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守信
学校‘八卦社’又名‘百闻会’。
这名字取得极其讽刺。
百闻不如一见，百见禁不住一次流言蜚语。
校园里几乎每一处角落都有百闻会的成员，他们时刻关注热点人物的消息走向，享受着增添爆料的乐趣，以参与者的视角追逐在一场又一场的漩涡风暴里。
临近中午，百闻会官方吧用一条条的帖子将慕黎也送上了舆论制高点，除她之外，还有她好友圈里有名的人都被拉出来乐此不疲地讨论了一番。
“有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回来？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卞丞越吧？”
“之前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就算时隔了两年都记得，更何况是受尽羞辱的当事人，要是我肯定不会再回到险些让我蒙上污点的地方，更别说像慕黎也那般清高高傲的女生，我觉得她回来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救命……该不会是回来报复的吧！事发时我还朝她扔过过期饭团，这可怎么办？我已经在害怕了！”
“楼上的怕什么，当时不信慕黎也的人可不止我们，她的朋友没一个站在她身边，她要回来报复也是报复他们，我们这些小蝼蚁她还不屑于理会。”
“啊，说起这件事，我也想起来了，慕黎也是真的惨，除了卞丞越，身边居然没一个真心好友，果然是墙倒众人推，人倒众人踩，我倒是想看看她反杀回来会唱出什么大戏。”
“哇，你们讨论的真激烈！我是上学年新加入安多佛的，不懂就问，慕黎也是谁？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这条问评后有数条跟评，其中点赞量最高的一条回复，概况简单，没有添油加醋说一句多余的话。
“慕黎也，中国人，被芝加利学生网评为最美亚洲面孔之一。九年级还在安多佛国际学校就读，杂志社创始人，校部华人会副会长之一。曾涉嫌故意杀人罪在百人听证会中差点被送进少管所，此后声誉受损严重，深陷舆论攻击一个学期后转学，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十年级深秋举办的高校运动联赛中，因出彩的开幕式服装设计而名声大噪，被格罗顿私立高中的校长称为‘东方未来黎明之光’，时隔两年，她突然低调回归安多佛。”
慕黎也看到这条评论时，车子已经停在了慕公馆门口，卞丞越把钥匙丢给泊车的保卫，和她一起穿过湖心小亭，迈步朝正厅而去。
一个小时前，从学教办公室出来，卞丞越接到黎知怀的电话，让他中午带慕黎也回一趟慕公馆，家中迎来客人。
若是关系寻常的客人，黎知怀绝不会特意致电要求他们归家，这不，来者是父亲科研工作上的搭档，国际著名企业家——
林宥绅。
除了林宥绅，还有一位意外来客。
他从二楼下来，慕黎也正走在穿堂长廊上，宅门敞开着，她将手机放进自己的衣袋，抬起眼那瞬便和他深沉的双眸隔空相撞。
慕黎也的步子停下，愣了半秒，卞丞越走在她身后，待他慢步到与她并肩的位置，她看见他微微颔首，跟楼梯上的人打招呼。
随后，他低声说：“餐后跟你说件事。”
慕黎也慢慢跟在卞丞越身后，轻轻叹着气，说：“你最近真的很神秘。”
卞丞越没接话。
佣人们站在客厅，长辈都聚在茶室，一支檀香斜斜的插在纯铜香炉里，淡袅的清烟缭绕，香味沉静，沁人心脾。
岑暗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玻璃折射出的淡淡光晕打落在他身上，他朝他们一步一步走去，缓淡开口：“少执，子奈。”
“好久不见。”卞丞越伸手与岑暗握了握。
慕黎也将书包递给一旁的佣人，扬唇角浅笑，亦道：“是好久没见了，岑暗哥，鹿子姐有跟着一起过来吗？”
岑暗说：“她没有。”
语气听起来异常失落，原本盛满的情绪好像因为她随口一问突然降为了负数，低落到让人不知道怎么跟他交谈。
这日中午，吃过午饭后，和三位长辈坐在人工湖边的中式庭院闲谈。
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了三个信息。
一是，林宥绅再婚了，其对象是岑暗的母亲岑舒。
二是，岑暗确认以艺术生的身份转进安多佛学习，因住所被不良狗仔暴露，近段时日暂住在慕公馆。
三是，岑暗和卞丞越是表兄弟。
他们名义上没什么关系，私底下却有着血缘关系。
慕黎也被第三个信息震得难以消化，她望向人工湖对面正在假山石堆旁谈话的卞丞越和岑暗，幼时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觉得他们容貌和神态上有几分相像，如今得知他们有另外一层关系后，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了。
她收回视线，倚坐在廊柱下的长椅，鱼食盒随手放在一旁，手指按在手机的开机健上，刚开机，屏幕弹出有两条短信，发信人分别是顾千溪和林易森。
——【出来见一面，我想跟你聊聊。】
他们在一起快三年了，真是越来越默契，发来的短信内容都一致相同，唯有时间差别。
