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筝正间歇性走着神，耳畔乍起了一声惊呼。擦着见筝的肩膀，余闻闻因没有梳头略显炸毛的脑袋探出了云边。

    顺着惊呼，见筝抬起头，连绵云际，堂堂恍恍，如光如幻。瞬息间，那光幻已然就在身侧，一行人从巍峨琉璃碧石城门侧惊掠而过，那横栏处赫然题刻“南天门”三个大字。万道掺金霓红滚滚如浪，祥瑞紫色间分列数十镇天元帅，拥宝盔持锐铣。内门蟒柱擒空，振翅欲飞，龙桥卧波，蜿蜒行空。再行至天宫重重明灭间，金阙银銮披绣闼，碧瓦雕甍抚流光。丹凤彩羽星霞溢，吞金瑞兽云气衔。三十三天宫纷至，七十二宝殿沓来。遣云宫、太阳宫、化乐公、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目不暇接中，有环佩妙音的仙子翩然而过，亦有掌朝护驾的天将昂然而行。

    仙境之景当如是！

    见筝正惊奇余闻闻竟未对眼前至景大肆抒情一番，余光一扫。身旁人瞪圆了双目，小口久张不能闭合，一副痴痴之态。

    初登天界者，如余闻闻一般痴态才是正常。但见筝心中却丝毫没有惊异之情，心中波动莫大于称赞，似乎天界至景理应如此这般。

    几息间，云停而景止。

    见筝觉得身下触感微微一顿，这招来的云融入了一绵延云海中。

    “到了，此处便是四梵天。传说中四御所在之地。”

    “小傻瓜回神，下巴合一合，口水要流出来了。”见筝轻轻摇了摇余闻闻，企图唤回她离家出走的神智。

    “哇，这就是天界吗。”余闻闻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其实啥有没有的嘴角，眼巴巴地一把搂住见筝，“答应我，如果以后要盖房子，选天界好不好。”

    “盖房子？”这小傻子说什么呢。

    “没事，我随口一说哈哈。”

    四梵天相较于一路经过那些个周天，显得冷清了些。仙宫分散立于四座山峰中，虽各山山势各有高低，仙宫或高坐于山巅或藏于山间隐霭处，但因楼宇方正金光澄澄而更显庄严整肃，山间静寂，往来仙人寥寥，亦不见美人仙子天兵天将。

    应该是此处为四御仙宫所在之处，四位尊神既为天帝的辅臣，各司其职。这仙宫自然为执事之所。

    通俗地说，这里是行政办公区，气氛严肃些才属正常。

    他们此时脚下这座山峰无疑是四山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上下宫殿共有九数之多。石灵腾空张望了一番，傻了眼，这几处的仙宫草草看去并无明显的区分，她又从来没造访过这南斗仙宫，自然认不出这仙宫位于何方山头上。她本欲在空中探查一番，去瞧瞧这些座仙宫分别为何，但很快想到此时她的身份不便被仙界探知。虽是可以隐去身形，但这四座仙宫不知是否有能显形的阵法。保险起见，还是不贸然探查了，她隐匿身形速速与三人汇合。

    “如何，可找到了那南斗仙宫？”

    “未来及去找寻那宫门位置，不过倒也无妨，我们可以就近则一处宫殿翻墙入内，看看里面是什么殿，自然就知道是哪座仙宫了。”

    “就这样翻进去......”见筝话还没说完就被拉着起飞了，她赶紧抱紧怀中的小毛绒，以一个草率的姿势蹿进了宫墙内。

    “哎呀，唔唔唔”余闻闻以一个搞笑的姿势栽进了草丛里。

    石灵那边已经鬼鬼祟祟去探路了，见筝拽起余闻闻小心跟上石灵的脚步。绕过两处花圃，石灵已经停下了脚步，委身于墙侧，又想起来她们此时是偷偷潜入，赶紧给几人施了一个隐匿气息的法术。

    远远地，有两位青年的声音折墙而至，有落子声传来，此二仙在庭前对坐而弈，弈桌后又一巨大阵法缓缓运转，其上星辰更衍。

    “以斜三阵起手变长勾，一长一短两路齐进，本是攻守兼备，灵活有余，巨门。”男子声音温润悦耳，不徐不疾，颇具雅意，说在此处一顿，语带和煦笑意，“欲图以长蛇阵佯攻实则意图斜直相辅，连跳结合做梅花阵在无形中制我命门。巨门，你这演技虽不错，对我可是无用。广铺进攻端作棋，可惜你太过自傲，自诩环环相扣势不可挡，却忽略了几处微端的布防，如此一来，既不能连续攻击一鼓作气，便已难达目的。”

