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二字压得极低，也成功地在景絮额前压出一层冷汗。
她抬手渍去汗水，阴沉黏腻的声音却顺着汗珠滑入她耳底。
“死……刺嗬，刺嗬…不…”
李麻花声音像是老旧卡顿的收音机，一阵雪花噪音后，变得格外凄厉。
景絮的思绪随之清明。
难道说，李麻花违背了规则怪谈中的教师规则？不，李麻花看起来是个经验老道的，随意触犯规则的可能性极低。
除非…他违反了某种隐性规则。对了，就是隐性规则，那些社会里约定俗成的规则！
记得规则三说，老师的体罚是关心学生的表现。这条规则暗示：诡异老师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让学生陷入危险，甚至意外死亡。
但老师决不能，在字面意义上，直接让学生死亡……这样的做法显然不为规则所容。
思及此，景絮双眸微眯，视线刮向吊在眼前的诡异脑袋。
果然，李麻花脸皮已层层开裂，肉粉色肌肉组织掀开一角，无数条乳白色线虫在皮下疯狂地蠕动。
粉白黏腻的肉皮鼓起宕下，咕蛹了几声，让李麻花身形一颤。
他似乎被线虫折腾的狠了，拼命地甩动脑袋，同时，干瘦的手指仿佛夯尽所有力道，捻起脸皮，狠狠一掀——
啪咔，皮质撕裂，碎屑随空四散，一条猩红的舌头腾起卷吸。接着，撕扯下来的脸皮被送入口中，啪嗒啪嗒嚼出脆响。
生命力真是很顽强呐……站在一旁看戏的景絮遗憾地叹了句。
她趁着李麻花还没缓过神的功夫，捏笔，飞快地在教材上多添上几行。
【……李老师猛然回神！
刚才那种感觉，嘶——
一定是他对学生太过苛责了，祂降下来的惩罚吧？他不安地想着，决定对学生们补偿。
思索片刻，他忽然有了个好点子，笑着对学生们说：“数学嘛，数学。就是数着日子学习。数着日子太累，不如睡去！老师就奖励你们睡一个好觉！”
话落，学生们直接倒头趴下，李老师眼底闪过一丝怜悯。
噢，这些可怜的孩子们，究竟多久没睡了个好觉了？真是可怜啊，在老师课上好好睡吧！
他慈祥地看着底下的学生们。渐渐地，没有上课的他感到无聊，他开始回忆起方才那阵疼痛的滋味。
不得不说，祂给的惩罚，虽然疼得他摧心剖肝，但疼痛后的余韵似乎……
似乎。很是美妙。
他脸上扯出一抹痴笑，阖掌收在胸前，闭上眼悄悄在心里祈祷，嗯，祈祷祂再疼他一次。
没过多久，闭目祈祷的李老师感觉到了祂的神恩降临……】
景絮捏笔的手微滞，桃花眼撑得圆溜溜的。
她只来得及平平板板地写下三句陈述句，没想到这促狭的教材书，竟陡然翻动墨字，帮她补充润色了几段翻译腔似的心里描写。
我的天，李麻花下课后会不会不顾规则，找她算账啊？
幸灾乐祸的勾了下唇，见搁在讲桌边沿的脑袋一顿，猩红色的眼球逐渐变得清明。
她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静静等待的书里情节发展，然后，做了一场好梦。
.
