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

    午休过后,一行人便准备离开凤遥镇。

    简父简母吃过早饭后就去山里走了一圈。

    回来时,不知道方谭同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当简汩妄再下楼的时候,简母一言难尽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再试图撮合两人。

    简汩妄松了一口气。

    她感激地将行李箱递给方谭,回身上楼去拿鱼丸的航空箱。

    民宿没有电梯,她只能一趟一趟来回跑。

    再下楼时,忽然发现刚和谐没多久的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简父简母两人面面相觑地站在民宿大门口,手上还各自抱着一袋行李,也不觉得重。

    方谭应该是在外面,简汩妄透过缝隙看到了他那辆黑色SUV。

    旁边似乎还有辆车。

    她加快脚步往下又走了两步,视野逐渐变得宽阔。

    黑色SUV的前面是一辆更大的粉色SUV,在阳光下格外瞩目。

    楼下的人听到简汩妄的脚步声,纷纷扭过头来,看着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怎么了?”简汩妄有些莫名。

    简父看着她,支吾半天才说:“小楼怎么过来了?”

    “小楼?”简汩妄还没反应过来,正要开口再问,目光范围内忽然就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脚步顿时止住,停在距离民宿大门两米外的客厅。

    楼逸刚刚将车停稳,还没熄火,就注意到众人的视线聚集处,放下车窗看过去。

    最先引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的硕大航空箱。

    以及对比之下显得更加小的雪白脸蛋。

    此刻这张精巧的脸蛋正无比错愕着。

    简汩妄没想到楼逸会来。

    还来得这么巧,恰好踩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刻。

    简直就像故意的一样。可她并没有跟他说过什么时候走。

    男人拉开车门朝她走来,脸上漾着闲适的笑意,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模样。

    仿佛他是如约而来。

    楼逸无比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航空箱,才转过身朝简父简母打招呼:“伯父伯母好。”

    简父简母愣愣地应了一声。

    他们看着他边逗弄航空箱里的猫,边含着笑同简汩妄说话,陷入沉默。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

    简父简母是见过楼逸的。

    在简汩妄大四那年寒假。

    前一个暑假,简汩妄极其难得的没有踩着点回家,他们就察觉到其中异样。

    简家倒不反对大学谈恋爱,所以起初也没说什么。

    只是每每察觉到简汩妄与往常的不同时,总忍不住想再旁敲侧击些消息出来。

    自己女儿的事,总归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但简汩妄对这种试探却极其敏感。

    而且很显然,她似乎不太愿意让他们知道对方的情况。

    每每聊到相关话题,她就会将话题聊开。

    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简父简母很难不生出些不那么正面的揣测。

    是不是女儿明确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又深陷其中,才不愿意与他们说。

    却从来没想过,或许他们的女儿仅仅只是开窍了。

    她在极力守护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希望拥有掌控小世界大门钥匙的完整权利。

    这个小世界并不常有宾客,也少有新闻。

    但对她而言,刚刚好。

    然而这种想法对上一辈来说实在难以理解。

    大四上的那个学期,简母每次联系简汩妄都会不经意提起她男朋友。

    随便一丁点小事就能扯到那位男朋友的不称职上面。

    有时候简汩妄只是自己忙着赶更新来不及吃饭,简母也要指责是那位男朋友做得不够。

    简汩妄不想同她争吵,便只说她去吃饭先挂了。

    随后对着已经想好情节的章节,愣是写完改改完删,五个小时后文档里仍旧还是那么些字。

    进度条一动不动。

    当天晚上,楼逸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

    简汩妄在连载期总是会忘记吃饭,很多时候饿过头就当已经吃过了。

    被他发现之后就用撒娇逃过去,后来他就干脆直接强行把人喊出来。

    她刚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他就发现了异样。

    他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什么。

    表情恹恹的,像暗流涌动的海平面。

    吃完饭后,楼逸又问了一遍。

    简汩妄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恢复不少,但她依旧说没什么。

    那时候她完全没有将来的概念,事事只争朝夕,也不想让莫须有的矛盾影响他的情绪。

    楼逸没有再问,但并没有就此将这件事放下。

    ……

    寒假第二天,楼逸敲响了简汩妄在南城的家门。

    简汩妄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僵在原地三分钟没动,屋外的寒风簌簌扑打在她脸上。

    楼逸正要笑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在这个对话声里,他看到简汩妄变得越加僵硬,表情尤为奇妙。

