不禁唤了一声。她真正感到这颗铃铛力量的诱人之处,其实并不是因为它的力量多强大,而是使用者的回忆有多汹涌。
“奴婢在。”
“那我是谁?”时间好像不知不觉间偷偷流逝,原来已经三年了。她都快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小姐莫不是睡迷糊了?你是柳芳楠,右相柳文城的女儿,柳家的大小姐呀。”
原来当年柳家还没失势,她的名号有这么长,曾经她也是个父母健在,生活无忧的世家小姐。
那时,她还没有为了求生复仇拜入厉鬼阁,还没有进入江湖。
幻梦铃带她回到了三年前,曾经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姐姐。”屋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唤。
“莫公子的功课……可做完了吗?”星芸监督莫卓风的功课可以说是十分严苛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莫卓风见到星芸撒腿就跑。
见莫卓风大汗淋漓的跑来见自己,柳芳楠莞尔一笑,提起手帕替他拭去额尖的汗水:“风儿怎么还是如此毛燥。”
“楠楠。”是柳文城的声音。
柳芳楠激动地跨门而出:“父亲。”
“柳伯伯。”
“嗯,风儿也在。”
在见到柳文城的那一刻,对柳芳楠来说这些年受的苦楚其实都不算什么,只要父亲还活着。
她忽然就明白了幻梦存在的意义。
*
司元元和叶玄辰只觉两眼一黑,天旋地转,竟然又回到了泗方角院,陆婉宁昭承澜假成婚请姻缘铃的那天。
但不同的是盖头下蒙着的却不是陆婉宁,而是司元元!
身着喜服的郎君也不是昭承澜,是叶玄辰!
这太离谱了。
因为身处幻境之中,有时他们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就像现在,他们草草拜了堂,揭开盖头焚起结发,姻缘铃却显得有些不安,颤抖着泛出阵阵红光,还有丝丝混黑的浊气。
大凶?
他们相视一望,眼中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司元元的一滴冷汗划过脸颊,指甲紧紧嵌入手心。
等等!
她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了!
天道不可为,逆天而行必然万劫不复。
在修行者中人尽皆知,至于大凶眷侣的下场……虽然只是幻境,但这不是普通幻境,是幻梦铃所造。
旁人不知,她却是清楚的很。
世间虚实相生。
有谁人能不惧来日横死?
司元元松开了红花囍结,原本两头牵着的花结一边失了力,垂向叶玄辰。
“小姑娘。”叶玄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着急道:“你去哪?怎么连你也信这个?这是假……”
“叶玄辰,你知道两个大凶之人逆天而行在一起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就算是假的。司元元也不愿看到叶玄辰死在自己眼前,她甚至认为眼前这个假的叶玄辰是无脑的,不顾死活也想与自己在一处,简直不及真人的三分之一。
不对。
司元元猛然意识到这幻境有些怪异,立马警戒。幻境应当是美好的,是时使用者最想看到的,但如今这一幕……
怎么会是她想看到的?
她意识到,铃铛被人动了手脚。
司元元侧头望向浊气汇集的越来越多的铃铛。下一秒,浊气破铃而出!
“不好。”司元元抓过叶玄辰拦在他身前,甩出三颗铃铛一举击碎了那颗假的姻缘铃。
不料,浊气并没有因此减少。
“假的?”假铃破碎,整间屋子浸满浊气。司元元将三颗铃铛化作屏障护住二人。
“元……”叶玄辰正欲上前帮忙,便被一股铃铛的不可抗之力吸出幻境!
