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平生恨 > 第 5 章

第 5 章

    第五章

    说起变化,奚瑶能想到的只有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样一步步堆积起来的事物,修炼非一时之功,今夜的变天也是。

    细蒙蒙的雨丝相继打到她的睫毛、脸颊、衣袖上,待到奚瑶抬眼望去,桂树已不复白日的端正肃容,树冠却仍紧紧抱在一起,于是,被挑衅的秋风便一阵比一阵来的猛烈,势必要让树冠摆脱不了这狼狈之态。

    风雨飘摇中,廊下的女子也受到了波及。如墨发丝悄然缠上松松挂在手上的银镯,绸衣任由秋风推着不管不顾地向后躺去,便勾勒出了她姣好的身段。

    奚瑶环着胳膊进屋去了,好不容易才定住的桂树被木门挡在视线以外,她一面关门一面喃喃道:“桂花要开了。”

    “晏师兄回来了。”

    殷以清话里的兴高采烈不似作伪,可奚瑶只想让他闭嘴。她几乎一夜没睡,此时身轻头重,巴不得清晨的鸟儿都不会啼叫,以免将卯时才睡的她吵醒。可殷以清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已有半刻钟,她只好按下睡上一整日的想法不情不愿地起身。

    “殷师兄,早啊。”奚瑶推开门,抬手挡住了不偏不斜打在右瞳上的一抹阳光。殷以清今日又换了一身装束,花影蝶纹,当然不出意外还是红衣。难怪一大早在她院子里做公鸡,奚瑶寒着脸跟他打招呼。

    殷以清头也不回,只是固执地将昨夜雨打下来的桂叶一片片捡起来,扔到水里。

    听到推门声,他回道:“师妹你刚刚听到了吧,晏师兄今早刚回来,他还…”话说到一半,殷以清觉察到奚瑶走近,突然转身弹了她一脸水,把下半句话玩笑般说出来,“还带回来一个女子。”

    几滴水滴顺着精致小脸滑下来,奚瑶有些生气,又被下一句话吸引住了,她问:“难道晏白珩和你一样,也是个好色之徒吗?”

    殷以清愣了一下,虽然骂他的话他听过不少,比好色之徒更脏更俗的也不是没有,可奚瑶问的好奇又认真,他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奚瑶究竟是在嘲讽他,还是想连着师兄一起骂了,还是单纯的好奇师兄的为人,还是根本没意识到好色之徒是骂人的话…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如果奚瑶也听了旁人的一面之词认为他是酒色之徒,他远着她些就是了。

    不管心下如何纠结,殷以清最终笑盈盈地耍赖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不是例外。”他话锋又一转,“不过,师妹也以为自己可当“绝色”二字吗?”

    他言语之间,不无赞叹之意。

    奚瑶垂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些不妥,她隐晦道歉:“师兄说得不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经过这一遭,两人路上都有些沉默。

    奚瑶默默反省,就算心情烦躁也不该言语无忌,说这种伤人的话,不管殷以清昨日在外门弟子嘴里是何形象,至少,他对她这个半路来的师妹可谓尽心尽力。

    殷以清则暗自思忖,果然不同的人并不能等常视之,像奚瑶这种不爱开玩笑的,就算是同门师妹也不该捉弄。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有些后悔。

    各有各的烦扰,都将引发这遭事的晏白珩抛在了脑后。

    惊鹤坊还似她拜师那日坊门大开,一层套着一层,殷以清突然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妹,晏师兄在第三十六个房间。”

    奚瑶点点头,尽量放缓了声线,“我知道的,和我拜师那日一样。”

    两人都有和解之意,此刻气氛正好,一道淡青色人影突然从他们身边掠过,从背影看,那人提着下裳,麻花辫也高高地盘在脑后,显得匆匆忙忙。

    殷以清睁大眼睛,讶然道:“我没看错吧,刚才那道身影是师姐?”还真是鲜少见到师姐不端庄的一面,他一甩扇子,遮住惊色。

    奚瑶也被他弄得有些不确定:“应当是师姐吧。”

    后面孟子川追上二人脚步,分别对他们拱手,他先叫殷以清:“殷师兄。”然后又转向奚瑶,迟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师妹。”

    奚瑶恭恭敬敬地站好,也叫他:“孟师兄。”

    孟子川正是风乘正口中对奚瑶有些不服的内门弟子之一。他不理奚瑶,对殷以清解释:“晏师兄带回来的女子,好像是师父的…的女儿,所以师姐才这么急着要见人。”

    孟子川是延化峰的弟子。殷以清听得呆住,他说:“大师伯的女儿,不是只有师姐一个吗?”