    像混合了很多截然相反的情绪,它们彼此还在不停地打架,无法决断由谁来出面。

    就连情绪的主人也很难准确说出它们混合在一块后,究竟是正面更多些,还是负面更多。

    总之,五秒钟后,他看到简汩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白气尚未散尽,她就伸手将他拽到她的身侧,纤细手臂挽上他的胳膊。

    然后两人就这样肩并着肩,与简父简母面对面地打招呼。

    简父简母同样愣在原地。

    他们想过无数种女儿男朋友可能有的形象,但没有一种是面前的少年这样的。

    最简单的呢子大衣被他穿出了正式礼服的味道。

    少年脊背笔挺,干净漂亮,看起来分外有礼貌,笑起来也很讨人喜欢。

    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谈吐文雅,行事举止进退得当,明显是被精心养大的好人家的孩子。

    欣赏的同时,他们不觉为过去的恶意揣测感到羞愧。

    两种情绪交叠,让他们放心地看着女儿将男孩拉进自己的房间。

    那是楼逸第一次进简汩妄的房间。

    脸上温度升得很快。丝毫没有平日里矜贵又混不吝的模样,手足无措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嘭!”

    尤其简汩妄还毫不犹豫地锁上了门。

    摔门声震耳欲聋,烧得他耳根就要透熟。

    简汩妄的脸色却不太好,她看起来不喜欢这种“惊喜”,抱着手臂质问他怎么来了。

    楼逸垂眸看她,自知理亏,说话声都低了三分:“我听你朋友说了,你和你父母总是吵架……因为我。”

    整个学期,简汩妄焦躁得越来越频繁。

    尽管她在楼逸面前始终压抑着。

    明面上伪装得很好,却依旧被他察觉。

    一次不落。

    楼逸不喜欢逃避问题。

    他想了许多方式,最终还是选择最冒险的这种。

    他在赌,赌她会不会为他打开心里的最后一扇门。

    刚才站在简家门口的时候,他以为他赌赢了。可现在少年的心又开始忐忑。

    简汩妄嘴唇紧抿,她其实不是在生气。

    只是在她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的所求之前,不喜欢被无论什么人横插一脚。

    即便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

    即便他们之间一度赤诚相见,不加掩饰。

    就像她可以任由楼逸走进她的家门、走上楼梯、走进她的房间。

    但他还不被允许打开她上了锁的日记本,窥视她在身体之外的灵魂。

    那是最隐蔽的,从未被触达的角落。

    但她也不想就这么冲他发脾气。

    矜贵的少年在她面前总是低垂着头颅,温声软语哄她开心。

    她怎么舍得。

    半晌,细长的双臂垂落身侧,她看着窗外萧条的枯枝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这是简汩妄在长久的沉默后对楼逸说的第一句话。

    她伸出手环在他的腰间,脸埋进少年温热的胸口。

    他垂了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磁性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没关系。”

    “有关系的,”简汩妄还埋在他的胸口,说话声闷闷的,“本来就是我和爸妈之间的问题,不该牵扯到你身上。”

    楼逸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她的脊背。

    直到怀里的人平复下来,修长指节穿过乌黑发丝,托住她的后脑勺。

    他微微往后腾出空间,躬下身,鼻尖对上她的鼻尖,微垂的眸光落在下方透粉的嘴唇。

    呼吸变得迟缓。

    大概是两秒钟后。

    他吻住了那片柔软。

    呼吸交缠,尚未来得及说的话都被吞咽在那个漫长的深吻。

    窗外是迷蒙灰白的寒冬。

    褪去理智的室内还在升温。

    吻到后面,力道愈来愈重,几近撕咬。

    他们在极力控制着,温柔地啃食对方的灵魂。

    直到简汩妄喘不过气,楼逸才将她松开。

    脸上泛着潮红,眼底氤氲水汽。

    嘴唇分开后,眼神又黏连在一块。

    丝丝缠缠,难以口述的那些言语被精准传递,于无声之中。

    猝不及防地,楼逸将简汩妄打横抱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又被轻柔地放到桌上。

    大片清透的窗户触手可及,只要有人经过,谁都能看到她被一个分外俊美的少年圈在怀里。

    她没有推开他。

    楼逸的眼底闪着星芒。

    撑着桌沿的手臂抬起,双手柔缓地扣在她的脑后,手背上的青筋都带着虔诚。

    他们额头相抵。

    他自下而上,眼里只有他唯一的信仰。

    信仰的眼里,他同样是有且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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