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副船长此言一出,甲板上所有海贼的目光都锁定了医生身后的女孩。格丽卿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打得措手不及,一时有些茫然,回头求救般看向蕾娅,声音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这是为什么,蕾娅……?」

    流落双子岬时,格丽卿失去了一切,包括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许是受激素变化的影响,尽管那个孩子来自背叛了自己的恋人,她却仍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之后库洛卡斯说她很可能无法再生育了,她也几乎放弃了成为母亲的愿望,但蕾娅的出现将那股久埋心底的感情重新唤起。在一起不过几天时间,格丽卿却早已将她视作己出般爱护——

    而现在她的恋人站在面前,指控这个救过自己一命的女孩正是同伴们病倒的罪魁祸首。她不会怀疑贝克曼的推断有误,只是满心都是和他一样的问题:为什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蕾娅慢慢松开了紧攥着她衣摆的手。再抬起头时,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相大白后的超然与平静。

    就算早早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她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计划漏洞百出,不过几天便被人识破。她自嘲地笑了笑,慢慢退后几步,离开女医生的影子靠向船舷。

    「你们大概不记得了……」女孩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远方而来。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投向甲板另一端的海贼船长。「两年之前,在东海的一座小村庄里发生的事。」

    红发的海贼陡然睁大了眼睛。久违地,他感到左臂的残肢处刺痛起来。

    ***

    蕾娅,蕾娅。

    她仍能听见母亲唤她名字时轻柔的声线。尽管那只是两年前,现在看来却已恍如隔世。

    她的家在远离村庄的山谷里,平时只有她和母亲在。父亲很久才回一次家,但回来的时候总带着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会把她抱在怀里,黑色的短胡子戳在她脸上又疼又痒。父亲的朋友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满屋都是烟酒气味和金属碰撞的声响。

    「小蕾娅,你爹赏金又涨啦!」其中有人这么说,笑着把一张纸递到她面前。她低头看见父亲的照片和名字下面写了串数字,看不懂只知道有很多个零。她不解地发问,却只得到一串笑声作为回应。「反正你爹是厉害的山贼,记住这点就行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这一点记在心里。然而那之后父亲没再出现过,踢开家门的是一群愤怒的村民。母亲惊慌地把她护在怀里高声喊叫:「你们做什么!敢对我们动手,西格不会放过你们——」

    「西格已经死了!」为首的村民冷笑着举起火把,「多亏了隔壁村子那群海贼,我们再也不用怕山贼了!今天来就是要算算这些年来的总账……」

    她看着村民们拿走了家中每一样值钱的东西,又把房屋烧做灰烬。无家可归的母女二人辗转在村落间流浪,还要遭受白眼和辱骂。蹲在一家酒馆门外时,她问母亲这是为什么,母亲指了指门口贴的一张照片:「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杀了你父亲,害我们变成这样。」

    酒馆老板很快出门赶走了她们,照片上的那抹鲜红却刻在了她脑子里。是他害的,她听到母亲说,都是他们害的。

    ***

    之后的事情便跟她对格丽卿说过的大差不差,只是故事的地点挪到了东海。母亲不久之后病饿而死,她被拐卖做了奴隶,辗转到了东海贵族手里,随主人的船进了伟大航路,来到香波地群岛。她始终记得是「那群海贼」害自己落得这步田地,遭到虐待难以承受时便靠报仇雪恨的念头支撑下去。「我恨那些害我变成这样的人」——格丽卿以为她说的是人贩子,殊不知其实正是自己和同伴。

    在香波地公园遇见天龙人的那天,她没有立刻认出对自己以礼相待的女子就是仇家的一员。直到贝克曼出现她才意识到想象中的仇敌站到了面前,一切幻想被这凶煞般的海贼像气泡一样震碎,她做出了符合年纪的反应——逃跑。然而格丽卿的执着让她重新燃起了报仇的念头,于是故意留下把柄激怒主人,用性命赌这个心软的女医生会出手相救。

    她成功了。无论是假戏还是真做,她走近了这群海贼,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去打量他们。他们请她吃东西,跟她玩得不亦乐乎,一起欢笑一起歌唱。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本意,只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永远继续下去。

    然而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泪流满面的女孩站到了船舷边。海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衫,宽松的布料衬得她尤为瘦弱。她冲着满船的海贼笑了一下:

    「我原谅你们了……也请你们原谅我。」

    最后的最后,她把目光转向了那位待自己像母亲一样的女医生,看着泪水在她灰色的眼眸中闪烁。

    「对不起……谢谢你。」

    红光在眼前掠过,那一瞬间格丽卿似乎看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向前紧作几步,伸出手呼喊道:「不要——」

    但女孩转身钻过船舷围栏的缝隙,径直跃入了海中。

    港口的水很深,对能力者来说足以致命。海贼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一时没有动作。随后格丽卿推开怔住的同伴,纵身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浸透衣物把她往下拽,包裹了每一寸皮肤。蕾娅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口,像一片落叶沉入水中。格丽卿伸手想去抓她的胳膊,这时一条腕足突然自深处探出,迅速缠上女孩腰间,把她拉入黑暗——

    一片温热的猩红弥散开来遮蔽了视线,格丽卿本能地张开嘴想要喊叫,却只是无声地吐出了一串气泡。无视肺部传来的刀割般的痛楚,她未经思考便想继续下潜,然而这时有人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脖颈,把她向上拉去。缺氧的身体难以与那钢浇铁铸般的手臂抗衡,她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阴影消失在水底……

    「格丽卿。」

    同伴们七手八脚把副船长和医生拉上了船。格丽卿咳嗽着跪倒在甲板上,被贝克曼半跪下来搀住。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却无法理解个中含义,只是语无伦次地拼命挣扎着:「你干什么——让我去救她——快去救她啊!」

    「格丽卿!」

    贝克曼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强迫地把她扶起来看向四周。格丽卿茫然地抬起头,看见病倒在床的同伴们此时都出了舱室站到自己面前。恶魔果实的能力不会自行终止,除非——

    「她死了。」

    他的声音沉重却果决,宛如一道宣判。格丽卿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泄了力气,瘫倒在贝克曼怀里,只有手指还痉挛地紧攥着他的衣领。血色的海水自二人的发辫末梢无声地滴落,在甲板上留下一滩淡红。

    这就是那个女孩留在世间的唯一痕迹。

    格丽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大概是贝克曼给她擦干头发换了衣服,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干爽地躺进了被褥之间。他和衣卧在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格丽卿把头靠到他肩上,两人一时无话,直到她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贝克曼有几分讶然地扬起眉。「我应该听你的,不要随便插手别人的命运……」

    格丽卿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也许这一切皆起于她那多余的同情心,说是同情又或是缺乏边界感的傲慢自大。贝克曼看着她的眼睛,第一次不因自己的正确而感到自得。这时格丽卿又开口说道:「明明同伴受了那么多苦……我却在为她难过。这样的感觉……是不是错的?」

    无意之间,她竟问出了女孩曾问过自己的问题。贝克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在她眼角唇边落下几个细碎的吻。「你感觉到的就是对的。」他这样回答。

    悲怆之情再难自抑,格丽卿俯在他胸口哭了起来。他低下头把嘴唇埋进她发间,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衫。

    蕾娅,简短到只有一个音节的名字在唇齿间匆匆掠过,像一声短促的叹息。这是格丽卿第二次失去一个孩子。她一直哭到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被疲惫和痛苦拉入无梦的沉眠之中。不知多久以后,红色的海贼船在船长的命令下潜入深海,龙头径直指向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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