他被丢到了一个白茫茫的虚空之境,他出来了。只有他一个人出来了。环顾四周没有半个东西,只有他自己和一片白茫。
“司元元!司元元!”叶玄辰四处喊叫着,可回应他的只有阵阵回声。
而司元元这边浊气冲破屏障,一缕浊气冲向司元元,真正的叶玄辰已经被甩出幻境,如今这个假的没有叶玄辰的能力,只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浊气,一头栽倒在地上。
“叶玄辰。”司元元回头只见倒在地上的叶玄辰,虽然知道要想破幻境而出,需得在幻境之中身亡,或者……
强行破境而出。
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幻境结束了没有。
铃铛被动了手脚,如果自己这里只是浊气,其他人那里都不知道是什么呢。
她需得先行出去,查探情况。
她手中捻起一道法咒,口中念念有词:“人之所欲,梦之所期,幻梦往生,虚实皆灭。破!”她所在的这个梦空间被破坏,强行破除幻梦空间,也来到虚空之境。
只见一个大傻子手握千穹扇妄想击破这虚空之境,司元元连忙阻止:“叶玄辰住手!”
看到她没事,叶玄辰这才叹了一口气:“呼……”得亏不在同一个幻境,否则打都没打,简直嗅大了。
“你瞎扒拉什么呢你!我们尚且只有薄弱一丝灵元存于幻境之中,功力还不及本体的万分之一,就你刚才散出的那些就像泥牛入海你知不知道啊?”司元元气急败坏,若不是她强行迫境而出,还不知道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
一队神玙军贸然冲闯入,女人将小男孩藏在稻草丛中,叮嘱他不能出声,待这些人走后便躲入京城,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神玙军杀了女人,拆了这个破旧的茅草屋,彻底没了人,小男孩才钻出来,推推已经断气的母亲,一声声喊着:“阿娘阿娘……”
小男孩一直哭一直哭,他环顾着四周,摔的摔了砸的砸了,他孤立无援地抱着母亲留下的小袄子,哭累了,又饿又困就蜷缩在地上睡着了。
他是被饿醒的。
母亲曾经带他遥望过大京的玄门。他认得路,便悄悄跟着经商的车队混入京城。
这里如此繁华,是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别样景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稀奇。
一开始他只是日日蹲在一条小暗巷里,饿极了是连老鼠都吃的。
又过了好些日子,他在街上碰到了一个“仙女”那是他除母亲外头一回直视女子的容颜,他觉得眼前的仙女真是美极了。
“仙女”给了他一块烙饼。
他本准备留着多吃几天,不曾想却被别的小乞丐盯上了,他们围着小男孩没好气道:“小老鼠今儿个怎么有饼吃了?怕不是上哪偷的吧?啊?”
“我没偷。”小男孩紧紧地把烙饼抱在怀里,被他们逼得步步退去。
“还说没有?就你也配吃饼吗?来呀兄弟们把他的饼抢过来!”一群小乞丐蜂拥上去把小男孩踹倒在地,对他拳打脚踢,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小男孩挨了很久的饿,早就瘦骨嶙峋,怎么争的过小乞丐?被他们打了个半死不活,烙饼也被踩碎了。
又是一个冬夜。
一个很思念母亲的冬夜。
鹅毛大雪飘然落下,那一夜的雪很深很重,慢慢的将小男孩埋没,他好像看到了母亲,母亲告诉他:“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艰难的睁开眼。
仿佛又看见了“仙女”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莫卓风。”
莫卓风的心脏慢了一拍。
这是他的经历吗?不等他思考就进入了下一个幻境。
他眼前的柳芳楠一袭白衣,出水芙蓉,打扮淡雅,正双眼朦胧的望着自己。还有一旁活生生的星芸和柳文城,他也回到了三年前,柳府被抄的前夜。
就是那一夜。
左相郑建成拿出证据指证柳文城通敌叛国,一夜之间柳氏男丁无论老幼全被尽数斩杀,女眷被流放变卖为奴,当年柳芳楠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这一次,依旧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几队神玙军不日便将柳府包围。
“大人。此事还有待查证,我父绝无通敌叛国之心,还望陛下明察。”上一次柳芳楠躲在父亲身后,这一次她跪在人前。
“陛下日理万机,谁顾得让你们几个小喽啰?”那个领头人是禁军副统领王善,柳芳楠事后才得知他是郑建成的人。
柳文城一生忠厚,到头来却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当真是天道不饶人。
“不过……”王善表情逐渐猥琐:“柳大人这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若是跟了我,便不必去那苦寒之地了,你说呢?”他的脏手刚要碰到柳芳楠的下巴,就被一脚踹出数米之远。
莫卓风挡在柳芳楠身前。
王善怒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了他们!”