    孟子川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把这事儿说清楚:“师父他,不是在外面飞升的吗?就是在凡间渡劫的时候,有了这个女儿。”

    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修士到了渡劫期,共有两道劫难,一道情劫,一道死劫。风安辰差不多是上一辈人里的翘楚,他刚娶了归一观的秋池仙子时,还有人打赌他会不会抛弃妻女飞升上界。一年又一年,觉得风安辰有望飞升的人越来越少,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抛下爱人独自去往那逍遥天境了。

    后人虽唏嘘,却也能理解,爱人相伴在侧固然美满,可他明明离那想象中的别样繁华只有一步之遥,却只能因一人止步不前。午夜梦回之时,他风安辰真的不遗憾吗?不恨吗?也许爱情只会在初识时令人奋不顾身,而相守后那可笑的爱情却化作一汪淡水,再也留不住这个天之骄子了。

    风安辰和陈秋池的凄美故事被外人编得天花乱坠,关于这俩人的画本子,殷以清看过不少,只是没想到这些画本子连女主角都没写对。

    天上人间离别意,郎把妾抛恩爱绝。离别意是假,恩爱绝才是真。

    他大致捋清了来龙去脉,艰难道:“所以,师伯的情劫,并不是师姐的母亲吗?”

    孟子川点了点头。

    殷以清目光复杂,这叫什么事儿呀?古往今来飞升的人也有好几十个了吧,就他风安辰这么出息,抛弃了一个女儿不说,还留了一个私生女?

    他忍住没在孟子川面前骂风安辰,好歹是人家的师父。殷以清眼波微转,给了奚瑶一个眼神,大意是: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奚瑶看着他从惊讶到愤慨再到忍不住八卦的兴奋之色,最终那个眼神更是复杂到解读不出什么意思。二人对视一瞬,奚瑶只觉得一股冷气冒上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胳膊上也结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抚了抚胳膊,也递出去一个眼神,无声谴责:你这么兴奋盯着我干嘛?

    殷以清拿扇子掩面重新看向奚瑶,流金扇面的粲然光彩甚至不如他灼灼目色,他像是理解了奚瑶的意思:师妹你也觉得大师伯简直狼心狗肺是吧!

    奚瑶对他蹙眉,为什么又生气了?她绕到孟子川身边,索性不再理殷以清。

    殷以清自觉会意,在孟子川身边的确不适合说这个,流金扇收起浮光宝面,他也不再和奚瑶眼神交流。

    三人并行走到第十六个房间,刚好与徐徐走来的风乘正迎面对上。

    孟子川立刻关切道:“师姐,你可确定了那女子的身份?”

    风乘正点了点头,“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件事…不会有假。”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还待在层层房间后,风乘正明知看不见,却还是迅速回头望了一眼,眼里是抹不去的落寞。

    孟子川见她这幅模样便有些揪心。

    风乘正又说:“多一个妹妹是好事,人多才热闹嘛。我这就去给母亲传信,母亲她,若得知此事,也许会回来的。”

    孟子川却心知不可能,一走这么多年,师母连自己的亲女都不曾联系,怎么会为了一个私生女回来?

