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店里又来了一个活泼大胆的中学生。
小屁孩叫陆小允，长得倒是白嫩可爱。
顾小允兴冲冲跑跟周阮分享小故事：
“隔壁班正在上体育课，羽毛球非常精准，直接打歪了我们新班主任的假发。”
“于果撅着沾满碎屑的嘴巴告诉我，偷吃我零食的另有其人，我就看他表演。”
……
顾小允的妈妈在广场对面的服装店里当销售，总是很晚才下班。
顾小允在附近一所中学读书，每每放学就冲到这来找赵延。
这小屁孩每次来，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正分享完八卦，一扭头就看见林从遂手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嘿，小孩儿！继续！然后呢，那个于果真够笨的，证据都挂嘴上了。”
周阮反应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嘿呀一声：“就是，那假发质量也太差了。”
“顾小允。”季循突然出现。
“……”
林从遂顿住，继而叹息道：“你们班主任真可怜，你明天一定要关心关心他。”
顾小允：……你变脸还能再快点吗？
周阮：撤回，我当看不见。
季循：……
林从遂：？小老头给我的方法有问题，我都这样了还不够善良、不染世俗？
顾小允问林从遂：“哥哥，你叫什么呢？”
林从遂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一边答一边写：“林从遂，从来的从，顺遂的遂。”
眼睛却是看着季循的。
顾小允把那人写在纸上的名字铺开，深墨色的字迹工整漂亮。
“林从遂？”
周阮惊异她用肩膀蹭了蹭季循：“怎么感觉哪里听过还是见过？你眼熟吗？”
写着那人的名字——林从遂。
从遂从遂，平安顺遂。
季循沉默地看着，“林从遂”这两个字在他的喉咙处滚了一遍，没有任何印象。
周阮把一瓶奶放到顾小允面前：“小孩儿，喝吧。”
顾小允鼓起腮帮子，叫嚣着周阮是骗子。
“小气鬼！骗子！你昨天还说请我吃汉堡。我最讨厌喝牛奶了。”
“喝牛奶长个儿！”
“我还用长吗？全班我最高！”小孩还在一旁争论，“那个哥哥还请我吃糖呢！”
小孩摊开手，伸到他们面前，好让这些骗子看。
一颗草莓味的糖在他手心。
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拿走了那颗糖，
他立马龇牙咧嘴地冲季循叫嚷：“啊，还给我你！”
周阮敲了敲顾小允的脑袋。
“走走走，我请你吃十颗！”周阮笑嘻嘻说，“真的请你吃大餐。走吧走吧。”
小孩得了更大的奖励，转头就喊“美女姐姐”。
周阮好笑道：“你这小孩还学过变脸啊。”
没那个厉害。
周阮利索地把餐单甩在柜台上走了，顾小允屁颠屁颠跟在身后。
季循不甚在意，捏着那颗粉色包装的糖。
糖纸摩擦间，一股子甜腻。
旁边凑过来一个身影。
“我告诉过你，我是林从遂，你忘记我了吗？？”
“你忘记我了吗？”
他一直问，好像确定什么似的。
没有等到季循的回答，就转身去，露出一点失落来，不多不少，优雅地回椅子上坐着。
林从遂说等，就真专心致志地等。
季循倒没有存着刻意避开他、为难他的心思，只是附近有公司做活动，员工们跑来这里聚餐，这一下午，真就这么过去了。
小肖悄悄凑过来，指了指正在配合其他店员点餐的季循：“他现在确实是抽不出空来。”
“没事。”林从遂摇头笑道，“我等他。”
小肖看了一眼已经融化成一滩液体的冰淇淋，不一会儿，帮他换了一杯柠檬水。
小肖转身来到季循身边：“诶，人家就是要等你。”
季循偏头看向窗边，呼吸一顿：“随便他等吧。”
小肖笑了笑：“啧，这么执着。”
夜里11:30，餐厅里的最后一波客人走了。
街边夜灯也一副爱亮不亮的模样。他刚收拾完餐具，准备离开店里。
他总是走得最晚的那个。
为此，赵延承诺多付他一些工钱。
走时，他停留了片刻，在空荡荡的店里扫视，发现窗边那个位置并没有人。
原来走了。
季循眼里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又意识到自己何必把陌生人说的几句话放在心上。
他轻微地摇头，扯动一边嘴角，露出几分好笑，才关好店门。
往前走了两三步，却在对面的樟树下看到林从遂。
林从遂身旁围聚起一些人，他正站在那听人唱歌。
林从遂在歌声中走过来，直直走到季循的面前。
林从遂解释道：“我接了个电话，所以出来了。”
季循：“嗯。”
“没有不等你。”林从遂说。
有个年轻人背着把木吉他，在夜色里温柔地唱。
周阮强调了很多遍，季循也不能不承认，林从遂长得属实很好看。
街灯明晃晃，光影被风吹得一颤一颤，似乎通通跌进他一双圆杏眼，里面的水光流转。脸稍显幼态，鼻子却又小又挺，把整张脸分割成少年的锐秀气。脸色比那天见到的脸色更红润些，看起来年纪还小。
“季循，你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他仰起头，眼睛里星星点点，装了不少期待。
季循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嘴巴微张，眼睛甚至没有眨过。
季循想了想，没带多少感情地随口应了一句。
“记得。”
“真好。”林从遂却明显放松下来，他眼里眸光在灯光下荡曳，又突然被遮掩，“你记得我了。”
季循站在他面前，没有偏移一步。光的虚影斜斜遮住他的下巴，让人看不清表情。
林从遂眼睛笑弯出弧度，把那细波遮挡住。
“你找我有什么事？”
可能是因为周阮总在他面前提及他的好，他也受到影响，觉得他可能没什么坏心思。起码看起来，也不像对旁人有心眼的样子。