他们被神玙军包围,柳芳楠此时的身体并没有功力,莫卓风的功力也停留在三年前,很快便败下阵来。
她眼睁睁看着父亲又一次倒在血泊中。
整个府邸环绕着哀鸣。
“姐姐。”莫卓风浑身是伤已经无力抵抗。
“好啊,你要灭我柳氏满门,那就都别走了。”柳芳楠清纯无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不喜不悲。
“砰”柳府的大门被关上,柳芳楠吹着了火折子,满脸不屑地往一旁丢去,早已铺满烧酒和火油的地面瞬间燃起层层烈火,大火封闭了所有出口,谁都逃不出去。
王善,你该庆幸这只是幻境。
柳芳楠也来到了虚空之境。
*
昭阳帝回到了当年孙贵妃的寝宫。
一切都是当年的模样,可他并没有看见想见的人,踏出门,望见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一个正在抚琴的女子,正是他的潭儿。
少年昭承澜静静待在她身旁听琴,不住夸赞:“母妃肯定弹的比那宫廷乐师还要好,怪不得父皇最喜欢听母妃的琴!儿臣也喜欢!”
琴声止:“澜儿,母妃弹的不是最好的,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父皇为什么最喜欢母妃弹的琴?”
“若是陛下喜欢的并不是琴音呢?”
“嗯……儿臣不明白。”昭承澜呆萌地摇摇脑袋。
孙贵妃轻笑:“那澜儿为什么喜欢母妃的琴?而不喜欢惠嫔和连贵人的琴?”
“因为……”昭承澜答不上来。
“因为我是母妃,对不对?”
昭承澜点点头。
“澜儿是因为喜欢母妃才喜欢母妃的琴音,对不对?”
“对。”昭承澜好像明白了一些:“那父皇也是喜欢母妃!”
“陛下是天子,不是澜儿一个人的父皇,也不是母妃一个人的夫君,他是天下百姓的君王,是天玙子民的领袖。你要记住,你我能得陛下圣宠,哪怕一时一刻,都要万分珍惜。明白吗?”
昭承澜愣了愣:“可为何……父皇喜欢母妃,却不愿替母妃申冤,查清当年的真相呢?”
孙贵妃被一语惊醒,看着满眼怒意的昭承澜,抬起手想要安抚他,却发现自己没有原由。
“所以父皇也爱别人,也爱害母妃的人,所以才庇护她不被惩戒吗?”少年昭承澜不受控制的说出那些话,一片片揭开孙贵妃的伤口。
整座幻境开始崩塌,少年昭承澜也被风吹散,孙贵妃回头望寝殿门口的昭阳帝,她的杏眸泛着红。
“陛下来了。”
“潭儿近日,安否?”他一步步走向曾经。
“劳陛下挂念,臣妾安然。”
“潭儿。”昭阳帝黯然神伤,上前将妻子搂在怀里:“你相信孤吗?”
“臣妾相信,臣妾会一直在这里等着陛下。”孙贵妃将头深深埋进昭阳帝的怀中。
*
莫卓风正身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莫卓风,母亲惨死身世不明,于你而言,当真能日日安稳睡去吗?”一个空洞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我是可以指引你前行的人。”那个是声音似乎在思考:“ 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独自一人来城东的打铁铺子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只觉被丢下万丈深渊,一股下坠感直冲脑门,幻梦铃收回光芒,众人也惊醒过来,幻境结束了。
回魂草正好燃尽。
“风儿,你看见什么了为何那么久?”柳芳楠忧心忡忡。
“无妨。”莫卓风隐瞒了打铁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