    “嘁，还是被你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看穿了，你这家伙，起手落子看似信手实则隐藏声势暗布八卦阵，中场在乱局中形成错综日字，看似无形稀疏，实则任意一条线都有子做防守。只需待我几次进攻无果，利用几处暗线设伏，一举瓦解我所有强力的布置，借此一子通三路。我还蒙在鼓中便已然被暗度陈仓、偷梁换柱。好一招以守待攻、以逸待劳。”另一男子的音色张扬，未见其模样，这语中的昂然傲气便已尽数显露。

    “信息差罢了，你只顾眼前攻势，自然无意细枝末节。”

    “别跟老子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这几招虽是偷梁换柱了，但这局还得是我胜。”

    “你执黑如此起势，天然便胜了我五分，不过，这棋只是你的局，而并非我的。”

    “你？”

    “呵，晦日。①”

    “晦日？晦日...好你个文曲！在这等老子呢？比我还会装模作样，这巨门真该你来做！我就说怎么这功夫邀我对弈，还在这摆起了缠阵，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你啊你！那兔子来了几回也没见你动过什么恻隐之心，谁成想你不动声色直接给老子来了个大的，这要被发现了，咱俩都要被问责！你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那张扬男子语气又拔高了几分，说罢便起身重重一摔袖，径直飞离了此处。

    见筝仔细听着，从中倒是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巨门、文曲。如果她想的没错，这里倒是与她们所寻地南辕北辙了。

    石灵也从两人对话中知道了此仙府所属者谁，刚想转身与几人交代，见筝分明见到那弈桌上的仙人，轻拢残局，微微一笑，轻柔如和风的声音落在几人耳边，在石灵心中却如惊雷炸响。

    “呵，几位不知名的朋友，迷了方向到了我处？也罢，该是命里注定，莫在我处耽搁时间了，我便送你们去该去的地方罢。”

    几人眼前一花，便被送到了离山巅几步之遥的另一处仙府外。

    远处几人的气息消失，文曲仙官敛棋的动作一顿，低声喃喃：“裴兄，好久不见，望一切...如你所愿。”

    余闻闻一落地，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石灵你不是给我们施了什么隐藏气息的法术，那神仙怎么还发现我们了！这是把我们送到哪来了？”

    石灵刚刚也是心头一颤，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瞪了余闻闻一眼：“这里是九重天，你以为神仙都是吃素的，这法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识破了。”她四下张望了一回，“这里还是在那座仙山上，他不过是把我们送到了另一处仙府。”

    “他又是哪个神仙？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文曲星官，一个文绉绉的臭书生，肚子装了点墨水，晓得点推衍之术，就喜欢故弄玄虚，就是个不经打的绣花枕头，与他对弈那人是巨门，身手还不错，就是性格有点怪，我跟他们也不熟，都是听说。”石灵估摸了一下双方交手后的结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见筝摸了摸下巴，果然跟她想的一样，“那人说将我们送去该去的地方？文曲与巨门均是北极星宿，那此处既然还未离开此山，眼前这仙府便定然不是我们要去的南斗仙宫。”

    “所以我说那文曲是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大言不惭说什么送我去该去的地方。”石灵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缠绕，腾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文曲？巨门？那是什么？”余闻闻弱弱地凑到见筝面前发问。

    “你还记得我们在白玉京所住的房间名吗？”

    “天玑？”

    “不错，白玉京坐北朝南，这七间地字房正是取名于那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分别对应的哪个星君，我就不太清楚了。”

    “‘北斗七星也，一星曰天枢，魂神斗次；二星曰天璇，魂神斗次行；三星曰天机，魄精斗次行；四星曰天权，魄精斗次行；五星曰玉衡，魄灵斗次行；六星名巨阳，魄灵斗次行；七星曰摇光，北斗实为九星，谓北斗九星，七见二隐。’②天璇对应的便是巨门星君，天权便是文曲星君。”一直懒懒跟在后面，一脸兴致缺缺的裴悯淡声为见筝解释。

    “啊，这么巧，那还真是有缘了。”余闻闻恍然大悟。

    见筝也有些惊讶其中的巧合，但她一时间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抛开这些，她也不认为这文曲星君的话是无的放矢。

    该去和想去这两个语词的含义还是值得斟酌的。

    见筝转念又想到刚刚石灵刚才毫不客气大放的那一通厥词，默默在心中给这位文曲大人鞠了一躬。

    唔，罪过罪过，那可是人间大名鼎鼎主文运的文曲星啊。

    就在此时，见筝突然听到面前这座仙府内，有一男一女的争辩之声。其中男子声音十分耳熟。不是旁的，正是先前愤然飞离文曲星君处的巨阳星君。

    注释：

    ①文言常识，“晦”“望”“朔”是以月亮的状态表示每月的不同日期。

    “朔”即农/阴历每月初一，月亮黑暗的半球对着地球，人看不到月亮。

    “望”即农/阴历每月十五，月亮明亮的半球对着地球，可以看到满月。

    “既望”即“望之后”十六日，苏轼的《前赤壁赋》中就有：“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晦”即农/阴历每月最后一天。

    ②语出《云笈七签》，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