    师父与师母是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可唯有真正的旁观者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夫妻情分。师父在时,延化峰整日平淡安寂,弟子们来来往往屏神敛息,只与数百年如一日的苦修作伴。

    玉振峰偶尔会飘来几声幽若空谷的长笛曲调,孟子川不懂赏乐,可他总觉得这些悲歌是为师姐奏的。她虽然父母俱在,却和无父无母的孤儿没什么区别。

    孟子川对这个所谓的私生女也一点儿也不好奇,见风乘正回去,他也紧随其后。

    风乘正用帕子甩了一下他,“子川,你也去认一认人,既然是父亲的女儿,她就是你的师妹。”

    孟子川执意跟着她,“总有见到的时候,不急于一时。”风乘正只好不再坚持。

    听到孟子川说不急于一时,殷以清脚步一顿,在后面坦然道:“我倒是挺想看看,晏师兄带回来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奚瑶回身,对风乘正拜了拜,也跟着殷以清进去了。

    第二十六个房间有两道门,其中一道连着长廊,正通往沈仲化住的平屋。奚瑶停住脚步,对殷以清说:“师兄,我还是先去拜见师父吧!”殷以清并不在意,对她挥了挥折扇。

    殷以清可没有去拜会的打算,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满足自个儿的八卦心了,几步路的功夫,殷以清连下一期《修界轶闻》的标题都想出来了好几个。

    昨日还落满木槿花的长廊,在一夜风雨后却一反常态的干净。听到扫帚蹭过地面的沙沙声后,奚瑶便停住脚步,木槿枝条向外勾出,恰好落在离她头顶两寸处。

    远处正在扫地的是个男子,白衣上鹤纹竹影依稀可见。

    奚瑶并没见过多少人,如己樊城中擦肩而过的路人,排队时遇见的勾肩搭背的一双男子,甚至递给她牌子的青紫衣少女,昨日一同上课的外门弟子,她都不曾见过第二面。

    人的一生中见过的脸迟早会以万为计,留不下印象的才算路边过客。将白衣男子躬身扫地的一幕尽收眼底,奚瑶就知道他不是。

    长廊、古道、落花连同这道身影,是她空白记忆中第一幅,称得上赏心悦目的景色。

    奚瑶在木槿树前站了许久,那名男子本是背对着她,却在中途倏而回首,二人视线交织一瞬,奚瑶短暂地怔住,又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可那名男子却将扫帚立在长廊一侧的护栏上,折步向她走来。

    奚瑶有些诧异,不过片刻,那名男子就向她一揖,长风顺便送来一片白色衣角,恰好蹭过她的裙摆。

    “师妹。听闻师父前日收了新弟子,我本欲立刻回程,可途中突生事端,没能赶上师妹的拜师礼,万请师妹见谅。”晏白珩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像穿石而过的汩汩水流,轻缓而有力。

    奚瑶骤然明白过来,抬眸与他对视。奚瑶想他应当是个爱笑的人,一双美目中似乎蕴着笑意,与他周身的沉静气质相融。

    “你就是晏白珩?”奚瑶不客气地直呼他名姓,又毫不收敛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可认得我吗?”

    奚瑶很难像对待正常同门一样对他,倘若他认得她,那么二人是敌是友?倘若不认得,那…根据那个预知梦,他们似乎渊源颇深。

    奚瑶希望他认得自己,又希望晏白珩真像旁人说的一样,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如兰君子。她眼神有些急切,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人,又从何来?

    晏白珩被她盯得莫名,有些疑惑,“师妹?”他好脾气地抿唇回想了下,犹豫回道:“呃,难道师妹竟是我的故人?”复又眉眼一弯,笑道:“我好似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师妹了。”

    这道温和声音如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她心里微弱升起的一丝希望彻底浇灭。

    奚瑶垂下眼,收回打量的视线,半晌才回道:“许是我认错了人罢,师兄不必介怀。”

    晏白珩却掏出个雕花杉木盒子来,递给她,温言道:“这是给师妹的见面礼,我尚不清楚师妹的喜好,师妹若不喜欢,只管告诉我想要什么,我再另准备别的。”

    奚瑶随手接过放入乾坤袋中,冷冷谢道:“师兄有心了,我并不缺什么。”

    不论二人日后有何渊源,奚瑶都决定泰然处之。天命难违,若是刻意避免交集,只会弄巧成拙。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