身上缺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的林从遂很满意。
“那天我撞到你了，”林从遂恍惚地看着季循，“你生气吗？”
季循摇头，缓缓说道：“没什么可生气的，路上有一两个粗心的，很正常。”
？
林从遂：好像是在骂我，我没有证据。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季循蹙着眉问：“那次在广场上。”
林从遂：其实，你还在树上掏鸟蛋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但是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林从遂：“是，你第一次见我是在广场上，但我不是。”
季循双目微眯，一双细长的双眼之中，没有多少温情。
林从遂赶紧安慰自己，以后还有坦白的机会。
林从遂：“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你了。”
“嗯，”季循沉默地看着林从遂，礼貌地表示，“也许是我不记得了。
林从遂：“我和你都是丰城一中的。很久以前，我就喜欢跟在你身后，你喜欢一个人绕着操场走，一圈又一圈。每一次，我都在。”
执着。
“你被人恶意捉弄的时候，我记得我还想办法帮你解决过。”
友善。
“你被人撕掉的笔记，被丢掉的课本，都是我悄悄帮你找回来的。”
默默付出。
或真或假，编排合理。
林从遂很满意自己的故事。
季循：“或许吧，高中时期，”季循想到了什么，蹙眉道，“我和那些人是有过不愉快，后来那种感觉消失了，我以为事情过去了。”
季循想了想：“原来和你有关。”
季循还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从遂侧过脸，垂下眼眸，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等一下，马上编好！
林·季循生命中的恶人·假仁假义·从遂此时演上瘾，又找不到借口来搪塞。
“我…我自有办法。”
他总不能告诉季循，你高中时候，总被人无缘无故针对，我能轻易帮你解决，是因为那些人都是我派去的吧。
他只好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让季循自己去猜。
季循看他那样扭捏，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些尴尬的神情，他顿了一下：“你……”
林从遂不知道他的思路，觉得自己的语气还可以更坚定一点。
林从遂：“都是我应该做的。”
季循露出些讶异的表情来。
林从遂：瞧，他被我感动了。
随后季循看他丝毫不遮掩，刻意缓和了语气，微微有些试探：“我没想到……”
林从遂：“嗯？”
季循怕他尴尬，移开目光，说：“已经过去的事情，都别提了。”
林从遂实在费解，季循到底都想到了什么。
但他也知道要见好就收。
林从遂微抬眼皮，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把目光转移，隔着黑暗看见背着吉他那人正准备换一首歌继续唱。
温柔一点。
单纯一点。
他粲然一笑，目光澄净，眼睫毛轻轻扇动着，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之意，看向季循。
季循因为得知了高中生活的“真相”，正在细细回想。
林从遂：季循果然降低了对我的防备，语气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淡了。
这招果然有效。
他想到后自顾自笑了起来，看上去似乎真的有些怀念青春的感觉。
季循打断了他。
“对不起，”他盯着林从遂说，“我要先走了。”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
“没什么事，还是别再来了。”
言下之意是，对林从遂其他的事，没什么兴趣。
林从遂明显感觉那些他刻意营造出的逐渐熟稔的氛围骤然冷却。
“你曾经为我做的，我很感激。但我应该不值得你牺牲…”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找个合适的措辞，“你不应该这样的。”
林从遂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也没有想通。
一瞬间喜悦和怀念的神情凝固在他脸上，无法做出恰当得体的反应。
“啊……那再见。”
林从遂故作平静，那双水亮的眸子里在一瞬间黯淡下来。
他又镇定地笑着
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朵躲在身后的颜色深晦的花来。
季循怔愣了几秒，不知作何反应。
“你在做什么？”
“我吗，我在讨你欢心。”
“……”
“你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我知道，很明显。你很帅，我也是。我觉得在你身边的时间很宝贵。”
季循轻轻颔首。
在别人看来，林从遂的心思甚至不需要再去揣测，一窥就破，大家都了然于心。
“那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自然也不希望你来打扰我。”
他直接迈步离开，不再管林从遂的反应。
远处的歌声渐朗，背着吉他的年轻人低沉迷人，轻缓唱着一首老歌。
林从遂喃喃低语：“别去打扰你，怎么可能呢。”
林从遂独自留在他身后，如同被遗漏的风，在穿过原野时勾住了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