慕黎也将手肘搭在护栏上，撑着脸颊，正细细揣摩这两人的目的时，卞丞越和岑暗路过她身旁，卞丞越打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响指。
慕黎也拿起鱼食盒，慢悠悠地跟上，和他们一起在石桌前坐下。
杨嫂端着茶盘出来，搁在石桌上，拿起茶盘上的茶壶倒茶期间，岑暗手机来电，离了桌。
慕黎也将手机摆桌上，屏幕对向卞丞越，页面还停在短信界面，边喝茶，边问他：“你说我要不要去？又该先去见哪个？”
他看了后，说：“随你。”
“我听你的。”
茶盅热气袅袅，她就那么托腮看着他，他没有很快回话，手臂搭在桌沿，茶杯在他掌心之间缓缓转着，也不喝，垂着眼，望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
“听我的，”他这句话里含着若有似无的讽意，语气压着，“我让你别转回安多佛，你听了吗？”
“你什么时候说过……”
愣了秒，想起了。
他是说过。
转学离开安多佛，踏进格罗顿校门前，他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合适安多佛，转走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那会儿她还不太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了格罗顿和谐平静的校园生活作对比，她才恍悟，安多佛就是个狼窝，里面的学子目标性明确，满腹心机且善于伪装，在利益之间进退得宜。
而她自小在慕家的羽翼下被保护得太好，不曾尝过疾苦，涉世未深，不屑与人同流合污，也不知晓人心不足蛇吞象，所以卞丞越在观察分析过后，确认她不合适安多佛的生存规则，‘孤身一人’斗不过那群恶狼。
还有一点就是，她慕家幺女的头衔摆在那，风头太盛，就算有人百般呵护着，也容易遭人非议与诟病。
当时，转学是他劝的，她答应了，并让他承诺每周都去格罗顿找她。
他是守信的。
“可我没答应你。”
慕黎也轻声说，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卞丞越，他将茶杯不重不轻的搁在桌面上，很清脆一声响，他侧头看她：“所以这是你的选择，别来问我。”
“我只是想让你给我点意见。”
“你不需要。”
他的的表情始终冷淡，话里的意思也摆得一清二楚，他懒得掺和他们这档子事。
午后光影斑驳明亮，小鸟莺啼，人工湖中锦鲤畅游而过，左侧湖中凉亭的长辈们在议事，岑暗一直站在廊道口打电话，卞丞越往他那儿瞥一眼，拿了几粒鱼食扔到池里。
慕黎也看着卞丞越手上的动作，沉默了几秒，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突然在他手边震动，屏幕上方跳出一条短信——
【。：你以为你转回安多佛就能逃得了？天真。】
卞丞越再次伸手拿鱼食，无意一眼，手中的动作慢慢顿了下来。
慕黎也也跟着看了眼，她的表情和动作在霎时变得僵硬不自然，落在石桌上的指尖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几乎是风驰电掣般，伸手去拿手机，还没碰上，手腕就被卞丞越扣在手心里，按在石桌上。
他拿起手机看，而她皮肤开始泛凉，心跳促急。
卞丞越滑着手机屏，页面瞬间跳入短信对话框，她和备注“。”就这么一条短信来往。
他问：“谁？”
“追求者，”她答得没有犹豫，又补充道，“性格很极端那一类。”
“他经常发信息威胁恐吓你？”
“没有，不算。”
睫毛随之颤了一下，眼神有细微的变化，他看到了，静默不做声，在与她长久的对视后，他的手指按下电话拨通键，将手机搁到耳边。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他，心口轻微地起伏。
嘟——
嘟——
一声又一声，慕黎也的心跳开始聒噪不安，她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
电话响了很久，从无人接听，到被对方挂断。
慕黎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些，她调整好气息后，直接往卞丞越身上靠，缠上他的手臂，长发在他手臂下垂着。
这行为成功阻止他再次拨号。
“我就知道你对我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轻快说完，仰起头看他，他放下手机，眼里有种意料之外，被她戏耍了的意思。
“到底有没有事。”
她反问：“如果有事，你会帮我摆平吗？”
“我会教你。”他说。
她眼睛藏着的微末光亮，脸颊跟他挨得近，气息交织在一起。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身后坐的又都是长辈，多少有些不讲礼数，于是身体与他贴紧不过十秒，他就有了想推开她的动作。
慕黎也抓住他抬起的手，五指在一束阳光里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轻轻相扣一下，他表情淡漠，没有丝毫情绪起伏，随后她松开，安安分分地坐直身子，展颜轻轻一笑：“卞丞越，你这样让我更加确定，你是值得我去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