刺耳的下课铃炸响，景絮缓缓撑开眼。
台上的李麻花已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大滩棕褐色的不明污渍，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头顶风扇嗡然作响，风打着卷儿吹下，景絮额前乌发被风撩开。她眼眸一深，顺着风旋打卷的方向望去。
只见，讲台至正门处，一条红白交杂的水迹蜿蜒连接。水迹里夹杂着乳白色的细虫，它们缩卷成一团，正垂死拱动。
风旋压过的地方，霍然变得明净光洁，仿佛那些令人作呕的物什从不存在。
景絮心内啧然感叹，扬起脑袋，正打算好好观察这神奇的吊扇时，耳边蓦然飘来一串惊叫。
“啊——”
凄厉的声浪掀开教室里静谧的氛围，接着像是断掉的风筝一样，戛然而止。
景絮眉心一跳，连忙回头，便见舒朗拿手按住田恬的脑袋，另一手紧紧压住她的嘴唇。
“嘘。小声些。”舒朗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什么异动后，方才松开手指嘱咐道，“深呼吸，稳住心神。”
田恬怯怯地点头，胸膛起伏三次，她伸手揪住舒朗的衣袖，似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着说：“舒，舒同学，怎么办啊？我，我刚，刚才睡着了，违反了认真听课的规则！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舒朗一怔，冷嘶一口气，哑声道：“我好像也睡着了。”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彷徨无措的环顾四周，触到景絮身上时，又同时开口：“张飞，你也睡着了吗？”
“嗯。”景絮点点头，短促地宽慰，“据我所知，违反规则，当即暴毙。”
其实是劝她们别太操心了。想也知道嘛，诡异哪会容她们多活一秒？
听了她的话，二人平静不少，舒朗松了口气，旋即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对哦，我哥告诉过我的，我怎么给忘了！”
“你哥哥？”田恬乌睫微动，轻声问，“他经历过很多怪谈吗？”
“是的哦！”舒朗抬起下巴，“我哥隶属「破军」！”
语气不乏骄傲，田恬杏眼微亮，赞叹道：“「破军」的呀，那他一定厉害！”
……那你哥有没有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呐？景絮在心底暗暗吐槽一句。
而‘破军’，北斗七星之一？初步猜测是组织的名字，且从田恬的反应来看，这个组织的声望很高啊。
想到这里，景絮抬眼看向舒朗，视线正好与她相撞。
舒朗勾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她抬手指向后排，景絮了然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舒朗转回，身后缀了三名玩家。
没等景絮开口，她便压着怒火解释道：“那对情侣不肯过来，他们说我另有所图！”
“对了。那男的还说，要组队可以，除非我们全部过去，听他吩咐。”
“异想天开。”景絮笑着评价了句，挑眉望向那对男女。
男的约莫一米九，壮硕的肌肉搂着一名略显娇小的女性，似乎感受到景絮打量的目光，他三角眼狠狠一斜，刮来一记分外挑衅的目光。
嘿，这么猖狂，看来他有所依仗了？是自信于自己本身的肌肉力量，亦或说某些奇物？
不过说起猖狂，自己比他也只多不少啊。景絮心里感叹一句，决定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思及此，她缓慢收回目光，悠然朝他们勾出一抹祝福的笑容。
前排的几名玩家已互通了姓名。
景絮得到了两个诚实的名字，和一个比‘张飞’还要虚假的代号。
栗发卷毛男，哦，也就是怪谈前，拉好窗帘朝挑衅她的那个家伙，毫无疑问用的假名儿。
“你们好，我是旺仔。”他撩起额前一缕蓬松卷发，凤眼挪向景絮，兴奋地招呼，“飞飞小公举，你好呀~你吹的口哨很好听呢！”
一开口将诸位玩家雷得里嫩外焦……
不是，高冷的形象配上跳脱欢乐的声音，怎么看怎么诡异。挨近他的两名玩家都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
本以为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搅得乱七八糟，景絮也呆了下，旋即飞快找回自己的声音：“飞飞小公举？你在…喊我？”
“对呀。”旺仔抬腕抹开额前卷毛，“张飞外号就是飞飞小公举呀，不信你们去B站看老三国！弹幕上都这么叫的！”
啧，还挺理直气壮的，不知道他怎么对着陌生人，喊出这么个羞耻的名字的？
景絮顿了顿，开口道：“你能换个叫法么？”
“不行！”旺仔拒绝，头颅摆动的弧度很大。
行吧，名字对她来说只是代号而已，她不太在意，眼下最关键的是共享情报，分析规则。
景絮组织好语言，言简意赅地讲述了方才的经历与推测。
空气先是一阵沉默，接着呼吸变得浑浊下顿，不知是谁的汗水滚下，砸在地面上，敲起一声脆响。
有人艰涩地张了张唇，喘气声细微又隐秘，生怕惊扰了什么。
终于，一道沙哑的女声缓慢开口。纷繁的念头冲杂在她脑海里，让她根本理不清线头。
她哑着嗓子，先是向景絮道谢，而后斟酌着询问：“张同学，教材的第四十四页，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嗯，好问题！关键是她也很想知道啊…她尝试着解读第四十四页的特殊性：
首先，它可以具化李老师的行为，并从他的视角将事件的推进衍化。
毋庸置疑，诡异教材本身倾向是偏向李麻花的，但她可以落笔操纵教材，从而控制李麻花的行为——
这会不会说明数学教材本身不具备活性，且位格在诡异老师之上？
所有猜测并未落到实处，景絮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尚需观察。
眼前的女子垂下浓睫，再一次感激地道谢。景絮随意点点头，目光顺势落在她身上。
她同样穿着横山中学的校服。身材修长，面容姣好，气质干练精明。
她唇下的一粒乌青色小痣点缀，给景絮留下颇为深刻的印象。嗯，记得她的名字叫洛兰？
“第四十四页。死。死亡。”
洛兰眸底泛起涟漪，惧意藏在底下，神经质的喃道：“四十四，死亡页数。”
景絮见状，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别怕。你瞧，我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洛兰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她藏好自己的情绪，抿唇道：“多谢你。”
景絮没多嘱咐什么，刻意停顿了会儿，旋即抛出自己的猜测：“我反而觉得，每本教材的四十四页，才是大家存活关键点。”
洛兰听了点头，她提议道：“下节课是语文课，或许我们可以拿出课本，先行翻看预习？”
“不行…”景絮话未说完，一声不和谐的嗤笑陡然响起，“呵，头脑简单。”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向笑声的主人。
他生的倒是周正，浓眉大眼，鼻梁上架一方黑框眼镜，浑身泛着一股青涩未脱的学生气。
似乎是被洛兰的建议气得不轻，他嗓音烧着怒火：“诸位，你们好生想想。这位张同学贸然翻看教材，以至于差点死亡，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警醒吗？”
“我认为——所谓的第四十四页，像是海盗的宝藏，诱人却致命。它引诱诸位前去翻看，然后丢掉性命。”
小眼镜儿推了推他的本体，下了最终结论：“所以，张同学存活下来，只是个例，请诸位不要心存侥幸。”
“哦，对了。”他目光拍向景絮，极其刻意地停顿了下，“张同学，独自冒险是个不好的行为！若是你不小心被污染了，受害的可是我们大家伙儿。”
差点死亡的‘张同学’默了默。
她从脑海里挖出他的名字——嗯，汪凯。普通平常的名字，分外不普通的脑回路。
她挑唇，正想帮他修理修理脑回路时，一直沉默的舒朗抬了抬手。
她面上的情绪很不舒朗，细眉竖起，猛地往桌上一拍：“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要不是张大佬冒险救你，你有命搁这儿开腔呢？”
“我没有不感谢张同学！”汪凯扶起被震得滑落的眼镜，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只是觉得该小心行事，再说了，小心点有什么错处？”
舒朗冷声呵笑：“长了张嘴，就是你的错。”
“你！你！夏虫不可语冰！”汪凯耳畔划过诸人的嘲弄，只觉得面颊发烧，耳鸣轰然。
他恨恨地抬步后撤，想和这些俗人拉开距离。
不料，后背陡然一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按在上头，正猛力扑打他的背心。
他脖子一僵，冷汗缓慢涔出，一道粗犷的笑声，旋即缓慢又猛烈地，刮过他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